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州,那是折云谷老爷子的故乡,当然这是郭戎的说法,因为此时那个地方还不叫府州,而叫作府谷镇,是沿河五镇之一,属于关内道麟州治下。
根据折云谷老爷子的说法,折氏最早可以追朔到贞观八年(628年)。
太宗,贞观八年,合连谷、银城二县地,初置麟州。
折氏为党项大族,而麟州于时为党项居地,属于折氏的党项人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成为唐人。
玄宗,天宝元年,大将军王忠嗣奏割胜州连谷、银城两县复置麟州,折氏应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刀头上舔血,世代从军,到了折云谷这一代已经是第四代了。
事实上,郭戎很早就想要专门去一趟麟州的府谷镇,打探一下折氏到底怎么样了,折云谷老爷子是否还有后人存在。
毕竟,折老爷子虽然没说,但是郭戎又不是愣头青,如果有可能,自然会尽可能拂照一下折老的子孙。
只不过郭戎自己在长安根本就没停留多久,停留期间不是在练兵就是在打仗,没办法去调查远在河东的折云谷老爷子后人的情况,更别说亲自前往。
原本郭戎想要在出征草原回来之后再去麟州的府谷镇,但是没想到在梳理天德军名单的时候,郭戎无意中发现了其中有一个折姓子弟。
原本已经被推迟的计划,一瞬间被抬上了心头,郭戎随即决定在出兵之前的空档期去一趟麟州的府谷镇。
然后郭戎没有犹豫,直接找到了太上皇李诵,向李诵请示自己希望去一趟麟州,查看一下折云谷老爷子的后人情况。
面对郭戎的请示,李诵沉吟良久,最终说了一句话:
“府谷折氏,祖居麟州,虽先祖为党项,然自贞观起已为唐人,自开元起至今,折氏六代人从军,为国捐躯者不下三十人,虽未有身居高位者,然其忠诚已然可证。”
“折云谷隐居漠北近二十载,未曾与折氏有任何联系,然折云谷接受了李相的使命前往漠北之前已有三子,其长子折光裕贞元八年战死凤州,次子折光普贞元十三年战死邠宁,三子折光纯贞元十六年战死灵州乌兰桥。”
“……”
郭戎只知道在宋代,府州折氏十余代人守卫大宋西北两百年,却没有想到在折氏成名之前就已经如此,折老爷子三个儿子全部战死!
在心中,郭戎不得不对折老爷子以及折氏致以深深的敬意。
他们的先祖虽然是党项人,他们现在也没有摒弃党项人的出身,但是他们用自己鲜血证明了自己唐人的身份,比起那些黄皮白心的香蕉人不知道要强多少。
“据说折云谷还有一个孙子存世,似乎也已经到了可以从军的年龄,如果有可能的话把他顺便带回来吧,就留在你的身边,做一个亲卫!至少要给折氏留下一份血脉!”
“遵旨!”
说完之后,郭戎抱拳准备离开,然而还没走出门,就直接被李诵叫住,然后一头雾水的郭戎就听到。
“另外趁着你还没去麟州,朕有些事情需要跟你商议一下,你把军中的参赞、参议、祭酒全部合并成了参谋,而且设置了参谋长,罗中文似乎就是长缨军的参谋长是吧。”
“正是!”
“自从把李愬留在河北之后,长缨军的参谋体系就直接升级成为了整个禁军四军的指挥体系,侦察兵加上长缨军的参谋体系发挥的作用远远超出了朕最理想的预期,所以朕已经准备朕已经决定把你的参谋体系也推广到禁军中来,所以朕要跟你要几个人。”
“陛下请讲!”
“李锐,沉稳有度,有大将之风,不错,杨鑫,智谋过人,灵活机动,不错,蒙乾,这是朕借给你的,现在差不多可以还给朕了!”
“董嘉、裴松、苏青朕要了,于谦、德刚、何海洋、沙周朕要了……”
“陛下,德刚和于谦他们不是已经……”
“那是借调,现在在转调,能一样吗,否则朕何必再跟你单独商量?”
瞅了瞅,郭戎脸上便秘一般的表情,李诵瞪着眼说道,
“你这什么表情,李二牛、莫灵均不是给你留着了吗,你如果不乐意,朕把李二牛和莫灵均也要走了。”
“……”
“嗯,朕想想,工兵营那边何芒、武朋君、徐浩霖也都要了,别皱眉头了,兰苗给你留下,严大妈,算了,炊事班等回长安吧,在丰州估计是凑不齐了!”
“朕想想还有谁,哦,对了裴植……”
“裴植?”
“是啊,裴植这孩子确实不错,只可惜醒悟得有点晚了,跟在你身边两年,天赋没有浪费,心性磨炼不少,你得沉稳他也学到了几分,经过这一次可见其能力已经不错了,放出来带兵吧。”
看到郭戎有些犹豫,李诵笑了,“怎么不舍得?”
“舍不得当然是有一些,毕竟未了裴植臣可是花了大心思的,陛下要用人臣自然不会多言,只不过裴植的身体恐怕……”
“朕知道,裴植早些年放荡不羁,身体亏空得太厉害,像你一样大杀四方是不可能了,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在前线搏杀,有些适合做战将,有些适合做儒将!”
“而且,在泾州的时候,裴植好像也是一直战斗到了最后,还斩首三级!”
“额,是!”
“裴植的年龄比你还大,真不知道你担心个什么,朕不会让裴植去做战将的,裴植去羽林军做张取义的参谋长、李锐军功已经够了去天策军景军统兵、杨鑫去神威军做参谋长。”
“德刚、于谦,兰苗,武朋君他们直接升郎将,董嘉、裴松、苏青更是直接升中郎将,虽然你提出了职衔分离,但是留在长缨军他们哪有机会晋升。”
“他们几个人都会把自己直属的营和团带过去,后续会以他们和核心补充兵员,你长缨军分出去的人也不吃亏,跟着他们去另外三军军士、军校都会晋升一级。”
“而且现在只是名义上的归属变化,出征计划不变,所以出征的时候他们还是会作为长缨军的一部分作战,另外三军每个军依旧精选出两个营的战兵加强到你的长缨军中去。”
“长安那边朕会让天子为你补充备选的新兵,然后让留守长安的韩愈那边提前给你训练,保证你回长安的时候,长缨军还是满编。”
好家伙,这一大堆东西,很显然李诵考虑了不止一天,看着太上皇苦口婆心地说了这么多,而且说得也确实没什么问题,郭戎也确实无话可说了。
“臣代替长缨军的将士们谢陛下隆恩!”
“好了,要去麟州就快去吧,速去速回,或许草原上的情报会提前传回来,到时候可能要提前出征的,再多说一会,张嘉轩估计又要骂人了,朕也累了,休息休息。”
“臣告退!”
以从长缨军为核心,扩编成为一个拥有四军的大禁军;从长缨军抽调部分军官,成为三另外三支禁军的骨干,这是李诵对于禁军的两种编练思路。
两种思路各有优点,也各有不足,原本李诵对于这两点是犹豫不决的,否则天策、羽林、神威三军也不会只有常规战兵的编制,而没有配属专职辅兵。
而现在,根据李诵的表述,很明显李诵最终选择了第一个思路,也就是将长缨军扩编为大禁军!
虽然会在很大程度上保证连贯性和战斗力,但是自己对于整个禁军的掌控力度也会随之变强,某种意义上就等同于一支比昔日的神策军更强的神策军,而且基本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根据郭戎的了解,这一次出征之所以会带着另外三支新军的各五千战兵,就是实验一下效果,等回到长安之后,再做定夺。
只不过,现在还没有返回长安,甚至连出征回鹘都没有进行,似乎太早了,而且给自己的权利实在太大了,大到郭戎自己都有些不安!
说个不好听的,这支兵马驻扎在长安,自己在理论上是有废立大唐皇帝的能力的……
按道理来说,李诵不应该这么着急,但是……郭戎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什么,但是……,郭戎没敢再想下去,一切自有天数,现在自己的目标依旧没变——安西!龟兹!
安排好了演训事宜,将自己的手头不大多的任务交给罗中文,郭戎带着自己最新的亲随韩湘南下麟州。
事实上,年初郭戎就有机会来到麟州的,因为最初的行军计划是从洛阳走河东道北上。
虽然麟州是在关内道,但是行军过程之中并不需要自己的指挥,到时候就在路过麟州的时候郭戎准备去府谷镇走走。
结果谁知道碰上了河东道大雪,寒冬腊月的齐腰的暴雪基本就代表几个月里面河东道是无法通行大军的,于是一竿子河南、河北、塞北绕着河东道走了整整一圈……
从丰州南下,先是沿着大河的南侧一路向东,两日内狂奔两百六十里,在第二天日落之前,抵达了大河几字形拐角处的胜州,从胜州的北门入城之前,甚至还看到了独特的大河日落。
感受着日落的特殊美感,郭戎总觉得胜州这地名听起来有点熟悉,而且郭戎总感觉记忆里,在前世的资料里面看到过黄河几字形这块地方似乎有点什么特殊的物产。
然而,苦思良久无果之后,郭戎最终放弃了,现在还是抓紧时间到府谷,找到折云谷老爷子的孙子最为重要,万一北方的消息真的提前传了回来,自己这个主帅不在,那就真的麻烦了。
至于胜州到底有什么物产,等返程之后有的是时间研究,随后郭戎不再多琢磨,随即带队入城。
天亮之后,没有任何停顿,一行人马不停蹄地从胜州离开,继续南下。
如果说在河套地区行进的时候看到的盛夏之下,广阔的没有边际的草原,那么从胜州南下之后,呈现在郭戎眼前的景色陡然一变。
说实话,郭戎不是历史学家,不知道此时的胜州是后世的哪里,但是地理常识郭戎还是有的,从河套南下,告别了内蒙古高原之后,所到达的位置只能是后世的陕北。
提到陕北,郭戎就会想到一个个皮肤黝黑,头上包着头巾的形象,还有由那个红极一时的陕北歌手唱出的信天游。
当然,还有那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
只不过,踏足这片土地之后,郭戎惊愕地发现这里没有半点自己印象中陕北的样子。
不说到处绿树成荫,参天古木随处可见,但是至少大地是被一片绿色所覆盖的。
整个陕北地界,属于内附的党项人的牧原,属于本土唐人的农田,点缀在一片片浓密的山林之间,郭戎甚至看到了放牧的牧民,耕作的农民,以及偶尔出现的山间猎户。
一片又一片的绿色给了郭戎一种非常梦幻的感觉,想想也是,半年之前自己可以一路沿着大河行进了很久。
现在的大河虽然说不上清澈,但是和后世一碗水,半碗沙子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汴州城外的大河也不是地上的悬河。
而且郭戎知道,这泥沙主要的来源也不是现在这一片的高原,而是来自树木砍伐眼中的关中渭水,来自关中北部山地流经泾州的泾水汇入渭水时候,清浊分明也就是泾渭分明的来源。
想起了泾渭分明,高速行进中的郭戎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前世几条非常经典的标语——
“要想致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
少生孩子在这个时代是不可能的!
整个大唐才只有不到六千万人口,一个地广人稀的评价绝对不算夸张。
事实上哪怕是人口相对密集的关中平原,有时候也会每隔十几里才有一个村庄,至于在这鸟不拉屎的陕北高原上,几十里没有人烟简直不要太正常。
人山人海这种场景,也只有在长安这种人口过百万的特大型城市中才有可能出现。
至于种树,那是不需要的,郭戎甚至感觉少砍一点,让现有的生态系统拥有自我修复的能力就足够保持现在的绿色陕北。
少砍树?
几乎是一瞬间,在快要抵达府谷镇的时候,郭戎的思绪被打开,他想起来在胜州的时候遗忘的东西是什么了。
是几字形拐角处那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四方块!
相信所有完成过义务教育的人,都知道地图上标注黑色小四方块的意义——煤矿!
东胜、神府、准格尔、神木、大同、阳泉、西山……那一圈可都是华夏超大型的露天煤矿!
如果郭戎没记错神木还是兔子建国之后的四大煤都!
而神府则是兔子最大的煤炭矿区,没有之一,好像探明的储量是大名鼎鼎的大同的五十倍!
神府好像就是矿区所在的两个县神木和府谷的合称……
府谷镇!府州!府谷县!
纵马狂奔之中,郭戎的脑海之中的思绪被彻底打开,当明白了自己想的有可能带来的东西之后,郭戎的心中浮现出了一个大写的“卧槽”!
郭戎不知道陕西的煤炭资源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大规模开发的,但是现在肯定没有人把这个当成一笔真正的财富,或者说发现了也不会意识到真正的价值。
虽然不是理工科的学生,但是咸鱼一般的郭戎也并不是真正的咸鱼,至少郭戎知道近代科技发展史,知道近代科技发展的本质是研究如何更好,更有效率地烧开水!
最早的工业革命就是在研究用锅炉烧热水!
其后续的变化不过是用煤炭锅炉烧热水进化到用电能驱动烧热水,接着进化到用石油内燃机烧热水,最后进化到了用核能烧热水而已,而且这不是结束,只不过是人类在烧开水中越走越远。
工业革命以及蒸汽机出现的时间并不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些东西是多么高深的技术,如果有科技树这种东西的话,蒸汽机最多也只能算是第二层的科技,只需要一定的冶炼、手工业基础就足够了。
华夏的手工业和工匠的水平从来都是碾压西方的,说领先个三五百年都是谦虚的,而且这手工业等百业被当做贱业,工匠被当做贱民的情况下。
而现在,在自己这只小蝴蝶的作用下,李诵、李纯两位大唐的皇帝、大唐朝廷的宰府重臣、关陇的勋贵、山东的豪门已经在大唐的战略重心从对内转向对外已经达成了共识!
以大唐的潜力,郭戎相信一旦将枷锁打开,在技术改良层面上已经渐渐陷于停顿的华夏手工业/工业在巨大的刺激之下一定会迎来一个井喷式的爆发。
郭戎不知道蒸汽机是怎么构造,也不知道怎么运转,但是郭戎本质上不过是使用煤炭燃烧锅炉产生蒸汽,由蒸汽膨胀推动活塞做功。
虽然大唐未必有蒸汽机这东西,但是只要告诉了那些被解放了的工匠们原理,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五年、十年,但是郭戎相信华夏绝对不会被一个小小的蒸汽机永远卡脖子!
而一旦突破了蒸汽机这个领域实现了动力上的突破,有了蒸汽机强大而稳定的动力来源,在冶炼、纺织、机器制造等行业将会飞速发展,大唐的社会生产力必将迎来一波爆炸式的增长!
最现实的意义:
冶炼技术的提升意味着钢铁产量会呈现几何指数的增长,即便没有火药,一支用一支全员披甲,用钢铁武装起来的军队同样令人望而生畏。
刚刚对海洋产生了兴趣,还处于萌芽中的大唐舰队,不需要像西方那些探索海洋的时候一样,用人工划桨和布帆来对抗惊涛骇浪。
即便没有农药、化肥,没有良种的出现,大量铁质农具的出现也会使得土地开垦以及土地耕作的效率大幅度提高,更多的粮食可以养活更多的人口,或者将更多的农民从土地上解放出来!
反过来,在蒸汽机的时代,最主要的能源就是煤炭!
而这个时代,大唐人口最密集的地区就是关中,神府距离关中不近,但是也说不上太远,再说了大唐也不仅仅只有神府一个煤矿。
很快,一张学生时代的兔子煤炭分布图,以及学生时代地理课上背诵顺口熘同时出现在了郭戎的脑海中,河北的开滦、峰峰,辽宁的抚顺、鞍山,河南的平顶山,山西的大同、阳泉、平朔,陕西……
而郭戎会想起来这些,仅仅是因为自己要来府谷镇寻找折云谷老爷子的孙子!
当狂奔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太阳已经缓缓落下,距离党项折氏的祖地府谷镇不到十五里的地方,勐然停住了脚步,翻身下马。
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奔腾的大河之侧,难以抑制自己兴奋的郭戎突然大声地呼喊:
“天佑大唐!”
连喊三声,天佑大唐!
对于自家将军这种动不动就会发一通神经的行为,这些已经跟随了郭戎很久的亲卫们已经习惯了,一个个静静的守卫在身旁,防止意外会打扰将军的思路。
随后便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思量着应该以何种的方式向太上皇劝诱,毕竟这一次不太好用安西那边的情况忽悠了。
然而这一想就是一个多时辰,当太阳已经彻底落山,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的时候,郭戎终于琢磨出了一个也许不算太靠谱,但是至少说得过去的方式。
看到自家的将军重要从神经病的状态恢复正常,跟在身边韩湘询问郭戎,是今天在这里宿营将就一晚,还是连夜赶路。
思量一会之后,本着不要浪费时间的原则,郭戎带着自己的亲随们点燃了火把继续前行,一个半时辰之后,子夜之前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府谷镇!
虽然只是一个镇,但是因为特殊的位置,府谷是有城墙和城门的,而郭戎他们抵达的这个时间确实晚了点,城门已经紧紧关闭。
然而,一百多人的骑兵无论在哪里都不是一个小规模的队伍,更何况他们的火把的火光早就暴露了他们的存在。
考虑到大唐的规矩,为了避免让戍守的将校为难,郭戎没有叫门,而是选择在距离城门不到二里的一片树林里凑合一晚。
然而,郭戎不知道的是,他们刚开始疾驰的时候,戍守的士卒并没有在意,边军的骑兵在夜间抵达是常事,现在的府谷又不是前线,只要口令对,没必要让自家的兄弟在外吃苦。
然而,长缨军的士卒们熄灭火把的那一刻,府谷镇卫戍的戍卒警惕性瞬间提到了最高,随即将眼下的状况通报了负责戍守府谷镇的校尉。
得到了戍卒的通报,镇守府谷镇的校尉眉头紧皱!
他的判断和戍卒是一样的,大队骑兵从北方而来,不通名,不叫门,不沟通,这根本就不是边军骑兵的作风,既然不是边军要么是异族的骑兵,要么是马贼,而校尉更倾向于后者,
毕竟隐藏行踪,借势偷袭才是马贼的一贯作风,一旦被偷袭得手,往往会伤亡惨重,而一百多人的规模也同样符合他们的规模特征!
随即,府谷镇城内铃声大作:大队马贼来袭,备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