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一下子僵在了当场, 要是换一个人问这个问题, 他一定想要把对方灭口了,但是对于张嫣,朱由检太清楚她的本事, 能在当初魏忠贤与客氏一手遮天的后宫中活下来,还能让朱由校一直深信她, 当年的张皇后绝对是非同一般的聪明人。他想要否认的话在口中停了几秒,反正张嫣也没有把自己究竟与谁在一起.点破, 那就难得煳涂一下, 最后半是承认半是疑惑地问道,“不知皇嫂可与皇兄说过?”
张嫣摇摇头,露出了一个恶作剧一般的笑容, “事实上我从没与你皇兄说过, 恰恰相反,这件事情其实不是你的皇兄发现后对我说的。”她见到朱由检眼神中的不可置信, 心中却是微微有了涩意, 自古以来对若一个人真的好,就不要把他/她送入深宫,这里有万丈繁华却更多是高处寂寞。
若不是朱由校心中真的记挂弟弟是不是生活的开心,怎么会发现如此一个就连扑风捉影也发现不了马脚的真相,“你皇兄曾经对你说过的话, 你可能只是当做了戏言。他希望你做了皇帝之后,不要像他一样,再去放任感情地相信一个人, 那会是误国的开始。但是,他也希望你能敢去相信一个人,也能被一个人相信,这才会让你不只是皇帝,还是朱由检这个人。所以对于你的选择,你皇兄并没有什么质疑,反而为你能有一个知心人而欣慰。”
朱由检袖中捏紧的手松了开来,他一时间尽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脸上曾做的紧张也退回了漠然,其实事到如今他早就已经把演戏带到了每分每秒的生活中,对着谁、听到什么事情早就习惯成自然的会表现出最得体的表情。犹记得当年初到此地时,希望自己能在入戏与出戏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的嫌隙,如今是做到了。真真假假里他早就忘了最初的自己,从来只有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皇兄的心意,我一直都是懂得。这几年也让他担心了。”朱由检垂下了眼神,这个世上最怕的也许就是真心的爱意,它好像无视了世俗的常规,才能不按常理出牌,让那些层层伪装的人也败下阵来。“只是有些事情不能说的太清楚了,宫中到处都是透风的墙,若让其他人知道了,总是个麻烦。”
张嫣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其实刚才她的话也不是全部。那时候朱由校怀疑自家的弟弟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的时候,差点没有想要冲出去直接与那个人打一架,在他看来一定是对方居心不良,经过了魏忠贤一事,朱由校才不相信这个世间会没有喜欢权力的人。他们接近皇上,多半都不是出于真心,偏偏自家的弟妹又不得弟弟的心意,弟弟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可是张嫣拦住了朱由校,她那时一个字也不相信,看上去皇上一点也没有过分的优待雨化田,比当初朱由校放权给魏忠贤的部分都要少。雨化田也没有结党营私,这里头的事情究竟怎么样,要有证据才行。
偏偏朱由校说他全凭借直觉看出了不妥当,一点真凭实据都没有,这都让张嫣哭笑不得了,简直比捕风捉影还要过分。
“皇上也放心,宫中却是没有大碍的,你皇兄也是凭感觉猜测而已。后来土豆来这里找他念书,无意中说过很喜欢教他功夫的人,才会更多想了一下。”
张嫣对朱由检很是放心,她与朱由校不同是从逻辑上分析的。从这几年皇上的行事作风上能看出来,他绝对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也不怕他做出出格的事情来。所以张嫣还劝了朱由校,弟弟身边有了一个能说话的人,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宫中看的多了,若说男子爱权,那女子就心地简单了?她们得到了帝王之爱,万一有了孩子只会要求的更多。当然这些可能都是以小人之心去猜测了爱情,但就像是朱由校很难相信男子不是为了权力接近皇上那样,张嫣也不相信有女人能在后宫中保持干净。这样一来如果朱由检真的与谁在一起了,男女倒不是最重要的了。
原来还是土豆暴露了,朱由检心中松了一口气,不是自己的做法让人看出来了就好。对于土豆朱由检却没有要多加遮掩的,有时候坦荡地放在明面上反而不会让人多想,像是朱由校这样的人整个皇宫找不出第二个来了。不过这些也能解释张嫣为什么会对土豆的生活如此关心,还对他与皇后之间的隔阂用了心,“此番真的是让皇兄与皇嫂操心了。我们父子二人都给你们添麻烦了。”
“皇上若是客气,反倒显得我们之间生疏了。土豆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何尝不是呢。”张嫣与朱由校没有孩子,除了夫妻之间的相互关爱,余下的那些感情都给了这父子二人,“我们也只剩下你们这两个亲人了,总希望你们过得更好。”
张嫣见到朱由检不说话,也明白现在他什么也说不得,“你们的事情按照你皇兄的意思,现在也不必把人拎到他面前来,等到有一天时机成熟了再说。眼下就当做什么也没有揭破那般就好。不过土豆那里你总要有个准备,他总有要知道的那一天吧。还有看着皇后的样子,你是一定要当心的,她那个性子转回来之前,若是露出了风声,那么必然是不太平的。”
朱由检微微皱眉,土豆他是放心,也是看出了他虽然小但脑子绝对清楚。而周淑娴就不好说了,兜兜转转问题又绕了回来。哎――,前身究竟留下了多少事情给他,要是当初早过来半年,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娶妻的。就是没有孩子从宗室过继,也好过处理这些事情。
“弟弟知道了,皇嫂也不要为此太劳神了,左右她是土豆的娘,总能安享余生。”
张嫣不再多说了,有时候正是因为周淑娴是土豆的生母才难办。清官难断家务事,也是因为血脉之间的关系理不清楚。“皇上心中有了成算就好,你事情多也不用在这里多留了。后宫的事情既然你开口了,我会看着,多少不会让土豆受委屈。”
朱由检点点头,却还是在晚饭之前去了坤宁宫,他虽然不知道要怎么扳回来周淑娴的想法,但是仍旧抱着一丝希望,要与她亲自谈一谈。
周淑娴对朱由检会在这个时候来也有些吃惊,“皇上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臣妾的?”
好吧,他们都相互清楚对方是无事不登门。朱由检把其他人挥退了下去,房中之留下了两人,看着周淑娴的脸,似乎瘦了不少,而眉宇之间也多了许多的阴郁,与当初在信王府见到的贤王妃不一样了。朱由检只是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丝忧伤,“皇后这又是何苦呢,你若是有什么不满,与朕说说便是,这宫中有什么事情不合规矩,或者有什么做的过分了。但是土豆还小,你这样对他冷着脸,一点也不像是母亲应该对孩子的样子。”
周淑娴听到朱由检的话,眼神一下子就暗了下来,这是皇嫂与皇上把什么都说了。也对,太子不会对自己的父皇告状,但是宫中的事情总是瞒不过去的。周淑娴想到这里,心中的火气一下子就蹿了出来,皇上什么都知道,却仍旧放任着不管,难道是要把太子给养废了吗!
“皇上是去过太上皇那里了,可知慈在那里学的都是什么!皇上让慈早点开蒙,白天不在坤宁宫过,臣妾虽然心疼孩子还小,但是也为他以后着想,压下了不放心还是让他去了。但难道皇上让他学的就是番邦的那些奇巧淫技吗!简直是有辱斯文,与圣人之学背道而行。”
周淑娴憋在心中的话也久了,她也是很久没有见过朱由检,就是见了也是匆匆用饭,根本没有谈天的时候,这次一下子就如同倒豆子一样地宣泄了出来,“太上皇读那些古怪的书,学习那些番人的语言,那是他已经功成身退了。可是慈他这么小,怎么可以误导他,只有四书五经才是正道,皇上不请大儒为他开蒙,反而随着他跟在太上皇身后,难道不是在溺爱孩子。我这个做母亲的,总不能看着他的性子越来越左,总要有一个人劝着他学好!”
朱由检看着激动的周淑娴,刚才生气了一丝同情也都丢弃了,也不过是一念之间他就想开了,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往后周淑娴的日子过成什么样,怨不得他人。周淑娴性子正却也执着自己认定的事情,带着一丝迂腐,所以张嫣选了她为信王妃,看中了她不会因为后院吃醋就出手害人,也不会一味听上头的话,有自己的坚持,才能万一遇到了魏忠贤这样的人也不妥协。但是优点是于环境相关的,一点大环境改变了,自身固守着不便,就会变成了默守陈规。
“皇后言下之意就是朕会害了自己的孩子,还是以后会继承大统的太子。这话说出来,你也要用脑子想想逻辑对不对。”既然对方都不留情面了,朱由检也就揭开了他们之间从不存在的和睦,“你若有不满就冲着朕来,难为一个小孩,还好意思说是为了他好。你口口声声说着的圣人之道是好的,是天下之学的正统,难道这样的唯一论不是偏见。都说不能空口白话,没有实际的证据哪里能下定论。你读过几本洋人的书,看过数学还是格物,或者对于天文有了研究,才能下这样一个结论,外邦之学都是妖言惑众之论。对着那些东西一窍不通,就开始批判起来了,这与指鹿为马有什么区别!”
朱由检嘴毒起来能把大臣都气的几日不想上朝了,何况是从来没有听过狠话的周淑娴,就听到他继续说,“朕很早就说了皇后不能小家子气,如今来看你是从头到尾都不把朕的话放在心上,母仪天下的意思从头至尾就没有懂过,也从来没有想要去懂过。朕知道我们没有多少感情,所以你不为了朕去弄明白,朕也理解,但是土豆难道不是你的儿子,还不值得你用心?!若是真的为了他好,觉得西洋之学是偏论,难道皇后只想到用冷言冷语压制着孩子不去学?!也不告诉他不对在哪里?不好在哪里?”
“你当然不能了,因为你一点都不清楚。同时也放不下你的清高,懒得看那些新的学说。是了,你是皇后,一边占着皇字,一边还占着母亲的身份,你训儿子,他自然是要听的,正确与否不重要,跟着你的想法来才是对的嘛。”朱由检言语中直接讽刺着,“说朕要把他惯坏了,朕看你是害怕土豆学的多看的清楚后,就真的明白了你这个娘是个什么人了吧。别拿着大道理压朕,更不用压着你的儿子,别忘了他是你的儿子之前,他更加是太子!”
周淑娴听着朱由检一句比一句尖锐的话,眼中已经泛起了泪水,原来皇上从来只会这样看人,“皇上当然不喜欢我了,你眼中田氏都是好的,她会变通嘛,只要皇上认为对的方向,她就跟着做,要把儿子与女儿放到前头来学习,也是一句话都没有,还欢欢喜喜地送了出门。这样的卑躬屈膝就合了皇上的心意。臣妾是偏颇了,皇上难道不是只喜欢听话的人嘛!但臣妾做不到!圣人之学都有千年了,皇上都能挑出刺来,皇上挑剔的难道不是臣妾本身吗!反正宫中的事情也都在皇上的手中,这个皇后有与没有都一个样吧。你的好太子我也管不了,他左右都是向着皇上的。也是皇上教的实在太好,他在我面前只会沉默低头好像是什么都听进去了。这是一个儿子的态度嘛,以为我看不出真的恭敬还是假的恭敬!我都要怀疑那个孩子究竟有没有换回来了?!”
“啪!”朱由检直接摔碎了杯子,“皇后慎言!你究竟把朕想成什么了!”
邱婆子在外头已经双腿发软了,皇后这是真的能说,也敢说啊,看着身边在偷听的太子,那小脸上从悲伤到茫然无措,邱婆子都不知道这下要怎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