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玄城后, 赵颢一路披星戴月,比计划提前数日抵达西原国。
队伍进入国境,打出南赵国旗帜,边境守军立即得知消息。
仰赖沿途设立的驿站, 守军传递情报极为便利。
战马奔驰而过, 马上骑士背插三角旗, 向驿卒出示代表身份的木牌,就能轻松获得补给,换乘马匹,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入西都城。
驻守边境的中大夫未见过赵颢,但能认出战车上的图腾和队伍中林立的旗帜。
确认来者是南赵侯, 出于礼仪,中大夫率手下官员出城相迎。
赵颢谢绝对方邀请, 没有率队伍入城, 决定夜间在城外扎营, 天明后继续前行,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西都城。
当地氏族没有强求, 送出肥羊和美酒招待, 隔日礼送赵颢一行。
中大夫派人快马加鞭送出消息,提前通知前方各城:南赵侯即将过境。
赵颢麾下过境, 数千人浩浩荡荡。仰赖和郅玄的婚盟, 队伍一路畅行无阻, 经过氏族封地未遇到任何阻拦。没有盟约存在, 他国军队休想在西原国境内驰马。情况严重的, 甚至会引发国战。
春耕刚刚结束, 时逢夏种, 田中铺满绿意, 随处可见忙碌的农人。
随着马耕和牛耕大面积推广,各种新式农具广泛投入使用,西原国内开荒数直线攀升。
大片荒地得到开垦,适合种植的山丘也被利用起来,蔓草丛生被成排的秧苗取代,田连阡陌,连畴接陇,一眼望不到尽头。
在郅玄的主持下,西原国内大举修路,氏族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耗费两年时间,修成统一标准的官道,将各主要城池串联一起,交通很是便利。
官道之外还有民道。
顾名思义,道路由民间出资,集合国人和庶人的力量修建。工程标准不及官道,却大大便利的往来商队和村民,具备重要的经济和军事意义。
官道和民道相辅相成,方便各地联络,使西原国的力量更易整合,相比其他诸侯国,调兵速度和整合物资一骑绝尘,纵使是善战的北安国也望尘莫及。
赵颢一路行来,为使战马不踏伤啃食庄稼,连下三道命令,严格约束队伍上下。
随行人员中有部分几度来访,知晓西原侯的治政能力。以这位国君的能量,西原国有今日发展不足为奇。只是感叹一声,今岁风调雨顺,定是丰年。
部分人首次造访西原国,看到脚下宽阔平坦的道路,望见大片开垦的田地,估算秋收时的粟麦产量,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震撼之情溢于言表。
个别城池也就罢了,沿途经过的氏族封地皆能丰产,想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简直难以想象。
途经一条大河,队伍暂停歇息。
望见立在河中的庞然大物,随员们集体瞠目。
十多驾水车并排矗立,每驾高达二十米。随着轮轴转动,木辐条带着刮板和水斗飞转,源源不断将河水送入沟渠,再经沟渠流入田间,替代村人和奴隶挑水灌溉,节省相当大的时间和力气。
沟渠宽达半米,底部和两壁光滑坚硬,却非石砌,而是一种未曾见过的材料。
队伍众人心生好奇,纷纷上前查看,亲手触碰更感到新奇。
两名村老恰好蹲在田头,遇到来人询问,三两口吃完暄软的麦饼,抹掉嘴边的饼渣,告知对方此物名为“水泥”。
“水泥?”
“君上得天授,命人造出此物。”村老骄傲道。
制造水泥不算困难,缺点是会污染环境。
考虑到发展的重要性,郅玄做出取舍,专门开辟一处无主荒地,建起成排的作坊,用来制造水泥。
地方足够大,又恰好发现合适的材料,郅玄大笔一挥,水泥厂外建起砖窑,主要烧制青砖。
依照后世标准,这些作坊是妥妥的黑心工厂,黑砖窑。
搁在现下,却没人提出异议。
在作坊和砖窑干活的奴隶非但不觉得累,反而觉得轻松。尤其是从别国和草原交易来的奴隶,感触更深。
同样是干活,在西原国每日三顿,隔几天就能吃到飘着油花的肉汤,滋味别提多美。
夏天有麻衣,冬天有厚实的袍子,甚至还有鞋子。
不用挨鞭子,不需要整日干活,每天有充足的时间休息。
干得好有赏赐,往往是一大块肉,肥多瘦少,用水煮熟能香得咬舌头。
住的不是棚子,而是不漏雨的木屋。小国庶人未必能有这样的生活,遑论是草原上的狄戎部落。
这样的日子,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
谁要是和他们说,郅玄是黑心的奴隶主,必须起来反抗,估计会被当场饱以老拳,绑起来扭送到监工面前。
时代发展具备特殊性,当世的认知也同后世存在区别。
郅玄自以为黑心,在不引起动荡的情况下,尽可能提高庶人和奴隶待遇。对比付出和所得,他认为自己做得远远不够。
在他人眼中却非如此。
在西原国,如果有人当街大喊“国君不仁”,不会有人附和,反而会遭受暴打,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国君不仁?
别闹!
这么说的人百分百是脑袋进水,晃不出来没关系,多捶几顿就能变得正常。
北安国下大夫本意是询问沟渠,不想被村老转移话题,以水泥为引子,历数郅玄功业,满口滔滔不绝,对国君大夸特夸。看两人的架势,分明是越说越兴奋,能一口气说上三天三夜。
下大夫自诩有口才之人,同人朝堂争辩不落下风,不想在田头遭遇首败。自从村老开口,他硬是插不进一句话,始终没法打断,遑论是转移话题。
村老身无官职,但有实打实的战功,依功授予爵位,封得田地。
下大夫腰悬玉环,摆明出身氏族,两人也无丝毫畏惧,照样口若悬河,痛痛快快说了小半个时辰。
中途有骑士打马而来,族老才不得不停下。
此地距西都城已经不远,赵颢摆出全副仪仗,沿官道而行。郅玄接到消息,立即派出甲士,明确赵颢所在的位置,准备出城相迎。
“见过君上!”
骑士在赵颢车前下马,身披全甲,腰悬宝剑,背负强弩,显然是出自新军。
对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北安国氏族皆有耳闻。尤其是随赵颢南下的几家,之前未曾见过,不免好奇望去,果然是威武之士,战场上的凶兵。
下大夫回到战车,队伍继续启程。
两名村老站在田边,目送赵颢的战车经过。直至队伍走远,两人对视一眼,继续蹲在田边,不时吆喝几声,不使顽童踏伤粟苗。
“方才过去的是南赵侯。”
“然。”
“传言不虚,果真貌美。”
“堪配君上。”
“确实。”
两个老头你一言我一语,丝毫没因见到南赵国君激动。
想当年,他们结伴驰骋战场,最惊心动魄的几战都是和北安国交锋。他们在战场上见过年轻时的北安侯,还见过赵颢的大父,前代北安国君。
这一家都是这样的长相,容貌绝色,偏向艳丽,赵颢更是个中翘楚。
这样的长相令郅玄怦然心动,以原桃姐妹的目光则失却温润,处处透出锋利,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队伍距西都城不到五里,郅玄率卿大夫出城相迎。
坐在战车上,郅玄回望群臣队伍,看到面色微白的羊琦,迅速收回目光。
流言迟迟不能平息,他也十分无奈。期待的奇迹终未发生,该来的总是会来。值得庆幸的是,云侯等人已经离开。如若不然,天晓得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郅玄心乱如麻,很是惴惴不安。表情却十分镇定,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地平线处沙尘飞扬,紧接着,赤色镶羽的战旗出现在视野中。
郅玄深吸一口气,从车上站起身。
无需吩咐,驾车者挥动缰绳,黑色战车向前慢行,逐渐同卿大夫拉开距离。
另一面,赵颢乘坐的战车也离开队伍,同郅玄相向而行。
距离接近,驾车者拉住缰绳,战马同时停住。
郅玄视力极佳,看清站在车上的赵颢,不等对方开口,抢先一步道:“许久未见君侯,孤枕难眠,甚是想念。”
赵颢愣在当场。
两名驾车者低下头,一门心思研究缰绳上的纹路,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到,间歇性耳聋。
“君侯美甚,天下无人能及。我意同君侯相亲,一叙衷肠。”反正已经开口,对郅玄而言,继续说下去毫无压力。
事实证明,躺平无法解决问题。
郅玄干脆豁出去,走妖精的路,让妖精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