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白刚惊悚的坐起,便又虚软软的躺了回去,弱柳扶风分外惹人怜爱。
朝露连忙奔了过去,握着他的手,依旧是冰寒透心,不由得皱眉,从怀中掏出了那朱红画白柳玉脂瓶,从里头倒出一颗鲜红若滴的药丸,散发着浓郁的药香,还带着烫手的感觉,在她的掌心滴溜溜转着。
这药丸一出手,清许“咦”了一声,但并未说什么,而是倚在门边,静静的瞧着。
夙白方准备开口询问,朝露便将地火丸塞进了他的口中。
这次有夙白的上主清许在此,朝露思忖着此番他定不敢造次,于是将那只手扣在他的唇上不放,直到见他的喉间微微滚动后,才舒了口气,松开了手。
夙白微微喘了口气,瞬间一股暖意从元丹处袭向全身五脉,冷暖相对,不禁又是一声低低的□□,粉白的面忽然一下染上了红霞,便栽倒在软榻之上。
见他如此反常,朝露又是“咦”了声,清许上前两步,抓住夙白的手腕,细细查探着,这女子难得的突然沉静了下来,反倒有了些上主的风范。
朝露微皱着眉头,“是不是我用错药了……”
“体内清寒,用地火丹,此法并无错误。”清许安慰着说了一句。
她的眸中闪闪烁烁,流光微晃,缓缓搁下夙白的手,对朝露说道,“他此时有些奇怪,你守好她,等着我去去就来。”
待清许折出了门,朝露蹲下身,从怀中掏出块方巾,替夙白拭去了额上的汗,担忧的轻声说道,
“二二,你究竟是怎么了……”
夙白满面的痛楚,体内的寒气正经受着那股暖流的冲刷,一时间五内俱焚,又寒气逼人,两股力量在体内进行着最激烈的战斗,这感觉正似那百年前自己从妖转仙的那道关卡,是如何的冰火两重天,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可以体会。
“唔……”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夙白的上身突然弹起,而后轰然倒下。
朝露只好抓着他的胳膊在一旁干着急。
若非清许出去想办法了,恐怕她此刻已经去寻了那惜芳姑娘——传说中的长留山百草园主人的弟子。
眼看着夙白痛苦难当,咬破了唇角,突然拿头向着软榻的木阑干上撞去,招的朝露一声惊呼,下意识的便用手去挡,然则这一下硬是没拦住,就看见几缕鲜血从夙白的头上缓缓落下,瞬间模糊了双眼。
他的眼赤红色,直直的推开眼前的女子,发了狂的将厢房内能见到的东西全数推却,砸碎。
模糊的意识已经支撑不了他的行为,他砸一个又四处拿身子去撞,撞开了桌子,撞翻了圆凳,而后听见厢房外呼啦啦的来了一群人,却突然被那四处拦着他的女子给按在了门外。
厢房的门紧闭上,他的心微微安定了点。
屋内一片昏暗,他着手伏在墙边,刚喘了口气,一股热流从下而上,直冲顶心,迫不得已,他只好再次转过身,寻找着能发泄的地方。
脑海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意识,只有那烟锁重楼的往事,在他的心里忽然燃烧化开,又有了冰山,再一层层的锁起。
为了成仙,藏匿深山中,苦修百年,只饮清露。不敢去接触人类,怕一不小心便去吸了人的精血。
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掐着自己喉咙,强忍着踏出那一步,那每日每夜的折磨就如同现在,烧火燎心的疼。
百年天劫之时那一道天雷劈下后,霎那间粉身碎骨的痛感,袭遍全身。血流满地,整个山洞内,阴森森的可怖;洞外,藏着无数觊觎他的精魂的妖邪之辈。
同类相残,这便是妖。哪怕是他结交了多少年的好友,也与那些妖邪之辈处在一起,等着他咽下那口强自忍耐的清气。
“啊——”夙白发出声嘶吼,百年前的山洞内,百年后的九重天,居然没有任何差异。
这等折磨就如同有一个人在心里,同时的泼出寒冰及烈火,但又是相继而往,他眉头紧蹙,已是发丝凌乱、面色苍白、大汗淋漓、鲜血从面上缓缓落入脖颈之间。
这一幕,忽而让朝露,想起了那一抹妖红之色,端出了那么多的妖冶风情。
但她不及多想,美则美矣,却不能教他再这般自残了,所以她冲了过去,生生的拦在他的身前,
那一头撞向的,便是朝露的胸脯。
“唔……”这次轮到朝露皱起了眉头,□□出声。
血染上花笼裙,若渐开了一朵两朵桃花瓣,然后夙白忽然冷静了下来,抬起那双不知所措的而又清明的眼睛,望着面前兀自痛的倒抽冷气的朝露。
就见她面色一柔,两手护住夙白,愣是将其高于两个头的身子护了起来,“终究是我的错,你就拿我发泄可好?别再撞墙自毁身子了。”
究其原因之一,她真是不忍心那么漂亮的脸上落下疤印,会心疼死的。
夙白又打了个冷战,用手撑着墙,头靠在朝露的肩上,声音嘶哑而又虚弱,“露儿……是
你……”
这句话说的她很莫名,但她很耐心的应了句,“是我。”
他忽而挽出了个绝世惊艳的笑容,松脱了一口气,便轰然倒了下去,朝露下意识的去拉他,便被拉的一趔趄,反倒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二二、二二……”朝露执起他的手,手腕处一抹红线掠过,再细细查看,便会感觉到那股寒气渐渐的在地火丹的压制下,愈来愈弱。
不由的,连她也松脱了口气,从夙白身上挪下身子,坐在一旁。
满室的狼籍,满地的青瓷碎片,再听厢房外一片窃窃私语。
朝露环视着原先还一片清白的厢房,如今这模样,二二醒来定会惆怅不行。
所以她用尽了吃奶的劲,拖着夙白,将他安置在自己那尚完好无缺的雕花大床之上。看看自己的胸口处,血迹斑斑。
她的眼睛忽然瞄向了夙白的脖颈,那一道极为美妙的流线上也是几道滚落在衣领之上的鲜血,再流进了胸口,鲜红色刺眼的教朝露挪不开眼。
紧咬着唇,她强自镇定下来。闭着眼睛咒骂着,“连青梅竹马都敢乱想,瞎了眼不是!”
正为自己找着尴尬的时候,就听屋外传来几声,“上主、少主。”
“怎么回事?”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有些稚嫩却又透着一股严肃。
就听见几个小仙娥唧唧喳喳一片吵闹,终于那小男孩的声音再度响起,瞬间压下了一阵喧哗,
“好了,你来说。”
不待她们添油加醋乱说的机会,朝露连忙晃过神来,起身去开了门。
她羞羞怯怯的打开了一条缝,然后看那清许牵着个男孩的手站在门外,一脸的惊疑。
“你们……先进来。”
看她一脸似说不说的表情,清许挥散了站在外面想要围观的小仙娥们,而后先行进屋,其次是那小男孩。
三尺的小童,编身锦绣,腰里头上绦玉佩珠,生的俊秀英气,却满面尽是怒容,手里还抓着一只丹朱笔,想来是因为正忙之时被清许给拽了出来。
朝露想起了在l山听来的传言,说这花都百花宫里,真正当家作主的并非百花上神清许。
百花上神,乃是天地自然孕育之神。然这位清许诞生之时,身边却跟着一个小童。朝露想,眼前这身量虽小,但气势十足的孩童,定是那百花宫真正的主子——琅轩。
就见琅轩打量着满屋狼藉,又看了看兀自躺在床上的夙白,回身问道,“夙白这是怎么了?”
清许皱眉站在原处,轻声说,“唤你来,便是要细细问你,初初你点夙白为花神之时,可曾查过他的来历?”
琅轩拿那双墨黑如夜的眸子瞄了眼清许,再淡淡的看了下朝露。
清许连忙说,“她是夙白的好友,不需避讳。”
“嗯。”琅轩这才寻了个锦墩坐下,“夙白,与兰芷一样。”
“什么?!!”清许圆睁了眼睛,“他原是妖?”
琅轩微微点头,清许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她指着床上的夙白,说道,“你可知,他体内的仙元之气……并不纯净……”
“什么?”这次轮到琅轩慌忙站起身。
“除非他为妖之时,吸过人的精元,否则怎么会……”
“不不,二二绝对没吸过人的精元……”朝露连番否认,突然卡在了原处,怔怔的摸着自己的脖子,呐呐道,“他……吸过我的精元……”
“也罢,也罢。”清许突然笑了,瞅着琅轩说,“也算你作了少主,犯了第一桩错事,给我点了十八位男花神,还是跌了个跟头。”
朝露立刻愁上眉头,她心底惴惴,实在担心,夙白一觉醒来,便再不是水仙公子。
“夙白很好。”哪里知道琅轩很倔强,只说了四个字,便不再多言。
一时沉默,总归是清许再度开口,她缓缓叹了口气,转身对朝露说道,“烦你这段时日多照料下夙白,我和轩儿会想法替他求些药,既然都已经点他为水仙公子了,就不会再做无端的改变。”
长舒了口气,朝露连忙应下。
百花宫,水仙宫中。
自从水仙公子昏迷之后,便有他的好友莫沉上神的徒弟朝露贴身照顾了两日。水仙宫内的小仙娥们也不敢过问,将她当了自己的主子对待。
谁让这是百花上神清许与少主琅轩亲自下的谕令,以贵客之礼相待。但她们私底下也在讨论,说
这姑娘对水仙公子倒也是实心实意的,从他睡着之后就没离开过他的床侧,一直在看顾着他的情形,怕他再像那日里一样,造的满屋子几成废墟。
夙白醒来的时候,已是第四日清晨时分。
朝露的眼下一片青黛,整一副还未睡醒的样子,见着夙白醒了,咧着嘴笑说,“二二,你觉得怎样?好些了么?”
夙白呆了一呆,半晌未反应过来。
朝露又唤了一遍,他才掀开身上盖的薄被,轻轻咳了声,“无妨……了。”
他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房间,又看看自己身上,也是惨不忍睹之象,不由得长叹口气。收拾完复杂的心绪,他抬头看着那眼底一片疲倦的朝露,心下一软,“露儿,你一直没睡?”
“我担心你又发癫发狂了,便是我用错了药对不住你了。”朝露想起了清许所说的仙气不纯之说,直说,“与我去长留山吧。”
“为何?”夙白一愣。
“去寻百草园的主人求医。”朝露好声好气的,不由感慨,她平日里似乎对师尊凶悍了些。
“不去不去不去。”
所以那日,不管朝露如何好说歹说,连对师尊百试不爽的威胁一招都用上,但在夙白这里都吃了败仗。
就听夙白只微笑着,指指自己,“我已没事了,你那丹药挺管用的。”
然后再指指朝露,“可是你还有事,我们不能去长留山。”
“什么事?”
“你还需在兰若的云锦宫干活,可别忘记了……”
“二二!你气死我了!”朝露连番跺脚,再不管这没心没肺的男人,一溜烟便出了百花宫。
夙白的面,从她出了房间后,瞬间收了笑容,变的沉静,若一波无痕的湖水,看不出心情为何,只是他一声轻喃,泄露了此刻的心情。
“若我在骗你,你可会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