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孩儿的推测成立,那么会不会让陛下、郭大将军感觉棘手,孩儿是否应当提前派人渡河……”
田季安的语速不快,然而语调却非常的坚定,从容不迫,这一次,嘉诚公主的脸上带上了一种看着自家傻儿子长大了的欣慰。
“至于是否渡河,就由季安自行决断即可,季安可以继续说下去。”
“好的,母亲的人,这是否派人联络本就孩儿临时想起,稍后孩儿会认真思考一下,无论是否派人都会提前请母亲的人决断。”
“刚才孩儿说到……,除却对战场的影响,通过母亲的人之前的指导,所有有可能威胁到大唐的力量要么被征召了起来,要么被控制了起来,要么被彻底铲除,等到北伐大军抵达之后……”
说到这里,田季安稍稍停顿了一下,略有所思之后,带着一丝无奈的苦笑摇了摇头。
“孩儿突然觉得之前对于那些豪族、门阀太过仁慈了,与其留下这些未来可能的隐患,不如……”
“不如什么?”
“母亲大人,事既然已经做下了,屠刀已经提起来了,人已经杀了,声名已经狼藉了,那何必再留什么底线,将整片土地上所有的隐患彻底肃清,等北伐大军和陛下抵达的时候,直接接收一片纯净,无暇的土地岂不是更好?”
“这些所有的行为之中,承受骂名的都是孩儿,但是最终受益的都是朝廷,都是如今准备御驾亲征的陛下,只不过如果朕的到哪一步,”
“孩儿相信陛下不会亏待对大唐有功之臣,但是孩儿不想连一个说话和便捷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恐怕需要母亲大人为孩儿周旋一二。”
嘉诚公主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话,毕竟做的再好,也许要有一个说话的机会,否则,万一一句话都来不及解释,直接被卡察了,那可就太亏了。
“不过,其实孩儿还有一个问题,非常好奇。”
“季安啊,但说无妨。”
“记得儿时起,母亲的人就一直在说长安,大唐已经彻底的腐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在此刻突然对长安,有了如此的好感?”
听完田季安这最后一个问题,嘉诚公主的眼中再次闪过一抹光芒。
“腐朽?没错,曾经我所认识的那个朝堂,确实已经腐朽了,那个长安已经堕落了,那个大唐已经烂到了根里,已经烂得无可救药,只不过……”
“我现在发现,一颗新的枝芽已经从腐朽的,基础之上,重新长出,而且充满了勃勃的生机,孩子啊,是时候睁开眼睛,好好的看一看如今的大唐了,如果有可能,我真的很想再回一次长安,看看如今长安城的变化,看看如今充满朝气,红日初升的巍巍大唐!”
二十多年来,田季安从来没有看懂过自己的的养母,然而在这子夜,田季安感觉自己第一次读懂了这位母亲。
他感觉,养母潜藏在心领深处的某些观念、想法被彻底的激发了出来。
一位对大唐失望透顶的大唐公主。
一位对大唐失望透顶,但是心中又期望大唐可以重现辉煌的大唐公主。
一位对大唐失望透顶,但是心中又期望大唐可以重现辉煌,所以怀着和亲心态下嫁的藩镇的大唐公主。
嘉诚公主带着什么目的来的,对田季安不重要。
嘉诚公主来到魏博想要做什么,对田季安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自己最惊恐,最无助,最需要要靠的时候,嘉诚公主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守护着自己,保护着自己,教导着自己。
对田季安来说,嘉诚公主就是费尽心血,严加管教,抚养长大,视如己出的母亲。
既然那是母亲的希望,那就等同于是田季安的意志。
稍稍思索确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之后,田季安起身,躬身行礼,同时坚定的声音传出。
“孩儿这就回去,命令魏博所属各部、各州、各郡、各县掌控好属地的局面,防止任何意外产生,同时,我会派牙兵封存好武库和府库去保军械和辎重完备,扫荡那些还活着的豪族和门阀,消除他们趁机犯上作乱的可能,顺便彻底铲除威胁平静的隐患,等到朝廷大军抵达之后,即刻开城投降。”
嘉诚公主一边说,一边点头,直到最后,听到田季安要直接派遣魏博牙兵扫荡剩余的豪族和门阀的时候,微微皱起额头,脸上挂上了一丝澹澹的忧愁。
“季安,那些门阀,似乎已经没有合适的理由了,要小心,不要被他们抓住了把柄。”
对于母亲的关心,田季安的脸上带上了自信的笑容,随即双手撑起,再次向嘉诚公主一礼。
“这些豪族从来不会在意朝廷的法度和大唐的法纪,找出问题怕不是要太简单,虽然现在没有直接的证据,其事体莫须有。”
虽然今天田季安已经给了嘉诚公主巨大的惊喜,但是莫须有三个字的出口,还是给了嘉诚公主难以想象的震惊。
莫须有,或许有吧,或许没有吧……
人还是那个人,声音还是那个声音,但是嘉诚公主确定,田季安在不经意间真的实现了自己的蜕变。
对于田季安嘉诚公主视如己出,并付出了无数的心血,然而田季安的成长却和自己的期望值相去甚远。
如果田季安先天不足也就罢了,问题是自己的夫君田续的才智并不差,在嘉诚公主的眼中甚至不亚于田季安的祖父,初代魏博节度使田承嗣。
田季安的生母嘉诚公主见过,虽然才智算不上多么突出,但是也算灵巧,进退有度,在田续的妾氏中也算是最出类拔萃的。
按道理来说,这样两个人生出来的田季安资质和悟性不应该太差,至少不应该比普通人差。
然而事实上,学识、才智、判断、眼界、决断连一个合格的节度使的门槛都达不到,就连中人之姿都显得勉勉强强。
如果说,昔日的田季安有什么优点,那就是听话和孝顺。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嘉诚公主做过一个推测,“四王二帝”之乱后,关于魏博继承人,田氏经历的血腥的内乱,就连田季安的生母都险些死在这些内部的动乱之中。
田季安的生母虽然侥幸生还,但是受惊过度之下却落下了重病。
田季安虽然在那场田氏内部的浩劫中没有受伤,但是以当时田季安四五岁的年龄,显然是受到了剧烈的刺激,以至于出于自保的考虑,封闭了心灵。
嘉诚公主失神的瞬间,田季安将自己的计划告知完毕之后,拱手行礼,拜别。
“母亲大人请放心,孩儿绝对不会辜负母亲大人的期望,等战事结束,孩儿愿意陪同母亲大人一同返回长安。”
说罢,田季安转身离去。
看着田季安离去的背影,嘉诚公主也是感慨万千,自己抚养长大,投入了无尽心血的孩子,终于摆脱了那种桎梏,彻底脱胎换骨了,一种我家有儿终长成的感觉充满了嘉诚公主的内心。
突然之间,嘉诚公主内心一阵季动,一个不太坚决的想法突然从脑海中闪现了出来,既然田季安一夜蜕变,那么……
就在田季安马上就要走出宅院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嘉诚公主的声音。
“去找一下清虚子道长吧?”
田季安是一脸愕然,
“清虚子道长?”
“是的,等你真的做好了决定,去找清虚子道长吧,把你所要做的告诉他,好了,去吧。”
清虚子道长的医术很厉害,这一点田季安承认,否则也不能把命悬一线的嘉诚公主拉回来。
清虚子道长对自然的感悟、养生之术、炼丹之术、剑术甚至房中之术都有相当的研究。
但是,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清虚子还擅长军略和政事。
某一瞬间,田季安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接着最大的一种可能出现在田季安的脑海中。
虽然这个时代平均年龄不高,但是那是普通人。
嘉诚公主这可是大唐的最顶级阶层,而且嘉诚公主没有生育所以不需要接受那一道鬼门关,按道理来五十多岁不应该是她生命的终点。
结合刚刚了解到的心愿,田季安曾经疑惑的东西也豁然开朗。
母亲很多年之前就已经对大唐心灰意冷,甚至说过此生不履长安。
从那时候开始,嘉诚公主内心的封闭,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同时再也不愿意接触外面的事物,根本就没有人会可以把外界的情况告诉她。
在这种情况下,突然间对于大唐重新燃烧起了希望,甚至想要亲自回到长安去看看,这可太反常了。
这中间唯一的变量恐怕就是这位清虚子道长。
突然云游到了魏州,正巧来到了府邸,恰好把命悬一线的母亲救了回来,顺势就被自己挽留在了府邸之中……
一件两件是巧合,这是有可能的,但是所有的这些都巧合到这种程度,田季安不相信这世间有如此的巧合。
“真的没想到啊!”
发出了一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叹息之后,田季安改变了原本计划的方向,则转身直接朝着清虚子所在的宅院而去。
去的时候气势汹汹,然而真正的走到地方,清虚子却有了一些犹豫。
然而下一刻,田季安自己笑了,清虚子有问题母庸置疑,,自己营已经答应了母亲,清虚子纵然有问题,又能如何?
更有甚者,以当时母亲的身体状况,如果不是他的妙手回春,母亲或许早就驾鹤西去了。
如果,清虚子真的和朝廷有联系,正好省了自己的的事,不再需要挖空心思,专门派人去联络朝廷的兵马。
随即,田季安轻轻的叩响院门,清虚子柴老道的声音随之传来。
简单的两句问询,确定了来人是田季安之后,清虚子也是微微一愣。
在大战来临之际,这位魏博节度使在深夜突然到访,确实出乎了清虚子的预料,但是清虚子却坦然的打开院门,大大方方的请田季安入内。
对于清虚子来说,自己的使命早就已经完成,从自己这里传出去的情报已经帮助郭戎歼灭了叛军的主力。
至于自己的研究和衣钵,也早就有了传承者,肖俊鹏那帮小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己早就没有了任何的遗憾。
随着清虚子进入房间之内,借助房间内的烛光,田季安可以看到几桉之上零零散散的摆放着一些纸张。
“不知道,大师这是……”
看到田季安的目光集中在几桉之上,清虚子呵呵一笑。
“原本应当打坐修行,但是最近几日有些心浮气躁,故而将之前在观中研究的一些东西拿了出来,思量,研究一下,聊以自慰,使君请坐!。”
清虚子坦荡,田季安也没有故意做作,随即跪坐在了几桉之前,随即伸手指向了那一摞纸张。
“哦,大师,不知道,是否可以一阅?”
“无妨,使君请自便。使君深夜亲来,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时间恐怕不会太短,老朽先去烧水,沏上一壶茶,再与使君对谈,如何?”
“善!”
很快,柴老道安安稳稳的取出了一个小炭炉,这个小炭炉田季安认识,这是母亲下架魏博之时的陪嫁之一,没想到母亲竟然把这东西都赠送给给了这清虚子。
片刻的惊讶之后,田季安拿起了几桉之上的纸张,一边走马观花的查看执掌上的内容,然后田季安发现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是组合起来,却看的田季安一头雾水。
毕竟,让毫无化学和火药常识的田季安了解黑火药的配比成分就太前人所难了,正在田季安茫然的时候,却被正在倒腾活路和茶叶的清虚子吸引了。
原因无他,取水,烧水,取茶,泡茶,洗茶,饮茶,则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整个过程之中田季安甚至感觉到了一种特有的美感。
因为嘉诚公主的原因,清虚子在田季安眼中本就相当神秘,而这一套行云流水,则为本就神秘的清虚子又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