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有魄力!”
“果然有气度!”
“看来,李诵在退位之后真的变了,如此有魄力的皇帝,如此沉稳的将军,看来我大唐复兴在望!”
老妇夸的是过瘾,说的是毫无顾虑,但是几句话如果传出去,绝对会惊掉整个大唐九成九人的下巴。
李诵那可是先皇的名讳,这是何等的胆大包天。
然而,这位老妇不仅直呼其名,更是毫无顾忌的评价这位在民间,在士林,在门阀之间威名赫赫的先皇,毫无顾忌的称赞现在的皇帝。
这怎么可能是一介凡人。
这位毫无顾忌评价李诵,评价皇帝的老妇,就是以联姻的方式下嫁田氏的代宗皇帝的第十女,也是如今魏博节度使的养母嘉诚公主。
有句话叫老而不死是为贼,单纯看年龄,嘉诚公主距离老贼还差点,但是就辈分来说,嘉诚公主绰绰有余。
作为代宗皇帝的女儿,先皇李诵祖母一个级别的人物,哪怕放在李氏之中也属于辈分极高的人物了。
以这样的身份,自然有资格直呼李诵,自然有资格评价李诵李纯这一对皇帝父子。
而跪坐在嘉诚公主面前的,称呼嘉诚公主为母亲的自然就是,河北三镇之一的检校司徒、同平章事、魏博节度使田季安。
每个人从出生就注定扮演各自的角色,正是因为每个人扮演角色的不同,每个人所处于的角度不同,面对同样事物,感受不同,喜怒哀乐也不尽相同。
在听到田季安所讲述的北伐大军的准备情况,嘉诚公主所带有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而田季安所感受到的却是无尽的恐怖。
在他看来,大河对南的是一支足以灭国的力量,恐怖到了极点,在这种力量面前,一切的反抗都是徒劳的。
“可是,母亲大人,这……这……这是朝廷用来北伐的兵马啊。”
言外之意,这些强悍到了极点的兵马是用来收拾自己的!
话说出去了,但是嘉诚公主却笑而不语,看到嘉诚公主的神情和状态,田季安心中的充满了懊恼的后悔之意。
早知道这些盟友这么不靠谱,就不该被陈宏志之流的蛊惑起兵反叛!
早知道禁军的战斗力这么强,就不应该把手头所有的精锐都投入到战场中去,以至于现在想要护身的兵力都没有!
早知道北伐军的兵马这么强悍,就不应该在随便折腾,直接老老实实的投降或许还能留下一条活路,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把所有人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个一干二净。
田季安甚至怀疑,等到李纯真的要杀自己的时候,到底还能不能有第二个人替自己求情!
然而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早知道了!
更重要的是,这一连串的悔恨之中,除却起兵造反是自己被忽悠的,剩下的建议全部来自,自己这位养母。
对于嘉诚公主这位养母,田季安的感情非常的复杂。
田季安是自己父亲的幼子,而且是妾氏所生,田季安幼年生母去世,而一直没有子嗣的嘉诚公主于是就把失去了母亲的田季安接到了自己的身边,对田季安视若己出,既用心教育,也用心管教,将母性的光辉全部挥洒到了田季安的身上。
从小到大受到了这位母亲的严厉管教,对于嘉诚公主,田季安等同于耗子看见猫一样,根本不敢有任何忤逆。
当然,田季安也可以感受到嘉诚公主对自己的关爱。
所以,虽然自己不明白嘉诚公主为什么会给自己提出这样一系列的要求,但是本着对于这位养母的信任和依赖,他几乎没有任何忤逆的照单全做,因为相信这位母亲不会对自己不利。
眼下这种局势,田季安心中的不安已经到了难以控制的程度。
田季安虽然算不上睿智,更算不上聪慧,但是他知道一点,在遵照母亲的安排,将魏博镇六州之内从平民到寒门,从大族到豪族,从世族到门阀全部得罪干净之后,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
除了这位养母,大唐范围之内已经没有了任何一个可以依靠之人。
当然,田季安也明白,只要这位母亲还活着,只要这位母亲愿意替自己求情,那么长安的那位皇帝……准确说,此时此刻已经来到河南地准备北伐的那位皇帝,应该不会要了自己的性命。
从小教育,抚养田季安长大,嘉诚公主对于这位养子非常的熟悉,虽然田季安已经在竭力的掩饰自己的不安,但是透过动作和表情,嘉诚公主依旧可以轻松的了解周围养子的状态。
说实话,田季安的资质平庸,思虑也算不上深远,否则也不会在自己的教导之下成年之后却只达到了中人之姿。
但凡田季安的资质再高一点,对于嘉诚公主的教导多纪录一些,也不至于会被陈宏志带着一张嘴忽悠瘸了。
只不过,田季安千不好,万不全,但是只有一点,田季安在孝这个程度几乎无可挑剔。
看着这位对自己孝顺到了极点的养子,嘉诚公主也不打算让这个不太聪明的养子继续忍受煎熬下去。
当然,更重要的是,嘉诚公主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虽然清虚子用尽浑身解数,帮自己暂时稳定了病情,但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人力可以弥补的。
自己活着的时候,无论田季安做了什么,看在自己的维护之下,田季安都可以保留一条性命。
但是,如果自己一旦驾鹤西去,田季安如果被被人蛊惑一次,那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到了用血淋漓的事实,让自家这个傻儿子学聪明的时候了。
“季安啊!”
“孩儿在!”
“你是不是已经积攒了很多的问题,希望询问我?”
“额,额,额,这母亲的人,我,我,我……”
一句话被养母点出心中的想法,本就有些心虚的田季安瞬间进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原本准备好的话术忘得一干二净,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好在,看着卡客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田季安,嘉诚公主拖着已经有些疲惫的身体说道。
“常言道知子莫如母,你可是我抚养长大的,你会有什么想法,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既然你有些羞涩,那就由我替你说。”
“我知道,你很好奇我知晓你决定起兵谋反之后非但没有表现出愤怒,而是要求你带兵直冲洛阳。”
“我知道,你很好奇,效彷安禄山、史思明突袭洛阳,长安的计划被刘总和王承宗否决之后,我为什么要要求你将魏博镇麾下的所有兵马全部投入到进攻汴州。”
“我知道,你很好奇,在明知朝廷北伐大军已经准备就绪,必败的情况下却做出了抽空壮丁,拼命压榨魏国振潜力的行为。”
“我知道,你很好奇,为什么我要让你调转枪口把目标从朝廷变成那些豪门大族,并且丝毫不留底线和分寸。”
“我知道,你很好奇,明明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抵御朝廷北伐军的准备,明明已经充分的了解了对方的进展和规划,我却不允许你进行没有进行任何的应对措施。”
从嘉诚公主一边说,田季安一边点头,因为嘉诚公主口中的每一个问题都直接说到了他的心坎之上。
这些问题他虽然没有问出来,但是在心中却潜藏了很久很久。
对于这种自己的想法被嘉诚公主一点一点抽丝剥茧的场景,田季安并没有感觉到不适宜,相反他感觉回到了小时候被嘉诚公主发现心里话时候的场景。
虽然尴尬,虽然有些害羞,但是那种一直在嘉诚公主护佑之下的感觉,那种母亲所独有的关爱。
随着田季安进入状态,从离开长安之后,嘉诚公主也是第一次将内心彻底展开。
“我生于长安,长于长安,在长安见到了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太多的英年才俊,太多的光怪陆离。我见识过长安的宏伟,但是也见识过长安的落魄,我见识过长安的荣耀,也见识过长安曾经被蛀空的内核。”
“我愿意奉兄长之命嫁于田氏,是因为我还相信大唐还有希望,然而兄长的行为是真的。
。”
嘉诚公主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嘉诚公主的声音中已经夹杂了些许泪水的感觉,同时田季安却从这句话当中听出了那种无尽的哀伤与失落。
这时候田季安才发现,他似乎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母亲提及这些。
在田季安的脑海里,这位来自李唐的养母是那样的睿智,那样的聪慧,那样的美丽,任何困境在她的手中都可以迎刃而解,任何问题在她的手中都不再成为问题。
然而,就这这样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女人竟然也会有这样的烦恼和忧虑,自己似乎真的不够了解这位把自己养大教育成人的母亲。
好在嘉诚公主比田季安想象的要坚强太多。
短短几个深呼吸之后,嘉诚公主,已经从那种哀伤和失落的状态下逃离出来,重新恢复了一般的状态,保持了一份稳定。
“说实话,作为李氏子孙,我不希望大唐堕落下去,但是我只是一介女流,不可能真的改变什么,但是你不一样!”
“谋反是什么,我相信你肯定知道,我也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诉你,在这种情况下,你已然选择了谋反,那也就意味着不会有任何退路。”
“既然已经退不可退,那自然要刚开始就把所有的力量集中力全部集中起来,一波直接拿下洛阳,平推长安,这才能在残酷的战争中获胜,才有可能实现当年安禄山史思明时候的就是获得一线可能之机。”
“退而求其次,不进攻两京,而是进攻汴州,获取钱粮以方便持续战也可以,如果你们几支力量从一开始就拿出全部力量,以河北军百万之众,河北几十年来积攒的力量,挥臂一震未必真的不能让大唐彻底寿终正寝。”
田季安知道,是对的,自己可以以梭哈的形势,直接将二十五万兵马的精锐全部拿了出去,但是刘总和田季安铭心把自己这两个混账却选择了保存实力准备,坐大渔翁之利。
问题是,这是谋反,而不是在菜市场买菜。
谋反的情况下,还在勾心斗角,不能决心孤注一掷,这不坐等败亡又能如何。
道理懂了,但是田季安依旧感觉不安,因为这一次的叛军可不止三镇。
“母亲大人,可是这一次还有吐蕃人,要知道昔日安史之乱的时候,吐蕃人可是作为大唐援军的,但这一次吐蕃人陷入成为了主力……”
田季安的忧虑是真的,但是嘉诚公主的反应却让他更加的忧虑。
“吐蕃人算什么东西?”
田季安直接懵了!
吐蕃可是这整片大陆上,唯一一个可以在正面跟大唐掰腕子的存在,而自己这位养母正是见证者,如此的称呼这些家伙至少在田季安的眼中不什么好事,只不过后面的话更加让田季安感觉惊悚。
“吐蕃人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群利用大唐的善意,……的饿狼吧。”
“母亲大人,那吐蕃人或许狼心狗肺,但是其实力却是不俗……”
“傻孩子啊,你不会以为吐蕃人是心甘情愿的将陇西、陇南、之地赠送给我大唐的吧?”
“可是,还有河北……”
没给田季安思索的时间,嘉诚公主用一个人表情表示了他对于河北三镇的真实表情,不屑。
从嘉诚公主的眼神中,田季安的读出了四个字,一盘散沙。
倘若从一开始河北三镇就协同作战……
认真的想了想刘总、王承宗这两头猪的做派,田季安无奈的摇了摇,全力以赴,协同作战,这种情况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河北军内部。
随着连续几个问题的主动解答,田季安感觉问题来到了最后。
“其实,还有一点,母亲既然早就知道朝廷的兵马不可阻挡,那为什么还要让孩儿进行那些无意义的挣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