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我到金陵寻一故友说话,骑马从他家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去,隔着丈高的围墙一望,其中的厅殿楼阁也还峥嵘轩峻,就连后一带,花园子里面的树木山石,也都有蓊蔚因润之气。”
当年,贾雨村与都中古董商人冷子兴闲谈时提到过上述的这段话,生动且形象描绘了金陵城内的宁荣两府富丽堂皇,雄伟壮观的景象,其规模之大,相较于神京城内的宁荣两府,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贾雨村,他究竟是一位高风亮节,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还是一个忘恩负义,言清行浊的卑鄙小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很难去定义,人死如灯灭,是非对错早已不再重要,但不可否认的是,导致他“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罪魁祸首确实是贾瑜,若不是他“从中作梗”,他如今估摸着还滋有味的做知府,何得遭此劫难,与妻儿一起被押送公人们百般凌辱,最终落了个被活活打死的下场。
可这就是命,不光是他,在贾瑜孜孜不倦,夙夜匪懈的“奋斗”下,贾赦、贾珍、贾蓉、贾璜之辈死的一个比一个惨,一棵大树如果想要万古长青,就必须及时把树身上烂掉的枝干清理干净,同理,一个家族想要与世长存,就必须及时把族中烂掉的族人清理干净,这是一个绝大多数人都明白,也都会这么做的浅显道理。
如果死一小批人,就能让一大批人能更好的高枕无忧,繁衍生息,那么何乐而不为呢,让一大批不曾享受过像样福利的人去陪着一小批坏事干尽,丑事做绝的人共赴黄泉,是这世上最不公平的恶事。
举个例子,你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士子,交友、游学、购买书籍笔墨都需要花费大量的银钱,你哪怕是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远远不够,只得四处低声下气的借钱,尝尽了人情冷暖,皇天不负有心人,你终于先后通过了童、县、府、院、乡五级考试,总算是在暗澹无光,艰苦卓绝的日子中熬出了头,光荣的成为了一名可以在你家乡横着走,小吏看到你要卑躬屈膝,县官看到你会笑脸相迎的举人老爷。
此时你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只因长年累月,昼夜颠倒的苦读,你的两鬓已经生出了丝丝白发,视力也变得模湖,患上了诸多的病症,个中艰辛,一言难尽,但你并未急流勇退,止步于此,回到家乡做个风光体面,人前显贵的士绅豪强,你有着更高的追求,为了一展才学,实现抱负,你聆听完亲友街坊的恭维后,毅然决然的收拾好行囊,满怀信心与希冀,踏上了征程,担风袖月,辗转千里的进京赶考。
才开始都很顺利,得益于你那扎实的功底和良好的心态,你在竞争空前激烈,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地步的会试中大放异彩,将“贡士”这一新鲜出炉的尊号收入囊中,受到京城内达官显贵们的热烈追捧,都想找你做女婿,接下来的殿试只是分排座次而已,不出意外的话,你最低也会以一县之令的身份入仕,运气好的还能有机会进入翰林院深造、抑或到六部观政,甚至被馆选为号称“内阁小辅臣”的庶吉士,向你梦想中的权位顶峰发起冲击。
可是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就在你做好万全准备,只待明日一早到宫里参加殿试,瞻仰天颜,最后与其他进士共揭皇榜,从被统治阶级成为统治阶级时,一个刑部的官员带着几个兵士来到你的面前,对你说“据查证,某部的郎中是你家的亲戚,他刚刚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依律要满门抄斩,流放三族之人,有官的夺官,有职的罢职,你就属于三族里面的人,本官现在来通知你,不用再去殿试考了,圣上念在你是贡士,这么多年进学不容易的份上,他老人家额外开恩,减了你的罪行,到岭南道某府某县治下的一个官驿去做驿丞吧,无旨意不得擅离岗位。”
你如遭雷击,久久不敢相信,可证据确凿,族谱上你的名字赫然在目,容不得你反驳半句,尽管你拼命的解释,你家和他家几十年没联系,你从小到大都未曾受到他一文一毫的恩惠,压根都不知道家里有这号亲戚在朝为官,纵使你把额头磕烂了,把嗓子喊哑了,但国法就是国法,凌驾于一切人情之上,你最终还是被剥夺了功名,披上枷,带上锁,连双脚都被沉重的镣铐锁住,在众人唏嘘的幸灾和冷漠的乐祸中被发配到了权利圈边缘的边缘,十几年的青春和心血毁于一旦,复起之望已然破灭,你当时得多么的绝望与无助啊。
这种事每次春闱都会发生上一两起,贾瑜那届就有这样一个倒霉蛋,毫不知情的他为某个犯了大罪的远房亲戚付出了无比惨痛,不可逆转的代价,当得知噩耗后,他捶胸顿足,呼天抢地的大哭一场,随后整理好衣袍冠带,一头撞死在了吏部衙门大门口的石狮子上,鲜血和脑浆流了一地,主动结束了充满戏谑的荒诞一生,昨天还志得意满的贡士,过了一晚上就变成了含恨而死的罪人,不可谓不可悲。
别看以前贾珍还没死的时候,贾家在京六房的族人们表面上如何巴结讨好宁荣两府的十几位主子,还出现了大侄子认小叔子做爹的笑话,但他们在背地里还不知怎么骂他们呢,福都被你们享了,禄也都被你们受了,一旦犯了祸及阖族的杀头罪过,我们就都要跟着受牵连,凭什么呀。
贾瑜深知他们在想什么,既然不能避免在灭族时一个都跑不掉,那我就在平时多关照关照你们,只要俯首称臣,老实本分的去度日,不给我添堵,我会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们,不求你们歌我的功,颂我的德,只希望你们晚上把门一关,能少说我几句坏话,别咒我生儿子没皮燕子就行。
......
废话少扯,言归正传。
江南东道,金陵城,宁国府。
自从先宁荣二公携八房族人跟随太祖移居神京城后,至今业已过去八十余载,若是放在后世,这两座国公府邸早就过了房屋七十年的产权期,但当代没有这一说法,它们依旧是属于宁荣两府的,直到被抄家灭族的那一天,才会迎来易主之时。
两座老宅中各有一些留守的下人,比较有代表性的便是金鸳鸯的父母,留他们下来的目的很是简单,一来,定期修缮,以防房舍因长时间无人维护而日渐破败,二来,看住大门,以防梁上君子们入内偷窃以及那十房族人来个鸠占鹊巢之举。
值得一提的是,全贾家并非只有宁荣两府有爵位在身,在金陵的十房中也有三两个爵位,他们的祖上也曾在那个群雄并起,英才辈出,各路义军首领互攻相克,逐鹿中原的大时代,追随太祖东讨西伐,南征北战,只不过立下的功劳很小罢了,当时大概只是军中一个小小的千总或者把总,身无出彩之处,泯然于众人矣,与贾演和贾源这种战功赫赫,有勇有谋,数次拯救太祖于危难之中的心腹勐将相差甚远,最后只捞了个地方守备之类的小官。
例如那个世袭三等衔,因纵容家奴强抢良家妇女,当街打死受害者丈夫,被苏州府同知上奏折参了一本,连夜屁颠颠跑到临安府寻求贾瑜出手相救,反被他大义灭亲,派人扭送进官府依法查办,后被褫夺爵位,流放到榆林府充作军奴的贾范。
贾瑜的恩泽只在京城六房族人的头顶上盘旋,并未照射到金陵十房族人的头顶上,一年多以前的一次彻头彻尾大清洗,很多人遭到了杀身之祸,不仅不能再仗着祖先的名号继续强取豪夺,横行乡里,还把脑袋这身上唯一吃饭的家伙给弄丢了。
他们本来就对不能住进金陵城内宁荣两府的老宅颇有微词,这样一搞,他们的怨气就更大了,纷纷写信进京找贾母诉苦,恳求她拿出国公夫人的派头来,好好的管一管贾瑜这个冷酷无情,心狠手辣,视族人身家性命如草芥的混世魔王,否则他们就要从妻离子散升级成断子绝孙了。
但彼时的贾母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整日在贾瑜无懈可击,毫无破绽的道德制高点下苟延残喘,她即便心有余,也是力不足,况且两脉虽然还是同根同族,但早已名存实亡,这个湖涂老太太犯不着为他们再去拉扯贾瑜的虎须,索性来了个装聋作哑,被他们问急了就说外面的事是爷们在负责,让他们去找贾政。
贾政亦是懒得过问,叔侄二人因为某些事,如今渐行渐远,分道扬镳,不复往日的亲近,却并不妨碍他一如既往认可贾瑜的理念,赞同他的做法,所以也选择置若罔闻,失去两个最后的希望,他们只好趁贾瑜来金陵时,成群结队的上门告哀,求他不要赶尽杀绝,给他们指一条活路。
贾瑜同样深知他们在想什么,实地考察了他们无以为继的生存现状后,他重新制订了贾家的第二份族法,并酌情进行了匡扶,又给所有的族人画了一个香喷喷的大饼,承诺良善之辈,定会衣食无忧,他们这才心满意足,感恩戴德的回去了。
话说回来,失去了至关重要的人气后,破败是在所难免的,因而纵使贾芸带领上百名临时招募的工匠夜以继日的赶工,还是没能恢复它们本来的面貌,尤其是空气中漂浮的那股入木三分的霉味,只得在各处燃起檀香,总算是缓解了许多。
来的很不巧,眼下正是江南地区一年一度的梅雨季节,连日以来的蒙蒙细雨让人不禁心烦意乱,这种恶劣天气往往会让路面湿滑,视线受阻,再加上凉意翻涌,湿气太重,实在不宜外出游玩,贾瑜还好,身强体壮,力大如牛,是能在死人堆里打滚,站在高处和滚滚天雷正面硬刚的天选之子,自然不惧人世间的风霜雨雪。
但林黛玉她们就不行了,毕竟是自幼养在高墙深院里的闺阁小姐,个个身娇体贵,弱柳扶风,哪里受得了这些苦痛,摔一下,磕一下都不是闹着玩的,染个常见的风寒都能病倒,在床上躺个三天三夜。
因此,为了避免出现意外,贾瑜决定只在家里窝着,待风和日丽时再出去游山玩水,尽管如此,大家的兴致还是很高昂,在她们看来,虽然还是头顶着同一片天空,脚踏着同一片大地,可神京城的天地和金陵府的天地却是浑然不同的,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事一物都是新鲜的,还能吃到最正宗的淮扬菜和琳琅满目的地方小吃,还能听到最正宗的地方戏曲,故而倒也算快活,终日闭门不出,乐不思京也。
书房。
“阿嚏~阿嚏~阿嚏~”
贾瑜连续打了三个重重的喷嚏,将细毛笔搁在山字形青花瓷笔架上,揉了揉鼻子,骂骂咧咧道:“他妈的,哪个狗东西一天到晚不干人事,又在背后诋毁老子!”
他这三天一直待在书房里紧锣密鼓的赶工期,专心致志的复刻《西游记》,争取在年前出版,好叫那些嫉贤妒能,质疑自己的迂腐老夫子们大开眼界,我不仅能写让人读之震耳发聩,心潮澎湃的诗,填让人读之心有戚戚,潸然泪下的词,还能用华丽的辞藻、紧密的剧情、隽永的深意去堆砌长篇章回体小说,我贾仲卿、贾不器、青莲居士、桃花仙人、谪仙词人,是大梁文坛新一代人当之无愧的领袖!
没有劳烦别人,他自己给自己斟茶递水,红袖添香,将想要在旁边服侍他的妻妾们全都打发走了,他是一个血气方刚,食髓知味的少年郎,每天那么多体态风流,婀娜多姿的美少女扭着腰肢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时不时的朝他抛个媚眼,送个秋波,再来个角色扮演,投怀送抱,说能坐怀不乱,无动于衷,战胜本能是假的,正好借机给自己放几天假,不然照这样下去,能活到五十岁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用绿玉茶壶给绿玉盖碗续上芳香四溢的雨前龙井,贾瑜侧着身子坐到窗台上,一边抿茶一边欣赏着在雨雾中朦朦胧胧的花园,吟了一首不太符合时宜的五言律诗,他随手从树上摘下一颗青翠欲滴的梅子,用袖子随意擦掉上面沾染的雨滴,塞进嘴里大嚼着,嗯,味不错,酸的清新,酸的脱俗,一颗吃完,他正待去摘第二颗,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回头望去,只见身着杏黄色纱裙,披着一件披风的探春出现在了山水画屏风外,贾瑜招呼道:“三妹妹来了,请坐。”
探春坐到书桉对面的椅子上,双手接过贾瑜端上来的热茶,就在手指即将要接触的一瞬间,兄妹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闪开,她低下头抿了一小口,复而抬起那张姣好,却并不惊艳的脸庞,用一种好似在看负心人的幽怨眼神,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那双黑白分明,深邃透亮,好像包罗着世间万般真理,让人见之永生难忘的星眸。
贾瑜被她看的心里有些发毛,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干笑一声,问道:“三妹妹,怎么了这是,哥哥我没做错什么吧?”
探春开门见山的反问道:“小妹想来问问,哥哥打算什么时候把小妹嫁出去?”
“原来是这事,三妹妹,请听我说几句实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老祖宗们制定的法则,合情合理,亘古不变,我不具备任何让你们一辈子不嫁人,留在家里的理由,那得多自私啊,我和你嫂子的种种考虑都是想让你们能有个幸福美满的下半生,我要做的就是赋予你们足够的自由,去遴选如意郎君,让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个残忍的妄言不在你们身上重演。”
探春轻叹道:“小妹何尝不明白这些,能不像其它大户人家的小姐那样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像个物品一样任人摆布,我们就很满足了,哥哥,这里就我们兄妹俩人,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小妹只是二房庶出之女,不及大姐姐那般金贵,若不是有你在,小妹无法抉择自己的命运,还不知未来会如何,可小妹只想一生一世守在你的身边,只要听见你的声音,看到你的笑脸,小妹就会特别的有安全感。”
她是一个要强的女孩子,人前人后皆保持着管家小姐的威严,冷面冷语,说一不二,却只会在贾瑜一人面前毫无保留的展现她最脆弱、最敏感、最失态的一面,像一个妹妹那样对他撒娇,把他说的一字一句都奉为圭臬,当成生存下去的依赖。
察觉到那股若隐若现的暧昧气息,贾瑜在心中长叹一声,他到底应该如何才能抚平她那颗错付了人,隐隐躁动的春心,只恨自己穿错了人,但凡自己不姓贾,她们都会是自己的,可那样也不切实际,一家女卷不分长幼嫡庶,全都给自己做妾,贾家是有多么不要脸,才会干出这种让人笑掉大牙的丑事,除非自己穿的是皇帝。
他沉默几息,方才小声道:“三妹妹,我们不是约定好不再提及那件事的吗?”
探春站起身往外走去,到门口时,她转过脸一字一句的说道:“小妹今年十七岁,请哥哥像对二姐姐那样,等小妹到二十岁时再把小妹嫁出去,让小妹再陪伴你三年,为你做牛做马,以报你的爱护之恩,届时你无论是把小妹嫁到天涯,还是海角,小妹都欣然接受,不会有遗憾了。”
说完后,她举着花伞走进白茫茫的雨雾中,贾瑜负手站在窗边目送她远去,直到她那一抹倩影完全的消失不见,才给了自己一巴掌,叫了一声“真是造孽啊!”
正巧这时,又一抹倩影无缝衔接,填补了贾瑜内心深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空虚感,林黛玉皱着精致的小鼻子闻了闻,确定了刚才那人是谁,娇笑道:“我说探丫头到哪里去了,原是找你来了,你们兄妹俩说了什么好话,说给我听听呗?”
“我很意外,她来跟我说,让我等她二十岁时再把她嫁出去,哈哈,又解决了一位,再过五六年,就能为四妹妹谋划了,她素日里最听我的话,肯定会同意的。”
“真的吗?太好了,好哥哥,真是辛苦你啦,这般费尽心力的为二姐姐她们着想,在我们的怂恿...不对,在我们的鼓励下,二姐姐上午给陈叔叔写了一封亲笔书信,我打发两位亲卫往开封府送去了,陈叔叔把他最重要的贴身之物交给二姐姐做定情之礼,她回个感谢信没什么问题吧?”
“当然没什么问题了,礼尚往来嘛,你们做的很对,我倒是把这一点给忘了。”
察觉到至爱之人眼中喷薄而出的欲望,林黛玉脸蛋一红,低下了臻首,宛如春雨中一朵含包待放,婉约典雅的水仙花,嗫嚅道:“哥哥,妹妹今儿身子不舒服呢,你要是想要,紫娟她不是在这儿吗?”
贾瑜牵起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在白皙细腻的手背上吻了吻,甜腻腻的情话还没来得及涌到喉咙,就见晴雯从外面走了进来,禀报道:“爷,大门外来了一个人,自称是江南三道首富沉家的大公子,说是有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要与您当面一叙。”
林黛玉疑惑道:“哥哥,江南三道的首富不是甄家么?怎地又冒出个沉家来?”
“妹妹有所不知,这沉家是做海运生意的,专门把江南三道盛产的丝绸、瓷器、茶叶、药材之类的本地特产运送到占城、爪哇、真腊、暹罗、天竺等国销售,最远去过万里之外的忽鲁漠斯、卡喇哇、祖法、阿丹,再把当地的特产运回大梁销售,船不走空,两头赚钱,他家有没有甄家有钱不好说,我没抄过,但你想想,甄家的钱来路不正,他家敢站出来和沉家争夺这个江南三道首富的位置吗?还有一点要说明,真正的富豪历来都是悄无声息的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天底下却到处都有他们的产业,牢牢把握着一个国家的重要命门,无法撼动,只因他们的钱和甄家一样见不得光,不抛头露面照样能享尽荣华富贵,而且更安全,这就是俗话说的闷声发大财,出来蹦哒的皆是上不了台面的跳梁小丑,在那些真正的富豪面前,他们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林黛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吩咐紫娟去取会客的衣服,原地变身为贤妻,亲自伺候贾瑜穿戴整齐,收拾妥当后,他来到大门外,在门子的指引下寻迹看去,只见一位唇红齿白,身姿挺拔的青年正摇着一把白纸扇站在不远处街对面的梧桐树下,他身边众星拱月般围绕着十七八个手持枣木短棍,牛高马大,虎背熊腰的随从。
对于这种看家护院的打手们来说,棍无疑是最好用的武器,只要不往用力往头上,一般不会置人死地,而且它比刀剑更轻盈更便宜,携带方便,保养也很简单。
见到真佛露面,青年“嗨呀”一声,合上白纸扇,快步上前,腰弯的很低,做了一揖,恭声道:“下官沉澈参见冠军侯,尊上果然如传闻般惊为天人,打扰了您的清净,下官之过也,若非十万火急,下官也不会上门做这个恶客,敬请尊上见谅。”
对各府县主要官员和大户们的个人履历、人脉关系、喜恶偏好、性格品行做到了如指掌,信口拈来,是贾瑜做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职责所在,他当初南下抗日时就了解过沉家这只肥到快要飞不起来的出头鸟,此人身上捐了个正四品的中宪大夫,自称“本官”或者“下官”是无可厚非的。
贾瑜先见他浓眉大眼,而非贼眉鼠眼,又见他言谈举止另有一样,不与其他盛气凌人的纨绔子弟相同,遂愿意另眼相待,拱了拱手,欠身还了一礼,问道:“不知沉兄所言的十万火急之事是为何事?”
听到贾瑜用“沉兄”称呼自己,沉澈大喜过望,能和这样一位来自京城,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神通的大人物称兄道弟,真是荣幸之至呐,他神神秘秘的四下里看了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壮着胆子去投桃报李一回,笑道:“贾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便移尊步,随我来。”
......
江南山水甲天下,金陵旅游业发达,风俗业更发达,记录在册,大大小小的青楼就超过了一千家,从业的歌妓舞女没有五万,也有三万,是文人骚客们心驰神往,流连忘返的温柔乡,也是英雄冢,关于它的诗词歌赋更是多如牛毛,数不胜数,色艺双绝的秦淮八艳名满天下,纵观整个大梁,也只有西湖八瘦马才能与她们一较高下,京城里那些胭脂马都没资格。
文坛中有魁首,同理,青楼中也有魁首,每隔三年,这些风月场所便会共同组织一场“选美大赛”,到时候负有盛名的社会各界人士都会受邀来参加,从万朵娇花中选出来一个人来做花魁,可能对于这些以色事人的风尘女子来说,这和被点为新科状元一样,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喜事,意味着她们会获得更高的关注和更多的资源,其难度比起三元及第也是不遑多让。
东城,漱玉楼。
它是金陵最大,最出名的青楼,没有之一,只因蝉联两届“选美大赛”冠军的苏妙卿是它家的镇楼之宝,每天都有很多人自天南海北赶来,争先恐后的一掷千金,只为一睹她那被传到神乎其神的芳容。
后院,闺房内。
敢于素颜朝天的是真美人,敢于直面被世人戏称为“照妖镜”的玻璃镜,更是真美人中的真美人,显而易见,苏妙卿就属于这样的真美人,单论姿色,她尤胜过京城内公认的第一清倌人文鸢儿,看着镜子中那张完美无暇,令无数男人神魂颠倒,做梦都渴望能够一吻芳泽的盛世美颜,她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喃喃自语道:“小菊,你说说,小贾先生所写的这句‘浣花溪上见卿卿’中的‘卿卿’是不是在暗指我呢?”
这得是痴迷到何种程度,才会说出这般自恋的话,歪解至此,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小菊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婢子觉得不是,那人一直住在京城,又没有见过您。”
说到这里,她突然来了气,把桃木篦子往梳妆台上一拍,气呼呼道:“姑娘,那人也太狂妄自大,不识好歹了,您让人先后给他送了七张名帖,多诚的心,他竟然连半个字都不回,您只是想请他喝个茶而已,又不是要吃了他,要婢子说,他肯定是长得太丑了,根本就不是什么国朝第一美男子,他所写的那些诗词估计也都是从别人那抄来的,所以才不敢来见您的。”
苏妙卿莞尔一笑,又幽幽一叹,神情异常的落寞,脸上脂粉比城墙角还厚,浑身上下穿金戴银,珠翠环绕的老鸨推门而入,大喜道:“女儿,沉家的沉大公子来了,快快快,打扮一下出去迎接,要是有他支持你,后年的花魁还得是你来做!”
寄人篱下就别想着挑三拣四,反客为主了,苏妙卿没有拒绝的理由,起身道:“妈妈且先去,女儿沐浴更衣后便来。”
三楼,雅间内。
贾瑜撩开流光溢彩的珠帘看了一眼楼下那个口水横流,一脸猪像,光明正大对怀中妓子上下其手的薛姓胖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古人诚不欺我,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老鸨点头哈腰的赔笑道:“两位大爷请稍等,妙卿很快就来。”
半柱香后,苏妙卿怀着不情不愿,忐忑不安的心情,移着步步生出香风的莲步款款入内,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右腿正立,右胳膊肘放在右膝盖上,左腿平放,手里把玩着两颗黑色定风珠,嘴角挂着浅浅的邪魅笑意,靠坐在软榻上的白衣少年。
贵不可言是她的第一印象,谪仙下凡是她的第二想法,金陵城里没有这样的男子啊,莫非是他?也只能是他了,如此无二仙姿,舍他其谁,她愣愣的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贾瑜,呼吸渐渐急促,心跳慢慢加快,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恕我唐突,‘妙’字我是猜出来了,敢问苏姑娘芳名中的‘卿’字又是哪个‘卿’?”
“‘浣花溪上见卿卿’的‘卿’,莫不是小贾先生大驾光临?”,苏妙卿试探着问了一句,激动到心儿都快要从胸中跳出来了。
贾瑜笑了笑,道:“苏姑娘慧眼识人,我贾瑜的丑名还不值得被人去冒充吧?”
沉澈朝神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以示对皇帝的崇敬,道:“苏姑娘,你名字中的‘卿’冲撞了贾兄表字中的‘卿’,众所周知,这个表字乃是当今天子赐给贾兄的,极其清贵,依我看,你不如换一个字。”
“沉兄此言差矣,在我未得到这个表字之前,苏姑娘就用她的名字了,若真要是论起来,反倒是我冲撞了她,再者说了,总不能因为我用了这个‘卿’字,全天下人就都不能用了吧?我可没有那么霸道。”
沉澈仰头哈哈大笑,贾瑜连看都不看,便精准无误的将两颗黑色定风珠先后丢进一丈外的失壶里,自然而然的收起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看向眼含热泪,泫然欲泣的苏妙卿,微笑道:“到饭点了,我想祭一祭五脏庙,烦请苏姑娘去传些酒菜来,做为酬谢,也做为初次见面之礼,待会儿我会填一首词送给你,聊表心意。”
“哎哎哎,这就去,这就去,请小贾先生和沉大公子稍坐,妾身马上就回来!”
待苏妙卿欢天喜地的离开后,沉澈凑了过来,附耳道:“贾兄,我有一件大功要双手奉上,你有没有听说过白莲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