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
贾琙在朝堂之上,乍闻此言,想到的第一个不是剿匪,而是气候变化,五谷杂粮产出受到极大抑制,那些百姓因生计所迫,不得不逼上梁山。
猜测到是这种情况,他对那些山匪更多的是一丝同情,绞杀的心思就澹了些。
不过他澹了,未必其他人就不想立功,很快就有人从队列中走出来。
“启奏皇上,臣有本要奏!”
是内阁大臣范元和,明康帝点了点头,沉声道:“说吧!”
范元和面不改色,恭声回道:“启奏皇上,臣以为山西悍匪作乱,已成规模,不得不防,有道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如今各地都有山匪,且数量不少,若是朝廷不能杀鸡以儆猴,快刀斩乱麻,各地必定以为朝廷无力,纷纷效彷,到时候我大康烽烟四起,或可有倾覆之祸!”
明康帝暗暗点了点头,范元和虽是太康帝的人,他有些不喜,但不得不说,这个老家伙在某些事情上还是非常老道的。
此言说完又有人站了出来,却是另一位阁臣,王希仁。
“启奏皇上,老臣有本要奏!”
明康帝点了点头,“说吧。”
王希仁开口说道:“山西一事,臣乍闻痛心疾首,然事出必有因,岂有空穴来风,对于范大人的话,老臣有不同地看法,须知社稷江山,百姓为重,君,舟也,民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臣请详查山西匪患之原因,了解事情之真相,山匪该剿还得剿,但背后的原因更重要,朝廷必当引以为戒,若是因为官员贪婪无度,搜刮民脂民膏,激起民变,上山为匪,则应查察吏治,杀鸡儆猴,还地方官场以清白,若是当地思想不净,则大力推行圣人之道,修建学堂,使百姓遵服王道,如此,各地匪盗知晓朝廷之义,必定望风而归。”
听到王希仁的话,明康帝肯定地点了点头,“王阁老所言甚是~诸公可还有什么意见,都说说~”
随后又有几人补充了两句,大都是关于这两位阁臣的具体细节的,明康帝也都一一点头,当然也有武勋一脉,请旨剿匪的,明康帝也都未反驳。
当他看到文武百官左侧最前头的贾琙时,心底也是一乐,一个少年身后站着一帮大老爷们,这话怎么说,反正是心底高兴,那些个混蛋平日里他指挥不动,合该就得让他们尝一尝这羞辱。
看贾琙像是一杆枪,站在那里,许是心念所至,明康帝就随口问了一句,“冠军侯,这件事儿你怎么看?”
百官听到明康帝发问,目光陡然汇聚了过来,贾琙也是一呆,他就没想到明康帝会问他,以他现在的功业,就算是剿匪也轮不到他了,要是再立功勋,明康帝拿什么来封赏?异姓王?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不过问完之后,明康帝也有些后悔,贾琙猜测的很对,这也是明康帝所想,贾琙的功业是够了的,此事儿就算朝廷真的派人剿匪,也不会是他了,万一贾琙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主动请缨的话,那他又该怎么回绝。
好在贾琙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并没有提及出兵剿匪的事情,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儿,贾琙想着这件事儿反正到最后也会翻出来,如此提前个一年半载的,也不算是什么。
想了想,贾琙从队列中走出,沉声道:“回皇上,臣这里没什么意见,诸公所言已经尽善,不过倒是只有两个问题。”
明康帝听到贾琙的前半句,不由送了一口气,若是贾琙真的请缨,他怕是要下不来台了,不过听到贾琙这里有问题,倒是让他升起了几分兴趣。
明康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俯瞰下方群臣,轻轻一抬手,说道:“说~”
贾琙于是便再次说道:“敢问诸公谁掌户部?我这里有几个问题还请户部尚书解惑!”
明康帝微微一愣,他并没有弄明白贾琙究竟是在打什么算盘,不过他还是指了指文臣那边一个中年人,说道:“江一鹗,冠军侯有事要问你,朕也想听听!”
听到明康帝的话,这位户部尚书便出列,一弯腰,“下官江一鹗,担任户部尚书,侯爷有什么问题就问吧,下官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贾琙看了看江一鹗,此人长得非常普通,在百官之中,并不显眼,脸上一副愁大深苦,想来这个户部尚书并没有那么好当,毕竟这几年大康发生的事情很多,处处都要使银子,都得管他要钱。
贾琙随后扫了一眼群臣,心底暗道自己这一梆子砸下去,不知能砸醒多少人。
“江大人,十年前,朝廷的赋税能收征多少石粮食?”
江一鹗一愣,他任户部尚书还不到十年,贾琙的问题有些超纲了,他一时间愣在原地。
不过很快就有人出列,回答了贾琙的这个问题,却是内阁的另一位大臣,曾书堂。
“小侯爷,十年前老臣担任户部尚书,这个问题,还是老臣来说吧!十年前,我大康赋税征粮大约3300万石!”
贾琙听后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问:“七年前呢?”
曾书堂眉头一皱,虽然不知贾琙到底是在搞什么鬼,但还是继续回道:“3200万石!”
贾琙又问:“五年前,三年前,还有今年呢?”
诸位大臣不由有些好笑,这位冠军侯问这些干什么?难道对和山西剿匪有什么用处吗?到底是年纪太轻,不知政事。
但是内阁的几位老臣,还有彼时的江一鹗脸色陡然一变,他们看向贾琙的目光变得有些骇然。
江一鹗则回道了贾琙的最后的问题,“分别是3000万石,2800万石,2600万石!”
听到这个数字之后,群臣也回过味来了,从十年前的3300万石,到如今的2600万石,大康的税收征粮竟然在逐年递减,而大康的税负比例也一直都没变过,十三税一。
明康帝也是一脸严肃地看着贾琙,每年执政,今年少个七十万石,六十万石,在庞大的基数下还并不明显,但是十年下来,这个数目就让他有些心惊肉跳了。
并且他很快就明白了贾琙的意思,十年之前,匪患可远没有今日严重,那个时候太康帝还多次下过江南,整个大康都是一片盛事之象,如今到了他理政,不说九边那边一直未曾消停,各地也都是乱糟糟的,山匪横行。
见他们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贾琙就没有再多说。
“臣问完了!”
不过这个时候,整个朝堂都寂静了下来,虽然明康帝知道这各级官员都会收受一些贿赂,但是这种全国性入库的数据根本就无人敢造假,因为一个谎言就得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弥补,在这种事情上造假得不偿失。
全国范围内,收成在锐减,这是以一个及可怕的事情,若是再过十年,大康每年的征粮就可能跌下两千万石,时间再久呢?。
明康帝神色一冷,“江一鹗,这是怎么回事儿??”
见明康帝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怒火,江一鹗冷汗瞬间爬满了后背,整个人都打起了寒颤,十年时间,征粮掉了七百万石,这可不是七百石,会出大事儿的。
但是自他继任户部以来,每时每刻都兢兢业业,不敢有所疏懒,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哪里会想到出现这种事情,每次年度预算,少个几十万石,与上千万石相比,就算是明康帝也都不在意,哪一年不碰上个天灾人祸,但是整个十年的数据都拉出来后,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赶紧跪地急声道:“臣不知啊!自臣担任户部尚书以来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有半点大意懈怠,每年征收都是底下的官员们安照程序负责,没有出半点差错,年度也有内阁核算,朱笔御批的啊!”
明康帝听到这个,脸色更是难看了,朱笔御批,那不是他做的事情吗?江一鹗此言不是在说,自己也都知道这些事吗?这是在打他的脸?
“范阁老,你说说?”
范元和脸色微变,他是内阁大臣,这些年度核算,他都有参与,并且这十年间,他一次都没落下,若是明康帝借机发难,他就难受了。
但是此事他也不知道,每天内阁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对于那些他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呢?若不是贾琙提起,谁又会想那个,还不如想想怎么对付王希仁那个老狐狸呢!
“臣不知!”
明康帝眼睛一眯,又问:“曾阁老,你说呢?”
曾书堂也是吞了口唾沫,这件事儿他也没去关注,反正少个几十万石对他们又没有什么影响,见明康帝发难,他心底叹了口气。
“臣也不知!”
明康帝继续又问:“王阁老,你呢?”
王希仁心底也是一叹,这件事儿他也没上心.
“老臣惭愧啊!”
问完几位阁臣之后,明康帝又将视线投到了贾琙身上,方才问范元和他们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内阁的责任就是辅助皇帝理政的,如今他们都没注意到,这事儿就算是怪也该怪他们身上,他也好借机堵住悠悠众口。
“贾琙,事情既然是你提出来的,想必你应该知道原因,那你来说?”
贾琙之前见到百官的反应,料定他们都没怎么关注这件事儿,心里也早已打好腹稿,见明康帝再问,他又提及了一个部门。
“回皇上,此事钦天监应该有答桉!”
钦天监的监正,名叫李衍化,他听贾琙提起自己,心下一愣,这关他们什么事啊!征税可不是他们钦天监所管辖的内容。
他从队列中走了出来,一拱手。
“冠军侯,此事~”
还没等李衍化说完,贾琙就又说道:“大人不妨将这十年的气象温度整理一下,之后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明康帝听到贾琙的话,再次开口说道:“贾琙,既然知道,你便直接说吧!”
贾琙听到此话,犹豫了一下,此事其实见到准确的数据之后,会更有信服力,不过此时明康帝急于知道,他就得换个说法了。
“回皇上,臣在九边征战之时,曾无意听到过一句话,是一位老农说的,他说地里产出的粮食是越来越少了,前几年有每亩有还有两石,但是现在却不到两石了,之后臣召集农户数百家,询问过这个问题,他们都说也是这般,并且还有一个老农说天气这几年越发的冷了,才导致作物减产。故臣有猜测,征粮越来越少,应该是近十年天象突变,寒气加重,导致土地产粮越来越少,自然征收到的粮食也越来越少!”
随后他将关于山匪一事的猜测也顺道说了出来。
“最近这些年山匪为患,臣猜测或许这件事儿有关,虽太祖定下税负十三税一,但是为了完成每年的指标,各地官员或可能私自加税,产出本来就不多,去掉上缴的田税,剩下的怕是湖口也难,迫不得已,上山为匪!当然,这也只是成的猜测,事实究竟如何,还需要调查之后再说!”
听到贾琙的解释,众大臣心头也是惊骇异常,心如打鼓,如此说来,那些山匪原本岂不是百姓,现在是被逼成了强梁,官逼民反,这可是犯了大忌讳了,亡国之兆啊!
“李衍化,速办,朕就在这儿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