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的抬首, 见远处两只飞鹰, 一黑一白。
黑色那只似乎正在剧烈的挣扎,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尖锐的嘶鸣,而白色那只上下盘旋, 时而俯冲时而腾跃长空,时而扇动着羽翼与那黑色大鹰胶着在一起。
态势上, 显着有些微妙,并不似方才那般悠闲腾飞。
细看, 发觉这两只大鹰似乎在与何种物事纠缠着, 朝露轻轻扯了扯莫沉的衣袖,眯着眼睛远望,口中说道, “师尊, 快看,那边什么情况?”
莫沉抬首, 望着那不明晰的地方, 轻声说,“似乎是两雕在与一条蛇……”
朝露听师尊的话音突然落下,不觉又细细的看了过去,才发现一条巨型黑蛇缠绕在黑色大鹰身外,一瞧见黑蛇, 朝露便略为心悸,不由想起了天方阁内夙白的心念,同样是条可怖的黑蛇。
眼瞧着黑鹰似乎有些吃力, 双翼扑腾的愈来愈缓慢,黑蛇巨口张大,一径向黑鹰的头颅处咬去。就在刹那,白鹰从天而降,生生的撞在了黑蛇的七寸之处,撞的黑蛇半个身躯向后仰去,也就瞬间的失神,转眼便一阵狂啸,整个身子锁紧了那只黑鹰。
战况一阵紧急,连朝露都担心起那两只飞鹰,她抓着莫沉的臂膀,焦急的说,“师尊师尊,你快救救那只飞鹰。”
莫沉却未待她说完,手起处,一阵旋风般的力量便穿透了空谷,向着那黑蛇的方向袭去。当朝露瞧清楚后,才发觉这是莫沉的一柄青冥宝剑。
青冥宝剑散着青光,转眼便斩向黑蛇,将那黑蛇一截两段。耳听着狂啸声忽而中断,那蛇尾犹在痛楚的击打着身后的巨石,山石翻滚,从它砸中的地方向着下方猛然坠去。山顶上尤有积雪,积雪奔坠,声势宏大惊人,迅如奔马,轰隆一声巨响,便如雷轰电掣般的带起百丈烟尘。
好在山下是一片密林,蛇身也随着山石下坠的方向,落入密林当中。两只飞鹰兀自歇停了半刻,
若换做是朝露此刻在那,也恐怕不过劫后余生的余悸。
莫沉的手又微微一招,那柄青冥宝剑便收入了袖中。
她以为莫沉会让她加紧回去洞中,却谁料他却负手站在原处,眼望的却是两只飞鹰的方向。
就瞧着那飞鹰是愈飞愈近,尤以那白色大鹰为甚,双翅扇的极为迅疾,不多会便自飞到二人面前,悬停片刻。只那白鹰甫一见到朝露时候,豆大的眼睛中渗出了些微情绪,猛地向着她冲去。
朝露不由大惊失色,她以为大鹰居然要恩将仇报,所以连退两步,口中唤着,“师尊救我……我没力气啊……”
莫沉却动也不动,面上尚挂着温润的笑。
这教朝露一阵心寒,她总归也知道师尊会在最后一刻解救她,却哪里猜到,此等戏弄之法也是莫沉做的出来的 。于是连蹦两步,却还是被那白鹰扑在了地上。
朝露“嗷”了一声,瞬间有了种肠穿肚烂的感觉,一波波的从内向她冲击而去。尤以肚腹处被这白鹰压的痛苦不堪,白鹰扑腾的满地灰尘,皆向着朝露的身上扫去,而它的头颅虽大,却不甘的将嘴递向朝露的额上。
“天哪……师尊……”
话未道尽,忽然她看见了白鹰尾羽处的点点桃花色,又发觉白鹰并非将嘴啄向自己,而是用力的塞到她的肩窝处,似乎在撒娇着的,口中直发出“咕咕”的叫声。
朝露有些呆愣,白鹰又连鸣叫了几声,鸣声彻天,却不忘初初的憨实本质。
“小小!!!”朝露不敢置信的喊了出来,抱着面前白鹰的脖颈翻滚起来,她自是不敢相信,眼前如此硕大身子的巨鹰,居然是没多少日前陪自己玩耍给自己领路的小小。
这哪里是小小,分明是大大啊。
翻滚几回,终于呼痛,十个朝露也抵不过一个小小的庞大,她慌忙在被压的最后一刻翻起身子,踉跄几下,总算是被莫沉扶住,定睛看向眼前的小妖兽。
从头到脚,丈许高下,头顶上一丛细长箭毛,刚劲如针。两翼紧束,感觉展开后约莫有三四丈宽。尾翼处是那越染越多的桃花色,只是若身子没这般巨大,想来还是可爱的紧。钢爪四歧,三前一后,爪大如盆,爪尖长约一尺,周身毛羽皆为白色。顾盼威猛,神骏非凡。
自己豢养的小妖兽突然长的如此威武,怎叫朝露不心花怒放,她连奔几步跑到小小身旁,挂在小小的脖子上叫唤着,“小小小小……你回来了……我好想念你啊……可是你怎么变这般大了?”
小小也甚为欢喜,扑扇着三四丈的羽翼,刮起一阵大风后,才将头凑到朝露脸旁,轻轻的蹭了蹭。
“咕咕咕咕咕……”
它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连唤了好几声,就看那只黑鹰也蹦跳几下,跳到了朝露与莫沉身边。
这便是方才被那黑蛇裹住的黑鹰,瞧它精神略有些萎靡但不失威猛本色,一双晶亮的眼睛神气十足的打量着面前的两人,也是学着小小那般,咕咕了好几声,但似乎学的不是那般像,颇有些滑稽。
朝露也走到黑鹰身旁转了几圈,却发现黑鹰身上还带着几分仙气,不觉抚着它的发着乌光的黑羽,黑鹰似乎有些排斥,却看了小小一眼,居然将那张开的双翅缓缓放下,颇为柔顺。
朝露回身问道,“师尊,为何这黑鹰身上有仙气呢?”
“这是只灵性极高的天灵黑鹰,想来是小小的伴侣吧。”
一句话说的朝露瞪足了眼,她又是倒退两步,上下打量着两只站在面前的一黑一白的巨鹰,她的桃花鸡小小回来了!但是小小已经拖家带口的回来了!所以她跺着脚问道,“小小,你太厉害
了!居然搞定一只仙禽!”
小小眼中透出几丝得意之色,那黑鹰不自觉的撇过头,似乎极为不屑。
“露儿,先回洞里吧,与它见面了总归多的是机会再说。”算了下时辰,莫沉又叮嘱了句。
朝露眨了眨眼,凑到小小耳旁轻声说了几句话,小小微微点头,她才走到莫沉身旁,突然凑过
去,在那薄唇之上若蜻蜓点水一般微微亲下,旋即转身跑回了洞中。
莫沉愕然,半晌终是薄唇微抿,回过身瞧见小小与黑鹰皆是目露惊讶,不觉面红耳赤,寻个处玉石缓缓坐下。
小小与黑鹰皆服帖的收住羽翼,摇摇晃晃的挪到莫沉身后,似两个门神看顾。
莫沉望着灵泉洞,轻声叹,“青牛山……倒是又回来了……”
原来,这是那朝露待了数年的青牛山中的一座灵谷,常人是望之不见的,这座灵谷皆是云烟雾锁,站在灵谷上空看下方,也不过是枯石林立,一片荒凉。凡有慧眼之人,才可望见内中的万千玄妙。
莫沉也算是青云观的开派祖师爷,这灵谷当年初被其发现后,也算是在其中寻觅到一份属于他自己的仙缘,而后,经其当初人间修行长年累月后的建造,灵谷才算初具仙态,呈一洞天福地之景。
所以他自然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还会带着成仙后唯一的徒弟回了灵谷疗伤,也是没想到小小居然被送到了青牛山,而且短短数日便忽然变得如此巨大,恐怕也是在灵谷中寻得了仙果之故。
莫沉忽然想起,这天灵仙禽似乎是他任青云观掌门之时,时常有只小黑鹰在灵谷盘旋,想不到短短百年,它也成了天灵仙禽,不可不谓时事造化。
所以他问,“小小你是在此遇见此天灵仙禽的么?”
黑鹰颇为倨傲,却又极为顺从的跳到莫沉面前,不断的轻声鸣叫着,似乎在寻着机缘与莫沉诉说着那些个它成仙的故事,也诉说着与小小相识的过往。
现如今,小小与仙禽结伴,倒对其的妖性也有些收敛,却也算是桩妙事,所以莫沉起身,起手在那黑鹰头顶抚摸着,微笑着说,“真没想到,所谓缘,也是如此奇妙。”
小小不甘示弱的将头伸了过来,望莫沉不要偏袒,不过它似乎还未习惯如此庞大的身躯,所以还踉跄了几下,才挤走了黑鹰。
莫沉笑,似乎很是愉快。
恰在此时,他的手伸出时候,却碰见了袖间一物,不觉微微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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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黑夜,不过一瞬。
当十个日头在灵谷之中,虚晃而过。朝露睁开眼时候,已是体内余毒清除,还复清明。她捂着心口,那心口处兀自活蹦乱跳的,不觉想起进洞之后就再也不敢出去,她进来之时鼓起了十成勇气才敢明着轻薄了师尊一下,这脸皮其实薄的紧,倒真怕出去之后,不知如何自处。
不过想了想,终归是师尊应许了他二人,那么何苦害怕呢?所以她美滋滋的起身着了件洁净的花笼群,晃出了洞口。
莫沉早已等在洞外,小小与那黑鹰正在草间嬉戏着,时不时刮起阵罡风刮向二人,一时间风声大作,飞沙走石的。
直到朝露吼了句,“你们给我停下来”,这两孽畜才敢停下动作,乖乖的站在原处,小小眼瞧着又要如往常一般扑向自己的主人,被黑鹰给唤了回去。
朝露脸蛋红扑扑的,蒸了十日的灵泉,果真感觉到身轻如燕,元力充沛。
莫沉说,“身体感觉如何了?”
“嗯,很好,师尊我很好。”
他才微微一笑,却不甚喜悦的模样,这教朝露好生奇怪,牵着莫沉的衣袖便问,“发生何事了师尊?”
“夙白……”莫沉的话起调便又落下,听着朝露十分焦急。
他缓缓伸手入了袖间,再摊开掌心,一个小金蟾明晃晃的摆在了他的手中,却听他略微沉重的说,“夙白在入心劫之前,托我将此交予你。”
小金蟾,传言中,是那娆天帝君赠予所爱之人的定情信物。
一句话顿时浮上心头,让朝露回不过神来,她定了定神,口中颤抖着,问道,“交予我……作甚……”
小金蟾只是个神秘物事,当年间谁也不知道,娆天帝君为何将此物当做定情信物交予自己的爱人凤瑶。偏生在九重天上越传越大,反倒成就了小金蟾这一爱之信物的美名。
连朝露也觉小金蟾长的不甚美丽,但若是能得到小金蟾,倒也是桩教人羡慕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何,此刻她望着这教人眼馋的物事,却半分喜悦也没有。
就仿佛她正站在紫沉宫外,眼睁睁的看着那娆天帝君与凤瑶相互依偎的美景,他将小金蟾递到凤瑶手中,而凤瑶娇笑着要娆天亲自给她戴上。
莫沉望着掌心处的小金蟾,满心的复杂。他但凡见一次它,便会心绪不宁。
但他犹记得,夙白交代他小金蟾时候的那桩情景。
莫沉费力从禁神咒中走出之时,已是第二日深夜,他缓缓睁开眼,微露厉色,这是莫沉第一次露出如此表情,突然间手中龙光四射,地动山摇,洞外老树连根拔起,几声急速风声过后,陡然间手底一松,禁神咒终于被他强行突破。因着担心内中徒儿与夙白,他快速的掠进洞中,与以往的气定神闲大相径庭。
当他走进内洞之时,忽而耳听见内里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声,很明显是自己的徒弟朝露,不由得晃过身影,便自窜入内中。
内洞中哪里还有自己的徒弟的影子,却唯有一仙一妖苦苦对峙,虽则担忧朝露去向,却也不会不管夙白,莫沉的手中一阵疾光飞出,就向着那妖的方向。
夙白一见此景,本已苍白的脸色愈加苍白,不觉大喊了声,“放他走!”
一身黑漆的妖怪只是漫无目的的回身看了眼莫沉,在夙白的连声催促下,居然弯下腰,躲过青冥宝剑的攻击,而莫沉也应了夙白的话,未再下狠手,妖怪才不急不缓、大摇大摆的从二人身前掠过,跑出洞去。
莫沉这才返身细细查看夙白,他正被一道红色笼光整个圈住了身体,不禁蹙上眉头。
夙白抬手,颇为虚弱的,“莫要管我,这些人恐怕是别有用心的,你先去寻露儿吧。”
莫沉抬眼,见夙白面如金纸,气息不畅,似乎有些走火入魔的边境,连忙静下声道,“扣住心神,莫慌莫乱,前尘皆为幻影。”
一道清心之咒没入红光向着夙白的体内深入,他身体微晃,额上却渗入了点点细汗,绝美的面庞总算是痛楚稍减,却同样凝眉无言。
怕是要入心劫的前征……莫沉入过,所以他知道该是何种情形。但当时是的莫沉并无众多心结,何来的劫难一说,对他而言,心劫最是好过。可望之夙白此刻的情形却不太妙,所以他按下手向
着那红色笼光而去,“你撤去这道防护网,我来助你。”
“去寻露儿。”夙白张开眼,声音有些急促,似乎片刻之后就会再度入定,可他的眼神却坚定的很,“我并不妨事,不过是心劫一途,夙白苦难一生,绝不会败在此处。”
莫沉起身,微微颔首,“好,我为你设下三十六道法阵,助你脱劫成功。”
“不急。我还撑得一刻,有一事需嘱托于你。”夙白伸手入怀,口中轻声说道,“不知此刻入劫需要多久,也有可能一睡不醒,这件物事你替我交予露儿可好?”
莫沉定睛一看,却见一明晃晃的玉叶托金蟾卧在夙白的掌心,而他的手轻抬,小金蟾便化作一条弧线落入莫沉手中。
莫沉只轻声说道,“好。”
哪里知道心中一阵疼痛,无端袭来,他的脑海中分明有一幕画面,他身着的是天帝常服,一手将小金蟾递给了身前的女子,那女子徒留个背影,而他却望之不清,不觉身子也是微晃,见到小金蟾的片刻便是心思大乱。
夙白却不知眼前莫沉的心绪也被自己惑乱了,只是颇为虚弱的靠在墙边,轻声说,“拜托了,若我不能安然还归,此物定要替我交予露儿,余下她的安危全仗你守护了。”
所以常说造化弄人。恐怕谁也猜不透,这件前世里娆天帝君赠与所爱女子的物事,那爱不在帝妃昭华。
还到今日,却让莫沉替他人赠予朝露。
朝露的心突然一阵痛楚,抬起手接过小金蟾,“师尊,你可知小金蟾的意味?”
莫沉目光清透,不见绮念。
“我是应人所托,忠君之事。露儿,你要么?”
小金蟾是娆天帝君赠予那凡间女子凤瑶之物,照实说去,朝露并不想要这件小金蟾,她的心中只有莫沉。可不知为何,她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呼唤着,想要……想要此小金蟾。
这是个颇为坚强却有颇为苦楚的声音,就像是等了千年万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他亲手将小金蟾给了自己那般。万般思绪齐上心头,丝丝缕缕的前尘过往似乎就在瞬间从身前飘过,而她却一晃神将其漏过,唯有那强烈的愿景徒留心头,想要小金蟾,似乎是一种夙愿。
现如今,却是夙白将此物给了自己,然他自己还陷入了心劫之中。心头处又是一阵疼痛,左边是夙白,右边是师尊,小金蟾放在自己的眼前,要,还是不要。
她缓缓叹了口气,阖上双眼,“也罢……此物若是师尊你给予我的……多好……”
莫沉的手微微一颤,他总觉着自己遗忘了什么东西,却如何也念不起,唯有在看见朝露颇为愁苦的眼色后,似乎窜起了丝丝忏悔。
他说,“露儿……”
朝露含笑,抬起头来,“师尊,你替我戴上……可好?”
莫沉摩挲着手中不甚可爱的小金蟾,沉吟片刻,便起手向朝露素朴的发间送去。
似夙愿得偿,平波一澜,中有些微的露珠从天而降,心湖之上,似乎有谁在低声哭泣,哭泣那千百年来的等待,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忽而,一阵狂风大作,让莫沉的手偏了准心,小小在旁,不断的鸣叫着。
却有一人的声音缓缓响起,“这小金蟾,我来替她戴上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