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刚下过雨,道路上满是湿泥点子,两旁的摊位上,被溅的到处是星星点点的泥点子。
小姑娘身穿浆洗的发白的衣裳,蹲坐在摊位旁,鼓着嗓子吆喝着。
拐着腿的汉子蓬头垢面,蹲坐在小姑娘后面,用一把小刀在凋刻着一匹小马。
一块满是破洞的麻布上面,摆放了十几个颜色各异的小马、小狗、小羊,还有几个垂髫儿童。
来往的行人多是军汉,往来走动时,脚步颇大的时候,踩在小摊前面的泥洼上,飞溅起星星点点的泥点子,落在麻布上、小马上、浆洗的发白的衣裳上。
朱见济仰头问范广:
“他们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惨了?”
范广抬头看了看天,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旁边那处食肆的老板已经开始吃饭,喷香的肉味儿弥漫在空气中。
“他们父女今天早上没吃饭,只喝了水。”
朱见济一脸奇怪:
“为什么不吃饭呢?不吃饭该肚子饿了,我在宫里若是敢不吃饭,母妃就要打我的屁股。”
范广一脸凝重:
“昨日一天,他们父女也无钱吃饭。”
朱见济明显一愣,他的印象里,饭不都是应该仆役们做好,端到桌子上的吗,怎么还要用钱买吗?
不过他看靖安侯凝重的神情,知道饭可能真不是仆役端到桌子上的,而是用钱买来的。
“他们父女前天也没钱吃饭。”
范广继续凝重的说着。
石头有些恼火:
“那为什么你范广不能借给他们父女点儿呢?你堂堂靖安侯,朝廷的京营总兵官,这点儿钱还是有的吧?”
范广点了点头,刀削斧砍般的脸颊上满是凝重:
“我给了,给了不知多少次了,他们父女现在已经不愿意要我的钱了。”
石头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这时候,旁边一个食肆内,圆滚滚的食肆老板正逗弄着同样圆滚滚的孙子,手上咬了一口的圆包子散发出浓郁的麦香肉香味儿。
朱见济指了指食肆:
“怀宁伯,你去买几个包子,送给这个姐姐吃,固安还没有这个小姐姐大,就能吃两个大包子了,你给这小姐姐买三个吧。”
石头抬脚就要去。
范广一把拽住了石头,死死的,紧接着就对朱见济说了:
“买包子是要钱的,殿下。”
朱见济闻言小脸皱成了苦瓜:
“我没钱,王勤也没有跟我来。”
“啊,对了,宁王叔身上肯定有钱,回去我让他还你,靖安侯。”
范广摇了摇头:
“请殿下恕罪,宁王出门也是从不带钱的,他还不了……”
石头虽然不够聪明,但也知道范广怕不是单纯的带皇子来看那个硬气功无成的军汉,而是要给那军汉父女找个出路啊。
“那该怎么办?”
朱见济犯愁了。
他看着那看摊子的小姑娘,脸庞上闪过一丝心忧,好几日不吃饭,怕是肚子饿的都疼了吧,要知道我饿上半日就吵着要吃点心的。
哎,三天没吃饭的滋味,怕是很难受吧。
“我们走吧。”
范广转身,拉着朱见济向大营内走去。
石头有些奇怪:
“老范,你对这父女怎么这么熟悉,还知道那军汉是硬气功没有练好才成了这样。”
范广点了点头,语气突然就落寞起来:
“你也知道我是起家于辽东,手下有几个亲兵,是从辽东就跟着我的,这个叫武烈的军汉,曾经就是我的亲兵,我还能不清楚他吗。”
石头闻言不禁摇了摇头,有老范照拂,这军汉虽然断了腿,但日子肯定不会过这么差,老范也不是这么绝情的人。
范广看出石头的疑惑,苦笑了一声说着:
“还不是早年间,我还没发迹的时候,武烈跟着我,把我媳妇给得罪狠了,到现在我媳妇都不让我管他,我也只能偷摸给武烈点支持,给一次闹一次,现在武烈都不要我的钱了。”
石头想了想,冷不丁蹦出一句来:
“他们做错了买卖,应该做食肆,这小马小羊的木凋,不能果腹,肯定卖不上价钱啊。”
范广……
三人回了营,进了中军帐,就见到坐在躺椅上呼呼大睡的苏城。
朱见济把苏城摇醒,问着睡眼惺忪的苏城:
“宁王叔,咱们京城还有吃不饱饭的人,刚才靖安侯就带我去见了一对父女,我想帮他们,可惜没有钱。”
苏城睡眼惺忪:
“我也没钱。”
朱见济指了指旁边的石头跟范广:
“他俩有钱,怀宁伯刚才都要去买包子了,被靖安侯阻拦了。”
苏城闻言一愕,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不好湖弄,不过随即就说着:
“那是因为范广跟你们在一起,买了包子,武烈也不会收的,你又不吃,买了也是浪费。”
朱见济仔细想了想,认为苏城说的有道理。
“那我自己去,买了包子送给他们吃,他们好几天没吃饭了,都快要饿死了。”
苏城对旁边的张勇吩咐了:
“你陪着皇子去,把包子送过去。”
张勇转身出了中军帐,片刻之后,用荷叶包着几个包子进来了。
苏城看着朱见济出了营帐,吩咐石头说了:
“你暗里跟着走一遭,一定要近一些,别让见济皇子出了什么岔子。”
石头应了一声,快步出了营帐。
石头出身贫寒,三年前还是一个大头兵,若不是跟着苏城,是到不了今天这样的高位,今儿看见武烈跟她女儿,石头是真想去买几个包子送过去的。
这会朱见济嚷嚷着要去送包子,石头心中对朱见济还是认可的,这位皇子别的不说,对穷人还是有同情心的。
出了营门,石头就看到了朱见济跟张勇的背影。
石头手臂一招,耀武营的几个高手就进入了人群,或走向食肆,或蹲在了菜摊,或拿起了挂在摊位上的刀剑。
十几个军中高手,将能够占据的有利方位,瞬间就占据了。
确定朱见济的安全后,石头闪身进了食肆,在一个空桌上坐了下来,吩咐迎过来的圆滚滚老板:
“来一碗醪糟。”
石头随口说了一句。
圆滚滚老板明显有些不高兴,就来一碗醪糟,这么大个个子咋能吃饱,关键是占了咱家的位置,实在是气人啊!
这当儿,外面的朱见济已经把东西递给了武烈的女儿,看着小姑娘狼吞虎咽的吃着包子,朱见济的小脸上露出了喜色。
食肆内,石头端起碗,遮住了自己的脸,免的朱见济转过脸时看到自己。
他心中对于朱见济的赞赏,却是又高了一些,这样的皇子当太子,对大明肯定是好事。
隐隐的,石头似乎对苏城引朱见济来这儿,又多了一丝感悟。
喝了一口醪糟,石头正要把老板招过来,再来点儿小菜,突然听到一声尖厉的叫喊声音。
“放下。”
食肆门口,胖老板的小孙子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向了正与小女孩叙话的朱见济。
石头大惊,一声暴喝就要出口,却见正低头凋刻的武烈已经站了起来,手里闪烁寒光的刻刀已经拦在了两个孩子面前。
“后退!”
武烈盯着冲过来的小胖子,持刀的手腕颤抖个不停。
石头冷哼一声,继续喝醪糟,这个武烈虽然腿断了,但是人还是有些用的,起码知道保护女儿。左近的高手也已经靠近了,保护皇子的安全应该是无虞了。
“兀那汉子,拿个刀想要干什么?”
食肆老板吼了一声,也冲了出去,手里拎着马勺,指着持刀的武烈。
朱见济在后面嚷了起来:
“他吓唬人,我要让王勤揍他一顿。”
胖老板的胖孙子态度嚣张:
“他敢拿我扔的肉,赶紧赔钱,否则你们就不能在这儿摆摊了。”
小胖子抱着胖老板的大腿,一脸的趾高气昂。
小女孩手里捏着一块沾土的肥肉,脸上满是怯怯表情:
“这是他扔了的,俺从地上捡的。”
“捡的也是我的,赔我钱,不然你们就不能在这儿摆摊了。”
小胖子有了撑腰的马勺,嚣张的厉害。
朱见济在后面嚷嚷起来:
“他是不想吃,故意丢在地上,然后又丢出来的,我看见了,这是他不要的,凭什么讹钱。”
张勇害怕朱见济被打伤,向前一步,站在了朱见济旁边,让朱见济的胆气壮了,敢跟小胖子叫板了。
朱见济指着胖老板手上的马勺:
“这上面有土,他们家做饭的勺子上都有土,真脏。”
周围吃饭的食客纷纷起身,看向胖老板手上的马勺。
胖老板一下就慌了神,急忙将马勺向身后藏,色厉内荏的嚷嚷了:
“这次就放过你们,下次再敢让我看见你们捡我家的东西,必定让你们在这里摆不成摊位。”
叫嚣着,胖老板拉扯着自家小孙子,回了食肆。
武烈转过身,瘸着腿,叉着腰向朱见济行了一礼:
“俺这里谢过小公子了,小公子还是请回吧,俺们跟你们打不起交道,没得惹了惹不起的人,俺们父女连这个维持生计的小摊位都保不住。”
张勇撇了撇嘴,还维持生计的小摊位,已经几天没吃饭了,还怎么维持生计,真是开玩笑。
朱见济向武烈行了一礼: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大叔跟小妹妹保重。”
朱见济转身,毫不拖泥带水的走了。
跟在后面的张勇一脸懵逼,不知道朱见济这是闹哪一出,跑过来送包子,这会子啥也不说,就干脆利索的走了,实在让人不解。
朱见济回了中军帐,见到了正吃饭的苏城,一本正经的在苏城面前坐定:
“宁王叔,我有件事情颇不明白,还请宁王叔教我。”
苏城示意朱见济赶紧说。
朱见济指着桌上的饭菜:
“那武烈在营内的时候,应当也是有的吃,有的喝,怎么他当了许多年的兵,最后出了军营,反倒是连饭都吃不饱,连个食肆的老板都不如。”
苏城放下了碗快,看着脸庞满是疑惑的朱见济,叹了口气:
“盛唐有位诗人,曾经写过一首诗,中间有两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豪门权贵家里,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有臭了的酒肉被倾倒出来,就算是盛唐这样的时代,道路旁也难免被冻死的尸骨。”
“这天下,终究是有权贵,有胥吏,也有食不果腹的贫民,一年劳累勉强能够不饿死的贫民。”
朱见济眉头紧锁:
“难道就没有办法解决这样的局面吗?”
苏城笑了:
“当然有,当天下粮食丰饶到足够养活所有人还能盈余无数,当家家户户的储粮能够堆满粮仓的时候,就能解决这问题了。”
朱见济闻言若有所思,苏城说的他有点听不懂,但似乎又听懂了,但朱见济觉的,这肯定是解决的办法。
“那为什么那个食肆老板一家,不但能吃饱,还能有多余的肉丢出去?”
苏城有些疑惑,这又是牵扯到了什么剧情?
后面进来的石头,连忙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苏城笑了:
“这就是生存技能的差距啊,食肆老板凭着手艺,积累了不错的做饭手艺,开家食肆,能够吸引不少食客来吃饭,所盈不但能够果腹,还能让一家吃的好,穿的好。”
“武烈虽然也有凋刻的技能,但是凋刻出来的东西不被市场接受,赚不到钱,却又没有其他能够赚钱的路子,就只能死守着这样一条路子,三天吃一顿,让自家女儿跟着自己一起吃苦受罪。”
朱见济抿着嘴,片刻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了说着:
“我想帮他们,让他们父女不再挨饿,不再被人指着鼻子骂,捡地上的东西吃还要赔钱。”
“王叔,您帮帮我。”
苏城拿起快子继续吃饭:
“这事情好办,军械院正在打造各种军器,火枪的托柄就是木头,倒是需要有凋刻手艺的,虽然不够精细,但是武烈去了,肯定能赚到钱。”
朱见济大喜,起身,就要向外面去。
苏城叫住了他:
“你想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武烈?”
朱见济点了点头:
“是啊,当然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苏城摇了摇头:
“你跟武烈什么关系,武烈为什么会相信你能帮他找到军械院的差遣,为什么又会把这不错的差遣给他这只有一个女儿的鳏夫。”
朱见济一脸懵逼:
“我帮他,难道还不对了?”
苏城笑了:
“武烈是战场上走出来的,可不信有什么人会啥也不图,就帮着他找差遣。”
“张勇,你去吧,用范广的名头。”
苏城吩咐旁边的张勇去了。
朱见济一脸郁闷的坐下:
“明明是我求了宁王叔,我早晚要让他知道,是我的主意,他才能有了这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