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时间, 赵颢整顿城内,肃清贪墨官员。
四颗血淋淋的人头挂在城墙上,出入城门皆能望见, 观者无不胆寒。
城内商坊实行新政,继任的官员时刻警醒自身, 绝不能重蹈覆辙,和走错路的同僚一样被挂上城墙。
往来行走的商队消息灵通, 得知赵颢入城当日即斩四人, 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南赵侯的杀神之名更上一层楼, 在草原上传得沸沸扬扬,玄城上下亦有耳闻。
相比颢城,玄城人员的组成更加复杂。
城内既有西原国人,也有投奔来的氏族、国人和庶人。另有为数不少的草原狄戎, 经过郅玄刷脸, 忠诚度节节拔高。遇到外敌来犯, 首领带头冲上战场,战斗力暂且不论, 拼杀的劲头和勇气令人叹为观止。
赵颢巡视草原, 整顿完颢城,下一站就是玄城。
玄城官员早得命令,主动配合赵颢查验。
旨意来自西都城, 由郅玄亲笔所书, 城内大小官员不得违背。
以驻守城内的西原国中大夫为首, 众人抓紧整理簿册, 确保条理清晰, 字字分明, 展开竹简就能一目了然。
玄城和颢城同时创建, 相比后者,前者的规章条令更为严谨,堪比严刑峻法。
初施行或许不太习惯,不仅城内官员,连城民都感到束手束脚。然而随着时间过去,众人逐渐发现法律严苛没什么不好。
凡事有法可依,能以最快的速度树立秩序,清理心怀叵测之徒。就城池发展而言,完全是利大于弊。
在赵颢驾临之前,城内氏族官员早被肃清,凡有贪墨和小动作之人,全依律法惩戒。
罪轻者小惩大诫,虽丢掉官职,好歹能继续留在城内。不被驱逐出去,就能保存家族利益,之前的努力也不会付诸东流。
罪重者尽数下狱,家人也会受到牵连。
因中大夫官爵所限,不能独断重刑,相关罪证递送西都城,交给郅玄过目。是杀是流放,还是另有惩处,由郅玄亲自裁定。
经过三轮整顿,玄城风气为之一新,再不见贪墨之事。
郅玄给出的利益足够大,惩治的手段毫不留情,一旦犯下大错必施以最严厉的惩罚,官员们不想努力化为泡影,更不想被家族抛弃,俱能做到每日自省,面对诱惑丝毫不动心。
君上胸有丘壑,乃不世出的明君,宏图霸业不在话下。
跟随君上脚步,偌大土地唾手可得,何必动不该有的心思,朝要命的地方伸手。
得知赵颢要驾临玄城,城内官员的动作相当迅速,能展示的一概不做隐瞒,财政的关键处则做留白处理。
以氏族的观念,赵颢是南赵国君,出于本国利益,玄城事务不可能向对方完全开放,更不能做到一览无余。
婚盟固然牢固,可世事瞬息万变,谁也无法保证日后不因利益发生纠葛。出于各自立场,必须有所提防,避免为将来埋下隐患。
氏族们相信以国君睿智定不会怪罪。
计策虽定,手段不能太生硬,既要达成目的又不能对赵颢失礼。
经过一番讨论,负责誊抄的下大夫故意在竹简上留白,明确让对方知晓他们在部分事上有所隐瞒。这些细节对勘察官员品行没有影响,只是不能对外展示。
为确保万无一失,中大夫撰写奏疏,将前因后果讲述明白,交人递送西都城,由郅玄亲自过目。
这样的做法属于先斩后奏,遇到性情多疑的国君怕是要犯忌讳。
郅玄恰恰相反。看到这封奏疏,非但不觉有任何不妥,反而认真反省自己,日子过得太顺,警惕性一天比一天弱,俗称飘了。
“必须反省。”郅玄放下竹简,自言自语道。
不是说赵颢会有异心,而是在其位谋其政,在做出任何决策之前,他都要以国君的身份思考。做不到尽善尽美,务求深思熟虑,不让情感驾驭理性,这才是为君根本。
考虑清楚之后,郅玄当日下旨,对玄城官员大加褒奖。
他必须让氏族们看清自己的态度,如此方能继续拧成一股绳,全力以赴对外开拓,不在中途出现波折。
在郅玄的眼中,中原各国实为一体。
在当世人的认知中,诸侯国各自为政,国内氏族也存在各自利益,对同盟也不会完全敞开。
郅玄必须考虑实际,不能脑子一热就做出拍脑门决定。
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胯。
不想好心办坏事,部分情况下必须向氏族规则妥协。
当然,局面不会一成不变,只是需要时间,以温和的手段潜移默化。
时机尚未成熟,不适合抡起锤子直接敲碎。那样的手段不合时宜,对他对西原国乃至整个中原都没有任何好处。
郅玄的旨意送出,玄城之事暂时放下,马上又开始为流言头疼。
羊琦十分聪明,把握住郅玄的态度,为平息流言,他主动拜访订婚的家族,希望能尽快举行婚礼,迎正夫人入门。
原本以为放出消息,种种揣测不攻自破,流言自然能平息。不想效果截然相反,流言非但没有停止,反如火上浇油,瞬间爆上另一层高度。
“必是想欲盖弥彰!”
新猜测出现,众人愈发觉得有理。
早朝之上,面对卿大夫们各种各样的目光,郅玄头疼欲裂,羊琦也是默然无语。
情况失去控制,解释越多描得越黑,越是否认越被认为关系不对头。
郅玄辩无可辩,迎风泪流。
堂堂西原侯,令敌人闻风丧胆,令对手咬牙切齿,最终败在西原国人的八卦之心面前。
累了,毁灭吧,爱咋咋地!
郅玄干脆躺平,为赵颢的到来开始倒计时。
亲眼看到郅玄态度转变,躺得没有任何负担,羊琦的大脑有瞬间空白。
国君躺平了,他怎么办?
不厚道,没天理啊!
面对羊琦控诉的眼神,郅玄双手一摊,他也没辙。绯闻色彩太浓,国人八卦心太强,又不能立法惩治,更不能派兵镇压,不躺平还能怎样。
羊琦无语垂泪,憋屈得无以复加。
两人一时不察,眉眼官司没避开众人,以至于卿大夫们互递眼色,原本不信流言之人也心中怀疑,莫非流言是真,君上和羊琦果然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郅玄万万想不到,短暂的眉眼官司会传递出这般讯号。
奈何千金难买早知道。
现实如此,躺平就别挣扎。继续躺下去,难保会有奇迹发生。
局势无法扭转,郅玄也只能一头扎进沙子里,如此安慰自己。
与此同时,赵颢已从颢城出发,快马加鞭赶往玄城。玄城官员做好一切准备,等待迎接君驾。
城内商坊愈发热闹,南来北往的商队络绎不绝,单是商税就能堆满府库,足以支应城内各项支出,还会有大量节余。
“听说没有,南赵侯不日将抵。”
商坊内行人众多,接踵摩肩,举袖成云。
街道两旁的建筑鳞次栉比,带有明显的西原国风格。间或有两三座新搭的帐篷,实因市货的队伍太多,商铺不够租赁,只能在帐篷前设置摊位。
几名仆人扛着鼓鼓囊囊的麻袋艰难穿过人群,在商坊门前交换木牌,急匆匆返回城内驿坊。
北上的原莺借道玄城,在城内补充物资,已经停留数日。
入城时,原莺没有大张旗鼓,刻意隐瞒身份,主动租住驿坊。
对她的到来,城内氏族一清二楚。鉴于她不表明身份,众人也乐得装糊涂,仅派人盯住驿坊,再无任何举动。
仆人们回到坊内,立即将听来的消息上报。
原莺仅是点点头,说一句“知道了”,就继续埋头竹简,核对搜集的物资,发现还有不少缺口。
离开西都城,她才发现自己何等狭隘,又是何等自以为是。
难怪母亲对她失望,鸣弟不再亲近她,大姐也从中都城送来书信,字里行间将她好一顿数落。
失去庇护,原莺深切体会到人情冷暖。一个女公子的身份不具备更大意义,以她的能力当真是举步维艰。
若无母亲和鸣弟的馈赠,她未必能走出边境,遑论深入草原。还有大姐,来信训斥不假,随信而来的还有两大车物资。
当日,原莺捧着竹简泣不成声。
她无比后悔,却没有回头路。
庆幸君上还愿意给她机会,去漠北是她唯一的出路。
想清楚之后,原莺振作起精神,放低姿态请教家臣,开始大力搜集物资,准备将携带的绢和用不上的金玉全换成粮食、工具和牛羊。
听取家臣的建议,她低调进入玄城,在城内交易一批奴隶。
这些奴隶主要来自草原,不谙种植也不擅长放牧,但各个身体粗壮力气不小,对建设封地有极大的用处。
婢女禀报城内传闻时,原莺刚算过奴隶数量,认为不太够,准备离开前再买一批,至少凑齐五百。
“主,听闻君上和羊氏家主甚密,未知南赵侯听到几分。”婢女见原莺对城内传闻毫无兴趣,眼珠子一转,道出郅玄和羊琦的传闻。又刻意提到赵颢,话中的挑拨再明显不过。
原莺手一顿,从竹简中抬起头,目光落在婢女身上,带着一丝冷意。
婢女毫无觉察,自以为得计,继续怂恿道:“南赵侯无妾,想必寂寞。北上愈发荒凉,主该多加考虑。”
在婢女的印象中,原莺不情不愿北上,极容易受到挑拨。这番话入耳,十有八-九会动心。
不想话音刚落,一支刀笔迎面飞来。
寒光闪过,脸颊剧痛,婢女抚过痛处,满手鲜红血色。
“啊!”婢女发出惨叫,痛感加深,血越流越多。
原莺站起身,一脚将她踹倒,厉声道:“来人!”
门外的侍人应声而入,原莺手指婢女,道:“杖一百。”
听闻此言,受伤的婢女魂飞魄散,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就要求饶。
沾血的手染红裙角,原莺勃然大怒,厉声道:“拖出去!”
婢女被强行拽开,堵住嘴,直接在院内行刑。
原莺胸膛剧烈起伏,抓起竹简摔在地上,怒火越燃越旺,已然是怒不可遏。
她的父亲是国君,母亲是大氏族女,她是原氏女公子,骄傲不容践踏!
她或许蠢笨,或许自以为是,但她绝不会失去骄傲。胆敢唆使她行此等下作事,杖死太轻,合该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