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见到米卡的时候,闫少波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和她成为朋友。
他大三时进入这家公司实习,一起来了七八个人。只有他分到办公室做文职工作,还是他最不喜欢的涉及各种数字的统计岗位。勉强干了快两个月,就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
他想着,不申请换岗,就只能终止实习了。
可是申请换岗显然不太可能,毕竟哪个公司会在乎一个区区实习生是否干的开心呢?况且,这个岗位一直都缺人,好不容易才找个他补上。
就在闫少波快要忍不住去申请辞职的时候,米卡来了。
记得那天,米卡入职第一天来分公司报到。
她穿着长长的羽绒服,中等身量,从脖子裹到脚踝。这样的打扮,对于并不觉得冬天有多冷的C城人闫少波来说,算的上是很奇怪了。
长长的羽绒服下面只能看到一双脚,上面也只能看到一张留着短发的娃娃脸。眼睛不大,鼻子、嘴也小小的,皮肤白嫩细致,看不出来已经工作几年了。
米卡刚办好报到手续,电话就来了,新的一批文件柜运到了。出门一看,总共有十来个吧,就散落在公司前面的空地上。
她愣了一会,就回过头来,让闫少波和她去搬。大约是因为刚才听杨总介绍,闫少波是她的助理。
可是,公司分明有普工班,人家的主要职能就是做这个的,用的着她一个小姑娘和他一个成天对着电脑的统计员去干这个吗?
闫少波与米卡相见的第一面就觉得她装扮古怪,再听她这么乱指挥,就更是没什么好感。
于是他没说话,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动。
米卡急了,拉着他就要往外走。
他也有点生气。于是,两个人在办公室低声的争论了几句。
幸好有个叫李大头的司机从门口经过,见此情景,给米卡说了普工班的事儿,事情这才解决。
从那以后,因为米卡来的第一天,两个人就几乎吵起来的缘故,闫少波几乎不和米卡搭话。
二
不过,渐渐的,他发现,这个叫米卡的姑娘,还是有点意思。
入职不到一周,分公司几乎所有的人,她就都能叫上名字了。闫少波后来才发现,她把公司的通讯录打了一份,就压在自己的电脑键盘下面,没事就看。
通讯录上有所有人员的名字、部门、职位及电话,显然,她记的是前三项。
每天,办公室的事情做得差不多了,她还喜欢到旁边的设备修理班、管道管理班、物料部都去转转,跟谁都笑呵呵的。
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老爷们组成的分公司,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大大方方的主动和工人聊天;去他们遍地都是些油污、设备的工作区,也不担心是否会弄脏自己的衣服,有时还会帮忙收拾。
很快的,公司的大部分人,都接纳和喜欢上了这个新的办公室主任。连分公司总经理杨总,也因为她精通电脑操作,经常帮自己处理、加工文字资料,都开口笑说要让米卡当他的小老师。
尽管,米卡时时也会给他安排些工作,两人有了一些交集。但闫少波仍然不为所动,冷眼旁观着她所做的一切。
直到那一天,似乎家里给米卡打来了电话。她接起之后,叫了一声妈,之后声音就有点抖。
“恩,我挺好的。”
“同事们对我都挺好的。”
“你和我爸要注意身体!”
说着说着,座位的对面,就传来了抽泣的声音。他惊讶伸长脖子的去看,越过背靠背放着的两台电脑,米卡正低着头,掩饰的擦去脸上的泪水。
似乎感觉到有人看她,米卡抬起头,眼角红红的,脸上还有残余的泪痕。看到闫少波慌慌张张递过来一张纸,就低下的头,她也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一个电话打了十多分钟,打完了,米卡似乎也平静下来了。
办公室里静了一会儿。米卡忽然说:“闫少波?”
“恩?”闫少波应声抬起头来。
“其实,我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我离开家,来到这边这个决定对不对?”米卡语气犹疑着。
还没等闫少波想明白,米卡为什么和不怎么熟的自己,说起这么隐私的事情的时候;她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自顾自的讲起了自己的家人和她如何来到C城的经过。
她这一聊,闫少波也忘记了两人之前的不愉快。一边听她说,一边也会问她一些问题,或者说说自己的看法。都是年轻人。只要有话题,熟悉起来是非常迅速的事。
闫少波记得,当时两个人聊了一下午,正经的工作几乎一样没做。他和她一起说着各自家里的爸爸妈妈的各种逸事,不停的发现天下父母的共同之处,说到好玩处,两人对着彼此哈哈大笑。
从那一天起,闫少波和米卡开始无话不谈。本来嘛,这个办公室里就他们两个人。整天都在一起,不聊天能做什么呢。
米卡年纪不大,倒也没有什么要在闫少波面前树立威信、保持形象的想法。聊到高兴处,会笑的丝毫不顾形象;遇到不同意对方的地方,也会和闫少波争的脸红脖子粗。
渐渐的,闫少波觉得,他的实习生活,没有那么难熬了,慢慢的也打消了要辞职的念头。
三
有一次,不知怎么,两人聊起了C城是个同性恋大城的传言。
米卡说她倒不歧视,不过还真是从来没见过活生生的同性恋呢。
闫少波说,他上次去理头发,有个洗头发小工摸他大腿,是个男的。
米卡吓了一跳,问:“然后呢?”
闫少波:“没有然后啊!”表情淡定。
“他之后还做什么了?还有,你没有当场发飙吗?”米卡不信。
“没有啊。”闫少波依然淡定,似乎觉得没有什么。
“哦!”米卡不说话了。
静了一会儿,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她终于忍不住说:“你现在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是特别明白,一定要好好考虑清楚。”
“恩?”闫少波知道,大约是自己的淡然让她误会了什么。但还是无辜的看着她,没有解释,只是心里偷笑着。
米卡急的站起来,“你不要被别人左右,一定要按照自己内心的想法去选择,”又不好说着太明白,只语焉不详的:“其实也没什么。但无论如何一定要考虑清楚,你得明白有些路一旦走了,会艰难很多!”
本来还在隐隐约约偷笑的闫少波,听着她郑重的语气,刚想解释一下,谁知道,米卡顿一顿,又说:“不过万一你的内心告诉你要走那条艰难的路,那就努力走下去,千万记得不要半途而废伤害别人!”
闫少波看她语气郑重,不好再说什么,就说起别的事情岔了过去。
不过,那段时间,米卡好像总怕别人引诱他,或者他会轻易被谁骗着去做什么似的,总是要给他将讲一些诸如“有什么记得要找人商量”,或者“不要轻易做什么决定”之类的话。
之后米卡又认识了周周他们几个人,听起周周讲起,在学校闫少波和某些女生暧昧的事情;又津津乐道他们的电脑里藏了多少黄片;再看着闫少波与其他人的交往细节;米卡似乎渐渐觉得是她自己多虑了,也就不再提起这样的话了。
就这样,在两个人每天的闲聊里,他们渐渐了解了对方,也互相知道了对方许多事情。
包括闫少波现在的父母并不是他亲生父母的事情。
记得米卡听说时,非常惊讶,愣在那里,尴尬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会儿又责怪自己太八卦了,其实分明是闫少波自己提起的。
等了一会儿,米卡问起了闫少波养父母的身体情况。听到闫少波说身体还好,就仿佛放下了心,跟着说起自己离开家乡,对于父母,心里翻腾过的那些担心和内疚。
等到她又提起闫少波曾经讲过的那些发生在他与父母之间的好玩的事情;闫少波才明白,其实饶了很大一个弯子之后,米卡是在小心翼翼、词不达意的表达,她认为闫少波其实拥有着和自己一样足够多而且没有杂质的爱。
虽然,米卡坚持在公司要称呼职务,不许他叫自己的名字。但会替他担心,会安慰他的米卡,让闫少波觉得,自己好像有了一个姐姐。
可她有时笑起来像个小女孩,工作之外偶尔颠三倒四的,又让闫少波觉得,米卡其实也像他一个小妹妹。
四
姐姐、妹妹什么的,也只是放在心里而已。
没想到有一天,他会直接说觉得米卡像妈妈。
那是春夏交接的某一天。
米卡因为工装破了个小口子,就把针线盒带到了办公室。中午吃完饭,就穿上线开始缝衣服。
初春的暖阳,从窗外照进来,照在米卡的脸上。她坐在那里,聚精会神拿着衣服,穿针引线。
闫少波看着她神情专注,目光低垂,睫毛在脸上留下一片阴影,鼻梁上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中像是金色的,再向下,淡粉色双唇紧紧抿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阳晒得太舒服了,闫少波看着米卡低头忙碌的样子,一句话也不想说,也不愿意谁进来打扰,只想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等米卡抬起头来时,发现闫少波迷蒙的目光,她只当是中午的太阳晒的他快睡着了,笑着问他要不要把他的工装也缝一下。
闫少波心跳很乱,只胡乱挤出一句:“感觉你好像我妈哦!”
米卡立刻瞪大眼,生气的说:“我有那么大年纪嘛?”
闫少波也不解释,只嘿嘿笑着,把自己的工装也递过去。
虽然,米卡一直嘟囔着说我哪有本事有你这么大的儿子,可还是帮闫少波把工装上开线的部分做好了。
其实那时候,他并不是真的觉得米卡像妈妈。
只是那天,米卡在那样的暖阳下端坐着的样子,他一直看着,便留在了心里。
总觉得那样的一个剪影,自己应该许久也不会忘记。
只是这样的话,他没法给米卡讲。
五
时光向前走着,闫少波和米卡渐渐成为了在外人看来,关系十分融洽的上下级。
可是,他们彼此都清楚,对方也把自己当成了生活中的好朋友。
闫少波没想到,短短半年,自己会和米卡成为朋友;也没想到,米卡除了把他当朋友,有时也当成弟弟;更没想到,当米卡的旧时好友出现的时候,自己会那么嫉妒有人比他更早占据了她最私密的情感世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