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通过诸报的反复宣传,关于济宁陷落、史可法殉国一事,南明国内已经有了定论,一切都得怪左良玉不好,这不,为了盯防左良玉,黄得功部不得不移兵蕲、黄一线,结果导致江北的兵力不足,实在没办法救援位于黄河以北的济宁。
而士大夫们的认知要比市井百姓更多一点,那就是尚可喜在此次江北防御战中没有起到应有的预备队的作用,结果导致北面的徐州无法出兵越过黄河,南面的寿州也挡不住多铎的大军;也就朱由崧承认尚可喜妥善的执行了自己的命令,保住了宿州这一要点,没有功劳尚有苦劳----当然,关于这一点认知,是不是朱由崧在打落牙齿和血吞,显然是没有人知道正确答案的。
黄宗羲本着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态度,冷笑了起来,笑罢之后,他言道:“逝者已矣,再多说什么也没用了,但是你们要记得,作为本朝首辅,史宪之为什么会出镇山东的,如果说,这不是阴谋诡计,那什么才是阴谋诡计;还有,离开南京时,宁人兄去见过张金铭吗?”
提到张慎言,顾炎武的脸沉了下来:“藐山先生来日无多了。”
“那是被昏君迫害的。”黄宗羲的声调高亢起来。“用正人,行正道有什么不对,活司马,这是圣君能做的事情吗?”
顾炎武为难道:“今上对藐山先生的确太多苛刻了,但当时朝廷上下都自以为高枕无忧,然后江北一战,若非京营,国祚就完了,所以,现在想想,今上也没错,一切都要为战事让步,君子小人之辩,可以到天下太平了再说,眼下自然是谁有才,用谁;不用,也许就归北虏西寇所用了。”
黄宗羲反驳道:“这是霸道,而不是王道!”
顾炎武回击道:“北虏西寇可不是行王道就能击退的!靠的是兵、是钱粮,而不是君子。”
黄宗羲却依旧固执己见道:“那至少也应该王霸兼施才对,哪有一味冲着臣子施用权谋之术的君主,更不要说击败清虏流寇已经大半年了,今上皇帝可是亡羊补牢了?没有,依旧是正人为邪恶压制,所以说,这哪是什么中兴之兆,分明是亡国之兆才对!”
在顾炎武看来,黄宗羲已经走火入魔了,但这话他又怎么说呢?
说出来只怕是要割席断交了!
所以,无法说服黄宗羲的顾炎武,便及时转换话题道:“现在已经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么简单了,太冲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该退一步的时候,可不能硬顶啊!”
顾炎武随即解释自己的刚刚所做的判断:“我观邸报,上面对你的罪名就只是造谣惑众、诽谤圣君两项,并没有说你直接参与了【叛乱】,属于涉事不深的那种,既然如此,太冲何不出来自首呢,顶了天也就一个流放柳江、南宁、黔东而已,还会有遇赦而归的机会,总比现在东躲西藏、有家归不得的要好吧。”
对于顾炎武的好意,黄宗羲考虑了一会,然后压低声音道:“宁人若是真心想要帮我,倒不如帮我搞一条能出海的船。”
黄宗羲原本也是余姚大户,要搞一条海船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但眼下锦衣卫正在紧张缉捕黄宗羲,黄宗羲也不想去连累其他的亲朋好友,所以,就只能拜托把自己隐藏在余姚县衙内的顾炎武了,这叫做一事不烦二主。
顾炎武听明白了黄宗羲的意思,这是要“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啊!
对此,顾炎武叹息再三,最终也只能表示同意:“也罢,船的事,我来想办法安排,但眼下来说,朝鲜是不能去的,日本也不太合适,怕是只能去往南洋了。”
朝鲜不合适是因为如今朝鲜属于满清的属国,黄宗羲也算是南明大儒,这要是过去了,一准会被人捅到满清那边,搞不好就会成了满清的“座上客”了;至于日本,那是因为福海号、大虎屋两家皇店一白一黑在日本经营多年,与日本方面利益纠缠,人脉深厚,黄宗羲去了日本很有可能是自投罗网,
但朝日不能去,去南洋就合适吗?
姑且不说南洋湿热的环境,黄宗羲受不受得了,整个南洋也就安南一地属于中华文化的辐射范围,对中国读书人有好感,其他地方都是印度文化圈、伊斯兰文化圈乃至西洋文化圈的辐射范围,根本没有去读四书五经这样的中华经典,对中国文化人来说可谓是文化沙漠,根本就不合适黄宗羲这样的中国“大儒”去居住的。
而即便去安南这个小中华,也是不妥当的,这不,人家已经打了近一百年的内战了,不安全不说,在武夫当道的国度里,黄宗羲这就能对黎皇郑主的现状保持沉默吗?那还叫什么正人君子、在世大儒啊!
黄宗羲也知道当下海外各国并不合适他居住,只是国内他是没办法久留了,所以还是故作洒脱的说道:“我跟其他几个朋友打听过,说是真腊以东有个地方叫柴棍的,是三不管之地,有不少我华夏子民居住,挺合适我隐匿的。”
顾炎武并不知道哪里是柴棍,但既然黄宗羲说他知道情况,便点头允诺道:“成,你且等我的消息。”
顾炎武出身的顾家可是世代簪缨之族,祖辈尚书侍郎都不知道出了几个了,所以,与江南海商之间一早就有密切联系的,张嘴搞一条船来余姚根本不成问题,但这需要时间,而被锦衣卫缉捕的黄宗羲现在缺的就是时间。
故而,黄宗羲有些不好意思的继续要求道:“那就麻烦宁人了,越快越好!”
说完这句,黄宗羲举杯道:“新时刹那别旧日,霜鬓明朝又一年!宁人兄,新年大吉!”
顾炎武举杯回应道:“那我就回太冲兄一句,海内存知己吾道不孤吧,也祝太冲兄,新年逢凶化吉,还有守得云开雾散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