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河很不喜欢黄沙。
从京城出发,过了庄浪卫,路上就多黄沙了,随着越向西去,这路上的沙子就越来越多。
到了肃州卫,苏河见到了石头,跟白盐派到西部开辟商路的大掌柜老顾。
“什么,还要向西?”
苏河快疯了,走了半个月的沙漠,竟然还要向西,这日子没法过了。
石头嘿嘿一笑:
“奥,是的,不但要继续向西,而且还要走上一个月,才能到若羌,再走一个月,才能到于阗,再走一个月,才能到……”
石头有些恼火,娘的,不记得那边的城市叫啥名了。
西域城市的名字,又臭又长,真他娘难记。
大掌柜老顾在旁边开口说着:
“于阗再向西就是牙儿干,过了牙儿干就是东察合台汗国的都城哈实哈儿,王爷屯兵于阗,兵峰直指哈实哈儿,东察合台汗国的日子可不好过。”
石头瞪了一眼说话的老顾,这孙子,知道的比老子都多。他大手一挥,语气得意:
“总之就是很远,路上马匪出没,算了,马匪可能没了,但是有狼,有老虎,还有熊瞎子,没人保护,二爷你可到不了于阗。”
苏河扳着脚丫子,看着脚下被硌出来的水泡,有心不再向西。
可是想到哥哥提及的那个什么蒸汽车,能够让人几日时间从于阗到京城的交通工具。
这些,肯定比燧发枪火绳枪有意思的多。
这时候,家丁来禀报着说了:
“伯爷,甘肃军务参赞宋杰宋大人,还有宫里的公公,东厂的番子到了城外,正在进城,您要不要去迎一下?”
石头闻言烦躁的拍了拍手,骂骂咧咧的起身:
“老谢才他娘是肃州卫总兵,自己跑去跟王爷打仗,把镇守这破地儿的活留给老子,迎来送往的,老子都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二爷,走吧,跟俺去迎迎这位宋大人,还有那个成公公,你是见过的,成公公对你印象不错。”
苏河有些懵,成公公?
宫里的太监除了成敬舒良,自己可不认识别的公公。
但是舒良成敬可是内廷大珰,御前的红人,可不会到这黄沙万里的西域来。
“我不去,小太监我才没兴趣见。”
苏河不愿意去。
石头瞪着眼说了:
“成敬你都敢说不想见,让王爷知道了,不定怎么收拾你。”
“成敬?”
苏河有些奇怪:
“成公公怎么可能会来西域?”
石头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了。
两人出了总兵府,就见到了宋杰一行。
精神萎靡的宋杰依旧是骑在马上,随行的番子与侍卫们都有些萎靡,黄沙万里,确实有些要人命。
见到苏河,宋杰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身后的侍卫,宋杰笑呵呵的说了:
“原来是二爷当面,怎敢劳动二爷来接,怀宁伯爷,我听说罕东卫的硕脱部抢了一个过路的商队,然后就被灭了族,这事儿,不是咱们明军干的吧?”
石头眼眉一挑,混不吝的说了:
“我哪里知道什么硕脱部,老子就是代老谢管肃州卫,老子的本职是追随王爷征讨察合台汗国,那里知道什么罕东左卫右卫的。”
宋杰也是眉毛一挑,声音冷肃:
“怀宁伯爷,我大明是礼仪之邦,文明之邦,屠杀人全族的事儿,绝对不是我大明能够做出来的事情,伯爷自重。”
后面响起了咳嗽声音,然后是一个番子扶着成敬从马车上下来。
成敬手里拿着一个小酒壶,一边走,一边喝了一口,摇摇晃晃的赶走了旁边的番子:
“瞎搀扶啥,我成敬还没老到走不动路的地步。”
摇摇晃晃的,成敬到了石头与苏河面前,看到苏河,成敬哈哈笑了起来:
“原来是二爷,上次在于阗,我还称赞王爷智谋无双,不少机巧的工具都能做,如此好酒也能酿造出来,二爷比王爷也不差。”
苏河有些嫌弃,他问了旁边的宋杰:
“宋大人,成公公这是什么情况,怎么醉成这样?”
宋杰指了指后面的马车:
“我们是去于阗宣旨的,陛下晋了王爷的爵位,赐王爷为宁亲王,作为回礼,王爷送了这一车的酒作为回礼。”
说着,宋杰咂吧了一下嘴巴:
“王爷送的,果然是好东西啊,我宋杰喝过不少美酒,这带着丝丝甜味儿的美酒,是真好喝啊。”
旁边成敬摇了摇手里的酒壶:
“胡说,这种微苦的酒才是好喝,有韵味,能醉人,这才是好酒。”
石头与苏河对望一眼,两人一起看向宋杰,这人怎么搞的,把好好的成公公,给带成了一个酒鬼。
宋杰叹了口气:
“成公公也是有故事的人,他心中苦啊。”
成敬手里拿着酒壶,仰头又喝了一口:
“是啊,有故事……”
……
京城。
刚刚下朝的朱祁玉直奔后宫而来,到了坤宁宫,不等通报,就径直进了院子。
守门的宫女太监们见怪不怪,这些日子一来,陛下每日下了朝,都会往皇后宫内来。
暖阁内,地龙已经烧了起来,屋子里比外面略微暖和了一些。
汪皇后与杭贤妃正在做女工,两人手里都是小巧的孩童衣服。
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两人对望一眼,放下了手里的活计。
朱祁玉的声音已经在门外响起了:
“皇后,你猜今日又出了什么事情?”
进了内殿的朱祁玉直接在汪皇后旁边坐下,一脸的眉飞色舞:
“今天朝臣们又吵了起来,因为太上皇的事儿,这群老家伙在大殿上来了一场互喷,老王文舌战群儒,差点儿把胡濙的胡子给气断了。”
汪皇后有些奇怪:
“是什么样的事情,竟然让王尚书与胡尚书吵起来了?”
这可是七卿大老,朝廷有数的重臣,竟然在朝堂上吵了起来,这样的场面可不多见。
杭贤妃在旁边也疑惑的问了:
“陛下,出了什么大事,竟然惊动了吏部、吏部两位尚书,想来被惊动的各级官员也不会少吧?”
朱祁玉突然有些脸红。
汪皇后聪明,立即就意识到这可能不是好事,尤其是苏城离京前,就曾让王妃入宫提醒过自己,要小心那些出身教坊司的女子,且不可轻易入宫。
就因为这个,陛下还下旨,废了几位妃嫔,让后宫本就不多的妃嫔们就更少了。
“这事,可是与南宫有些关系?陛下,听闻这几日功夫,南宫就进了十几次宫,见了太后,但是没来见陛下,这可有些不够知礼啊。”
朱祁玉摆了摆手:
“左右不过是商量一下,该当如何对付我罢了,那两母子觊觎朕这位置,现在是满城的风风雨雨。”
说着,朱祁玉的神情就低落下来了。
杭贤妃看着朱祁玉的神情,闻言愤愤不平的说着:
“陛下不值得为那些人忧心,都是些没心没肺的,咱不值得为着他们伤心,不搭理他们就是了。”
汪皇后在旁边劝解着说了:
“陛下,你还没说王尚书跟胡尚书二位先生因何争吵?”
朱祁玉闻言高兴起来:
“教坊司有犯官女子被送入了南宫,不知怎么被打死在南宫,尸体送出来的时候,被五城兵马司抓了现行,刑部按着女子的身份找到了教坊司。”
“一查之下,没想到发现教坊司内里因此而死的女子很多,至于死于南宫的有多少,可就不知道了,刑部尚书要彻查教坊司,胡濙不同意,王文就跟他吵了起来。”
汪皇后与杭贤妃对望一眼,杭贤妃立即开口问了:
“那教坊司送入南宫的女子,是谁送进去的,此等女子入南宫,竟然能被允准的吗?”
朱祁玉笑了:
“原本我也想不明白,还想要彻查,舒良跟我说,此事是苏城的手笔,回敬前次宫内之事,也想要让太上皇安稳一些。”
汪皇后有些惊讶:
“苏王爷竟然干这样的事,那……太上皇安稳了没有,陛下?”
朱祁玉哈哈笑了起来:
“我那位哥哥,倒是真安稳了一段时间,直到这次,爆出这样打死人来的大桉。”
“王简斋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是我那位哥哥打死的人,那就让他付出代价吧。”
与此同时,兵部的司务厅内。
于谦摒退了左右,问着稳如泰山般坐在椅子上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胡聪:
“你给我老实说,此事是谁给你交代的?”
胡聪目光落在脚尖上:
“回大人话,是巡查的军士偶然发现的,无人跟我交代,也无人能随意更改我五城兵马司的布防巡查路线。”
于谦冷哼一声:
“胡聪,不要以为有宁亲王护着你,老夫就不敢收拾你!
布防巡查路线是不能改,但是增加一条两条,却是指挥使的权力,从承天门到慧济寺,从南宫到东直门,几条路线你敢说不是你做主加的。”
“滚吧,别让我知道你有违规的事儿。”
胡聪麻熘的窜了。
俞山在旁边笑着说了:
“廷宜不必担心,此事与我兵部没什么牵扯。
那几条路线,是在年初议定新的巡查线路时就增加了的,原因也都详细的写了,这事,南宫是无论如何也迁怒不到我兵部头上。”
于谦冷笑一声:
“我于谦会怕南宫迁怒吗?”
“我担忧的是国事啊,苏城老谋深算,竟然能够算计半年之后,千里之外的事儿!
南宫偏偏又如此不宁,有这两方斗法,朝廷什么时候能安啊。”
俞山苦笑一下,左右看了看,却没有说话。
……
胡聪出了兵部,就有随从拉过了马匹,胡聪翻身上马,问着说了:
“可有客到指挥衙门了?”
随从打了个手势,嘴上却是大声的应了:
“回大人,是有客到了,请您回衙门议事。”
胡聪拨转马头,与随从去了。随即,兵部就有两个做普通百姓打扮的人自侧门出来,缀上了两人。
胡聪回了衙门,摒退了左右,大踏步的进了正堂。
舒良端坐在正堂上,旁边是陪坐的叔叔胡同。
“胡大人,咱家受人所托,来问您句话,还望大人如实以告。”
胡同给胡聪使了个颜色。
胡聪立即大声的应了:
“敢不领命。”
舒良站了起来,手向上指了指:
“今儿宫内因为南宫出的事儿颇闹腾了会子,打死些许个人,在南宫不算大事,但是毁尸灭迹的时候被五城兵马司发现了,那可就是大事了。”
“这事儿,有王爷的意思吗?”
胡聪与胡同对望一眼,这问题可不好回答。
舒良这人虽然是同一阵营的,但是把王爷的把柄落在他手上的事儿,也是不能干的。
但是既然是同一阵营,有些事他是可以知道的。
“王爷领着兵部尚书的差遣,五城兵马司归属兵部辖制,王爷对五城兵马司有任何差遣,都是正常的官面调动。”
舒良闻言点了点头:
“好,多谢胡大人解惑。”
“王爷深谋远虑,咱们是真比不了啊。”
“还有一件事,王爷于西域打下了不小的江山,陛下有意西行,但是西行之前,需要准备的事物颇多,圣驾本身的安全也是一大问题。”
“这份名册上是牵涉到的一些随扈人员,烦劳胡大人派遣人手,多多关注一下这些人,看看有没有异常的,可以踢出去的。”
胡同闻言急忙接过名单:
“公公放心,三月之内,此事必定办理的妥当。”
舒良点了点头,起身出了正堂,一旁的番子们立即跟上去了。
胡聪看着自家叔叔手里的名册:
“刚才舒公公那一套架势,我还以为他要代宫内兴师问罪呢,监视宫禁,可是大罪咧。”
胡同冷笑一声:
“瞧你那胆小的样,王爷吩咐的事儿,你只管去干就是了,问罪你就承担了,王爷自然会捞你出来,害怕个毛线。”
胡聪哼哼了两声,从胡同手上拿过名单:
“这名单这么厚,咱们一个个监视,三个月可看不出来啥啊,别回头出了事,再混赖到咱们头上。”
胡同在名单上点了点:
“随便选几个监视就是,有收获那是意外,没有也无所谓。”
看胡聪还有些不解,胡同恼火的骂了:
“猪脑子,你以为舒公公还指望着你去保密不成,这么早给你名单,不是让你甄选的,是让你不经意间把这消息透出去的。”
“御驾出行,这是多大的事儿,前一个,是咱们的太上皇,御驾北行,出了那么大的祸事,朝中大臣们怎么可能会让陛下出行。”
“舒公公就是先把消息撒出来。”
“瞎担心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