李长安心里的确在压抑着什么。
战栗、惊慌、犹豫、狠戾……还有一点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兴奋。
撑着油布伞走在街道上,
李长安虽然一直看着前方,但双目却有些空洞。
身周不远处,宋安民还有几名老兵,慢慢跟随着。
走进西湾坊,不时有老兵身影或从墙壁上,或从拐角里出现,纷纷朝李长安抱拳,“公子。”
李长安一一点头致意。
来到院子里,除了田华强的那一批人之外,其他人全部到齐。
丁常旺目露精光,这段时间越是研究折叠弩,他对李长安的敬佩之心就越重。
见到李长安,当即恭敬抱拳,“公子。”
“丁叔。”
李长安在众多老兵的注目礼下,走上台阶。
“公子,下令吧。”宋安民率先开口道。
“请公子下令。”
院子里的所有老兵齐刷刷行礼。
李长安放下伞,任由雨水淋在身上。
天气转暖,但细雨飘落,依然有丝丝寒意。
目光从所有老兵身上掠过,李长安声音里多了一分沉重,“诸位从北境归来,皆身经百战。”
“一身本领用在地痞流氓身上,不过是杀鸡用牛刀。”
“但这是一场战争,哪怕规模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也不能掉以轻心。”
“两大帮派的冲突已经被挑起,有了这层保护伞,诸位的行动只要保持隐秘,官府里的人也不会察觉。”
说罢,李长安躬身行礼。
“这次行动失败还有下一次,我们有的是机会……所以,请诸位一定平安归来。”
“嘭嘭嘭……”
李长安话音落,所有老兵纷纷一拳砸在胸口,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去。
“宋哥,那几个头目务必盯好,今晚找准机会行动,我们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梁换柱。”
宋安民点头道,“公子放心,要说做买卖,大家伙还有点生疏,但这种事熟练得很。”
“拜托宋哥了。”李长安郑重地说道,
“这次冲突是契机,虽然很快就会在官府的压制下停止,但两大帮派近千人,死几十个毫不意外。”
“这是行动的第一层,由丁叔的弓箭兵负责精准击杀。”
“最重要的是宋哥和田哥。”
“宋哥替换一部分龙湖帮头目,田哥则可以在这次冲突后,光明正大在龙湖帮里争取更高地位。”
直到此时,李长安才把计划全盘托出。
哪怕之前已经有所猜测,但真正听到后,无论张富贵还是宋安民都还是感觉后背发凉。
李长安没有上过战场,说是纸上谈兵都不为过。
可就是这纸上谈兵,却依然展现出了让人惊骇的一面。
一般人会认为这些小矛盾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但李长安偏偏这么做了,狠辣到让人毛骨悚然。
就算面对的是不入流的地痞流氓,依然谨慎入微。
简直就是天生为战场而生的妖孽。
宋安民也转身走进了雨幕里。
院子里,只剩下李长安和张富贵。
“张叔,您说我做的……对吗?”
张富贵说道,“我把你当子侄,哪怕在未来你终究会历经生死,但也不希望你这么早手沾血腥。”
“可是看你这样,我又觉得欣慰。为了家人,为了兄弟,你这么做,没错!”
“因为你,兄弟们的伤亡会降到最低,这次行动结束后,至少大家伙都能安稳一段时间了。”
李长安点点头,肩头缓缓松下来,冲着飘雨的天空,长舒一口气,“多谢张叔。”
张富贵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按照你的计划,我们是要取代龙湖帮?”
“是啊,想要让敌人不威胁到自己,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敌人消失。”李长安看向院子里那棵已经抽芽的柳树,
“这次冲突只是第一步,等到摸清楚龙湖帮大当家和那个八品典史的关系,就可以继续下一步了。”
“最后龙湖帮只是一个壳,里面早已换了躯体。”
张富贵微微皱眉,“难道我们以后要一直做这些下三滥的事情?”
“当然不会。”李长安摇头,“帮派作威作福,欺压平民百姓,最后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银子?”
“如果我们换了天地,就可以在势力范围内,按照自己的规矩办事。”
“为了银子,我们有更赚钱的旺福记,没必要收那些月钱。”
李长安回身走进屋檐下,拎了两个竹凳,和张富贵一人坐一个,
“这段时间宋哥查出了不少东西,这些帮派不过是官府的敛财工具,用来吸平民百姓血的。”
“其他地方长安不敢保证,至少在咱们能做主的地方,给普通人活路,让兄弟们都能挺起胸膛。”
说到这里,李长安不禁想起了颜轻诗的爷爷。
那个勉强混口饭吃的老人家,就因为地痞流氓,担惊受怕不说,还要背负不必要的重担。
可就算这样,老人家还想要把那五两银子还给李长安,哪怕对他自己而言,已经是雪上加霜。
“我们自己做主?”张富贵眼中多了一道不一样的神采。
这个词陌生到让他恍惚。
自己还有这帮兄弟,什么时候自己做主过?
“自己做主!”李长安肯定地点头道,
“与其把命运寄希望于他人的良善上,还不如我们自己做主。”
张富贵的心不自觉地剧烈跳动起来,早就在北境战场就死寂的心,好像又活过来了。
他看向李长安的眼神,越发复杂。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静静等待结果。
春雨绵绵,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等到中午,没人回来。
张富贵拿了两张面饼,两人分食。
申时(下午三点),一名老兵出现在院子里,“公子,龙湖帮和溪村派已经混战,老丁已经开始动手。”
老兵离去后不久,又一名之前做斥候的老兵前来,“龙湖帮死了八个人,全部使用折叠弩击杀。”
“溪村派死了五个人,按公子吩咐,使用长刀斩杀。”
……
时间还只是下午,天色却已经暗的像是到了晚上。
李长安坐在竹凳上,看着院子里的柳树一言不发,嘴唇紧紧闭着,略微有些发白。
每一次汇报,虽然只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却代表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此消失。
这不是玩游戏,而是活生生的性命。
他一直都在自我宽慰。
这个世界上,除了至亲家人,其他人只不过是NPC罢了。
可是真当这些人,因为自己的几句话而丢掉性命时,他发现这些话真的说服不了自己。
喉咙里涌起一股淡淡的铁腥味。
这时,又有老兵前来,但这一次却不是汇报情况,而是押着五个人前来。
是那日在勾栏动手的地痞,还有要对嫂嫂和小妹动手的杂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