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面不知意,二月群花山映红。
再次进入塞上云州,张也终于感受到了春的气息。早春的翠绿虽不明显,却已然覆盖了整片山地,遍野的迎春向阳盛开,不知名的红花将苍翠点缀。
虫叫、鸟鸣、风笑、水流……好一派春日气象。
“夫君……这里好美呀。”
小丫头欢呼一声,在草地上迎着风跑了起来。
张也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刚要追上前,却听到旁边传来了一阵嘶哑的鸦啼——
“嘎哇——嘎哇——”
张也皱起眉头看去,旁边一颗枯树上,立着一只漆黑的乌鸦,此刻它正死死盯着张也,发出沙哑、慎人的啼叫。
“清早乌鸦悲啼……可不像个好兆头……”
张也有些厌烦地屈指一弹,那乌鸦怪叫一声,扑棱着翅膀飞向了远处。
张也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目光有些疑惑。
“我的弹指功……这么差劲吗……”
“夫君……快来呀!”
小丫头的呼喊声传来,张也应了一声,追了过去。
刚才的“乌鸦报丧”就像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张也转眼抛到了脑后,和小丫头嬉闹起来。
玩闹了好一会儿,直到小丫头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张也这才从储物包里拿出了干粮。
“夫君……我想吃烤肉……”小丫头红着脸低声道。
张也一愣,旋即笑道:“好!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捡柴生火。”
小丫头应了一声,张也便看了看四周,朝不远处的一片树林子走去。
刚走两步,张也面前一棵胳膊粗细的小树竟然发出了“咔吧”一声,紧接着上半部分树干就倒了下来!张也眉头一皱,四下看了看,并没有其他人在。于是便看向了断裂的小树。
“……没有外力……怎么会突然拦腰而断呢……”张也的眉头紧紧皱起,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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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吃着香喷喷的烤肉,眼睛不时看向张也。
“夫君?”
“嗯?怎么了?”张也看向了小丫头。
“你从刚才就一直愁眉不展,是有烦心事吗?”小丫头说着,脸色忽然红了起来,“我……我毕竟是你的娘子,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告……告诉我就是了……”
小丫头越说脸色越红,声音也越低。
张也一怔,旋即呵呵一笑,顾不得其他,一下将小丫头抱了起来,道:“原本是有些心事,但看到娘子你这么通情达理,便没什么不开心了!”
“你……你……油嘴滑舌!”小丫头娇哼一声,撇过脸去。
张也咧嘴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小丫头的脸颊轻轻一点,犹如蜻蜓点水。
“呀……我不依呀……”
小丫头惊呼一声,小拳拳一顿乱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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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嬉闹完后,张也再次背起小丫头上路了。
午后的阳光带着十足的暖意,小丫头趴在张也的背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张也心中在思索着先前小树莫名其妙折断的事,不小心一脚踩到了一个水湾中。这水湾不过两个巴掌大小,只要稍微注意就能避过去,可偏偏张也就一脚踩了进去!
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张也心生警兆,他蓦然抬头看了眼碧蓝的天空,喃喃自语道:“这是老天在给我警示么……”
鞋子彻底湿透,走起路来十分难受,但是背上的小丫头睡得十分舒服,张也不忍吵醒她,便继续往前走。
接下来的路途上倒是没有再发生什么倒霉的事。
两个时辰后,天色渐暗,张也二人终于赶到了一处镇子。小镇名为松叶镇,毗邻云河,北接屋前山。
已是傍晚时分,路上来往的人并不多,张也有心带着小丫头去镇子上的客栈投宿,顺便换双鞋子。
就在临近客栈的酒坊门口,一个衣着邋遢的中年道士跌跌撞撞走了过来,张也有心躲避,却被对方拦了下来。
“横死纹……嗝……横死之人……你命不久矣……”邋遢道人说着酒话,指了指张也的鼻子,嘿嘿一笑,道:“避无可避……藏无可藏……”
张也心中蓦然一惊,刚想询问什么,邋遢道人却又嘿嘿笑着走远了。
看着邋遢道人的背影,张也抿了抿嘴唇,转身进了旁边的客栈。
“哟,欢迎欢迎,客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笑着迎了上来。
“准备两……一间上房!然后备些好菜,送到客房来。”张也道。
“得嘞!客请随我来。”小二弯腰躬身,领着张也上了二楼。
“客,上房就剩这一间了。”
店小二站在最里面一间房前,笑着推开了房门。
张也的眉头轻轻一挑。
最为一个来自于21世纪的人,自然知道某些入住酒店的规矩,其中自然也包含千万不要住走廊尽头的房间这一条。
看来……我的死期真的临近了啊……
张也默默苦笑一声,大步进了房间。
房间内的布置颇为朴素,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
张也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那小的就去准备吃食了,这是房间钥匙,客您收好!”店小二说着,递过来一把古色古香的铜钥匙。
张也笑着接过,然后等店小二出了门,便轻轻将小丫头放到床上,自己来到一旁的窗户前脱起了鞋袜。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从窗外传来,张也顿时一愣,旋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凝神倾听。
“呜呜……呜呜呜……”
张也转过头,心念一动,缓缓推开了窗户,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然全黑了。
哭声戛然而止,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有趣……”张也嘴角弯起一个莫名的弧度。
“夫君……这是哪里呀?你说什么有趣啊?”小丫头揉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张也看了眼小丫头,顺手关上了窗户。
“呜呜……”
张也这次毫不理会,两步来到了床边,坐在床沿上,替小丫头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笑道:“这里是松叶镇,夫君带你吃大餐。”
“大餐?”小丫头愣了一下,看了看四周道:“这是在客栈里吗?”
张也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不着痕迹地说道:“一会儿吃的就送过来了,吃完了夫君带你出去转转,省得老听到那哭声。”
“哭声?”小丫头愣了一下,“谁哭了呀?”
张也心中一动,顿时明白了什么,道:“哦,没什么,可能是别家的孩子在哭闹。”
“哦……”小丫头点了点头,看样子显然是还没睡醒。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张也咧嘴一笑,道:“应该是店小二送吃的来了。”
说完,张也大步走了过去,伸手缓缓拉开房门。
门外一个人都没有。
“夫君?刚才……我好像没听到敲门声。”小丫头的声音传来。
“嗯……看来是我听错了……”张也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
就在这时,店小二托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看到张也后他咧嘴一笑,道:“客,您要的饭菜来了。”
张也笑着接过,顺手将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店小二开心地走了,张也心中却升起了诸多念头。
“哇……好香呀!夫君,有什么吃的呀?”
小丫头的声音打断了张也的思绪,他笑着关上房门,将托盘放到了房中的桌子上。
“四菜一汤,看上去还不错。”
张也笑着给小丫头盛了一碗汤,然后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然而一口下去,张也的脸色微变。
“哇,真好喝!”
小丫头欢呼一声,几口就将汤喝完了,张也脸色一僵,也强忍着咽下了口中的汤。
“你……觉得很好喝吗?”张也试探着问道。
“嗯!”
小丫头点了点头,然后抓起筷子夹了块锅包肉。
“哇,好酥、好酸……好香!”小丫头兴奋地吃了起来。
张也皱了皱眉,也夹了块锅包肉塞入口中。
“唔……”
张也的脸色瞬间变成惨白,可看着小丫头那一脸幸福的模样,他只得强忍不适,努力咀嚼,最后尽力咽下。
怎么说呢,原本应该极美味的锅包肉,在张也嘴中就像是在吃一团生肉一般,而且还是带着血腥味的那种生肉!
绝不是桌子上的饭食出了问题。
出问题的恐怕是自己。
张也不禁开始暗暗思索。
乌鸦报丧、新木折断、脚踩水湾、高人示警、鬼哭入耳、开门无人、食物变味……
刚开始是各种倒霉的事,现在已经变成灵异事件了吗……预兆即将变成现实,看来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看着大口吃喝的小丫头,张也最终做了什么决定。
右手在腰间轻轻一抹,一个不起眼的小纸包出现在了张也手中,他装作给小丫头倒水,轻轻将纸包中的白色粉末洒入了其中。
他这一手小动作神不知鬼不觉,小丫头正在努力干饭,自然也没有发觉。
“来丫头,别光吃,喝点水。”
张也将水杯递了过去。
“唔唔……”
小丫头嘟囔了一句什么,可因为嘴巴里东西太多而含混不清,张也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喝点水,否则会噎着。”
小丫头这才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
张也眼中闪过一丝悲伤,表面上却笑眯眯地看着小丫头大口吃喝。
过了约有十几个呼吸,小丫头挤了挤眼,又晃了晃脑袋,嘟囔道:“夫君……我好困……”
张也笑了笑,眼底的悲伤愈发明显,“困了就好好睡一觉吧。”
“哦……”
小丫头应了一声,将嘴中最后一口食物咽下,然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张也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眼角却流下了两行泪水。
“丫头,谢谢你这些天的陪伴。夫君……恐怕不能再陪你了……”
说着,张也从腰间的储物包里摸出了一样样东西,一边拿一边嘟囔着——
“这是五千两银票,省着点花够你一辈子所用了……这是我从藏刀门赢来的的金丝软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穿在身上可保性命无虞……这是隐剑门门主的佩剑,分金断石轻而易举、吹毛断发不在话下,你拿着防身……这是你二丫姐姐给我调的金疮药、茯苓散、止血膏,拿着以防万一……这是你最喜欢的花椒,已经是我最后的存货了,你省着点吃还能吃几日……”
张也絮絮叨叨地介绍着一样样物品,嘴角的笑容丝毫不减,唯有眼角的泪越来越多。
看着满床的物品,张也苦笑一声,又一件件收了起来,最后将腰间的储物袋解了下来,放到了小丫头的面前,继而用客栈准备的笔墨写下了使用的方法。
做完了这一切,张也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最后轻轻抱起小丫头,将她温柔地放到床上,然后替她脱掉鞋子、盖好被子,张也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过头,咬着牙哭了起来。
“丫头……你知道么……我从来都不怕死,我怕的是……等我走了,谁来照顾你?若是早知如此……我便将你交给二丫了……”
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张也最后擦掉了眼角的泪水,然后温柔地看着小丫头,轻轻在她的额头留下一吻。
“晚安……丫头……”
将房门反锁后,张也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的小丫头,扭过头咬着牙从窗户一跃而出,身影默默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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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午夜,镇子上一片寂静,张也的身影在月色的照耀下显得孤独而扭曲。
就在这时,长街的另一边出现了一个人影。
背着月光,那人影漆黑无比,如同一个幽灵,让人心生不安。
张也默默地朝那人影走去,对方也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
“咕哇——咕哇——咕咕……”
奇怪的叫声突然响起,张也皱了皱眉,心中的不安愈发明显。
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
两人相距十米的时候,对方终于出声了。
“夜枭哭啼,乃大凶之兆。兄台沐浴月光,却周身黑气缭绕,更是阴煞缠身之貌。鼻前横死纹如同活物……凶上加凶、阴上加阴,此乃千年难见之‘十死无生之相’!兄台……”
张也默默从他身边走过,不发一言。
“唉……”那人长叹一声,道:“人总想着趋吉避凶、顺应天意,兄台明知前有险恶,为何仍执意前往?”
张也笑了笑,道:“你都说我是‘十死无生之相’了,若是不去,岂不就是你算错了?”
“兄台莫要戏言,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任何生机!你此去必是死路一条……”
“我知道。”
“你知道?”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死做准备吗?我早已准备好。”
“……既如此,你心中所想在东南。”
“东南?云岭渡口?”
“时也……命也……气运可改、风水可布、功德可施,唯有‘命’……不可窥视、不可更改、不可干涉……”
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张也抬头看了眼天空的月亮,嗤笑一声。
“命?我不过是被某个拥有神奇力量的怪谈弄到这里的一缕残魂……这方天地的‘天意’,管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