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玛巴扎知道唐军的攻城器械很厉害。
当年血洗逻些城之后,带着浓浓杀气入主东境道的自己野心勃勃,试图凭借坚固的武州,让该死的唐军在武州城下撞得头破血流,然后自己亲率大军从外围进攻,力挽狂澜。
然而,他做梦也想不到,丧心病狂的唐军竟然在武州城下集中中一百台投石车,对着武州城狂轰乱炸。
一个上午的时间不到,坚固的武州城竟然直接被唐军轰塌了,连累的尼玛巴扎整个防守反击的战略彻底崩溃,随着而来的就是割地,赔款……
如果不是吐蕃上层刚刚经历过那样一次血腥的屠戮,别说能不能保住东境五道节度使的位置,就连能不能保住命都不好说。
原以为那只是特例,没想到数年之后,自己再次遭遇了这种不符合常理,不符合认知的,不讲理的战法。
一百多支看起来很吓人,威力也很吓人的八牛弩弩失,就这么毫无征兆的从从天而降,在四万追击状态反唐联军士卒和尼玛巴扎率领的五千精锐的结合部落下。
看着数不清的从天空中落下,如同天罚一般的弩失,尼玛巴扎在一瞬间目瞪口呆。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一支硕大、粗硬、锋利的巨大弩失直接冲着他的飞来。
看着那巨大的弩失在自己的目光之中变得越来越大,恐惧到了极点的尼玛巴扎浑身战栗。
明明已经恐惧到了极点,但是在那一瞬间,尼玛巴扎却感觉自己的感觉自己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样,一步都无法挪动。
等死,已经成为了尼玛巴扎唯一的可能。
尼玛巴扎甚至可以想象到那弩失直直的射中自己的脑袋,铁胃、坚硬的头骨在弩失面前如同薄薄的纸一样,自己的脑袋会被直接射爆,鲜血、汁液随之四射飞溅。
感觉弩失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在最后一刻来临之前,尼玛巴扎闭上了眼睛马晶晶的等待死亡的到来。
果不其然,刚刚闭上眼睛,尼玛巴扎就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力量从背后袭来,在巨大力量的作用之下,尼玛巴扎向前倒去。
对于这一切,尼玛巴扎已经做足了思想准备,他甚至感觉这一切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甚至还有点舒服,有点熟悉。
然而在倒地的一瞬间,尼玛巴扎反应了过来,不仅方向不对,力度不对,被击中的位置同样不对。
这不是八牛弩那巨大的弩失,这是有人从背后把自己推倒了!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尼玛巴扎发现倒地之后的自己重新恢复了行动的能力,随即他本能的向左侧翻身,同时勐然起身。
“啪!啪!啪!”
一团又一团红白混合的液体飞溅到了尼玛巴扎的脸上,身上,头上以及眼眶之中,让尼玛巴扎视野范围之内变成了一片血红。
在满眼的血红色之中,尼玛巴扎看到,是自己为什么活了下来。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名忠诚而干练的卫士,在最后的时刻冲到了自己的身边,将自己的推开。
然而,那支用精铁打造的箭头,却穿透了甲胃的保护,从面门射入,击碎了下颌,从脖颈处没入的身体之内,整个人和八牛弩那巨大的弩失融为一体。
尼玛巴扎很幸运,不仅仅因为他有一个干练而忠诚的卫士,更因为他所处的位置相对开阔,使得自己的卫士有机会在危机面前将自己推开。
当然,尼玛巴扎能活下来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所处的位置位于八牛弩射程的边缘位置,能够飞到这里的弩失凤毛菱角。
但是不是每有个人都如此的幸运。
看着眼前为救自己而死的卫士,尼玛巴扎的脑海中所想的却是身后。
此时此刻,在他身后二里范围之内,因为进攻被拦截,至少还有接近四万来自吐蕃、剑南、南诏的士卒,毫无次序,毫无组织,杂乱无章的拥挤在了一起。
深吸一口,尼玛巴扎回身,看到了后续数不清的巨大弩失不断从天空中飞来,不断的落下,不断的收割拥挤在一起的反唐联军的生命。
从尼玛巴扎遭遇袭击,到第一轮弩失全部落地,短短几十息的时间内之内,超过三百人死在了弩失之下。
这人数看起来似乎不多,然而这仅仅是第一轮而已,而且主要的目标是后方尼玛巴扎援军和前面主力的结合部,相对稀疏的空间终究还是给了很多人躲避的机会。
尼玛巴扎回神之后,抬起头观瞧。
在远离自己,完全没有受到八牛弩攻击的地方,反唐联军的士卒要么继续向前冲锋,要么拥挤在一起,对于后面的情况浑然不觉。
介于遭到八牛弩攻击范围北部边缘,那些士卒虽然没有直接受到伤害,但是从脑门上飞过的八牛弩他们无法无视,自己身后传来的惨叫和哀嚎更不是假的,回头之后,看到后方的惨状,这些家伙停止了自己前进的脚步,从士卒到军校,显然处于了手足无措的状态。
再向南一点,羽林军八牛弩第一轮射击的重灾区之中,大量的尸骸被遗留在了地面之上,被射中但是没有殒命的家伙同样被死死的钉在了地面上,惊天动地的哀嚎之声传向四面八方。
有些没有被射中的家伙,还处于极度的惊恐之中,还没有彻底恢复意识,只是带着惊惧的表情傻呆呆的愣在那里。
至于从惊恐状态下回神的人,则不需要任何思考,开始不惜代价的调头向后方狂奔,狂奔的途中,口中发出一声又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和惨叫。
而在自己以及自己所在位置的旁边,那些跟随自己而来的精锐们。
虽然受到的直接伤害并不大,但是齐刷刷从天而降的八牛弩,还有八牛弩带来的惊人伤害,让他们齐刷刷的止步于此。
他们忘记了责任,忘记了目的,也忘记了现在应该做什么。
以至于,当那些侥幸活下来之后被吓破了胆的家伙呼喊、哭嚎着从自己身边跑过的时候,既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提供哪怕任何一点的帮助。
至于尼玛巴扎自己,花费了十几息的时间,刚刚观察了整个战况之后,他的脑子也是一片空白。
然而,就在他思索的时候,再次被人拉着向后,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节度使,又来了!”
又来了?
什么东西又来了?
又来哪了?
连续几个问题闪过之后,被拉着勐地向后跑的尼玛巴扎知道的身边卫士所说的话,是那些八牛弩。
一边被拉着,一边抬起头向后望去,由粗大的八牛弩弩失组成的黑云,正从北向南直接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飞来。
虽然不敢判断位置,也不敢判断距离,但是想到刚才自己所看到的惨死在八牛弩下士卒的惨状,尼玛巴扎立刻被吓得魂飞魄散。
上一次,有人救了他,但这一次他不敢赌自己的身边有没有那么勇敢而且忠诚的人。
勐然跑出去几十步之后,喘着粗气的尼玛巴扎知道自己安全了,然而第二波八牛弩箭失的箭雨则像是直接射入了他的心窝。
相比较第一次,这一轮八牛弩的箭雨凌乱了不少,密集的程度也有所下降,但是尼玛巴扎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对方射击的大致范围并没有变。
射击的范围基本不变,乱兵的溃逃,使得目标区域的人员稀疏了不少,也导致的了这一轮箭雨的杀伤进一步减小。
相比较第一轮大几百人的伤亡,羽林军这一轮八牛弩的射击造成的伤亡不会超过两百。
刚刚在向后撤退之前,尼玛巴扎处于的位置差不多就是射射界的边缘,如果对方不改变,这也就意味着尼玛巴扎已经处于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明白自己已经基本安全之后,尼玛巴扎迅速恢复了思考。
在寻常人看来,无论是射击范围固定,还是攻击之下伤亡少,都应该是一件好事。
这明明是好事,但是在已经恢复了正常观察、思考、分析能力之后,尼玛巴扎的脸上却带上了绝望。
就这这一瞬间,第三轮八牛弩的弩失再次袭来。
相比较第一次的猝不及防,第二次的狼奔豕突,这一次尼玛巴扎清晰的看到了对方八牛弩射击,飞行,落地的全过程。
八牛弩弩失的散布面增加,但是整体的范围变化不大,这一点和尼玛巴扎的推测吻合,但是伤亡的数量比起第二次却增加了至少三成。
会出现这种的情况,原因非常简单,那就是感觉到八牛弩的威胁之后,被挤在中间的反唐联军士卒感觉到了巨大的恐惧。
而一旦陷入恐惧,一个人就很难保持一种正常的思维能力,判断会出现问题,行为上也会出现正常情况下不会出现的情况。
就比如现在。
八牛弩这东西虽然不是没有个人都玩过,但是大致都见过,也都知晓这东西的射程范围是有限的,只要远离了射界范围,也就等于安全了。
这几乎是一个任谁都无法反对的真理。
尼玛巴扎知道,问题就出现在了这个真理上,对方所利用的大概率儿也是这种微妙的心理。
虽然羽林军八牛弩弩失射落的位置在自己的后方,但是在恐惧的支配之下,在向前无法推进的情况下,大量位于射界边缘的反唐联军士卒在不经过思考的情况下,本能的选择了后退。
毕竟在绝大多数人的意识里面,后方比前线要安全,前往后方的路途或许就是陷阱或者刀山火海,而这正是支持溃退者的心理,否则,溃退这种在战场上太过常规的现象就不会出现。
羽林军第三波密集的弩失,则正好迎上了这波因为恐惧选择了向后方撤退的家伙。
虽然间隔了几十步的距离,但是尼玛巴扎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反唐联军士卒的惨状,听到那惨烈到了极点的哀嚎。
连续几波弩失之后,射界范围之内原本的地面上已经被整整一层厚厚的尸体和横七竖八插在地面上的弩失铺满。
就那么一小块区域之内,至少留下了两千反唐联军士卒的生命,俨然成为了一块生命的禁区。
看着这厚厚的尸体,溃逃的步伐终于被止住,然而尼玛巴扎却知道这不是结束而只是一个开始。
曾经的尼玛巴扎是一个真正的废物点心一般的二代,然而在草原上现在追逐,然后肆虐,最后被回鹘人疯狂追杀的经历让尼玛巴扎知道什么是人心险恶。
那苦难不堪的经历,让尼玛巴扎明白,人永远是自私的。
在和平时期,在生命不受威胁的时候,人尚且可以为了利益无恶不作,无所不为。
在这种生死攸关的环境之下,为了逃命,为了不死在八牛弩那巨大弩失之下,人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为了逃命,后面的那些事实上已经崩溃的溃兵,开始疯狂的朝着前面拥挤,从而导致拥挤和混乱的程度更加严重。
有些甚至拿出了自己的武器,试图为自己斩杀出一条路来。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对方悄无声息的将八牛弩的射界范围缩小一点……
尼玛巴扎发现这后果他根本就不敢想象!
然而,尼玛巴扎不会知道,后世有人提出了一个叫做墨菲效应的理论。
裴植自然也不会知道墨菲效应是什么东西,但是这不耽误他根据战场的情况,命令所有的八牛弩将射击的仰角调低一点。
裴植在最合适的时间,下达了最合适的命令。
然而,尼玛巴扎这时候却害怕了,就在他犹豫的一瞬间,又一波新的弩失已经飞来,看到这一次弩失飞来的轨迹,尼玛巴扎的内心中充满了绝望。
事实上,聪明的人不止他一个,这一次,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射界的范围被缩小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密集的,拥挤在一起的反唐联军之中传来了一声声惨烈的哀嚎。
看到这里尼玛巴扎终于等不下去了,他知道如果他再不跟上,被困在战场中央的几万反唐联军士卒会被这样消磨殆尽。
殊不知,这也在裴植的预判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