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抵达杨和家里,又是一番热闹。
杨和老妈一辈子就几乎没有出过家门,最多去白米乡赶赶场,就连夹川县城里都没有去过几回。
现在自己儿子考上了大学,成了大学生,虽然说算得上是白米乡的荣耀,但是当妈的实在是担心得很,拉着周至就跟见到了主心骨一样。
周至就觉得好奇怪:“杨妈咱们不至于这样吧?杨和不过去个渝州读书而已,在我们同学里边算最近的了。”
“当年老杨头可是叱吒江湖的厉害人物,咱们夹川第一个穿皮鞋的金带皮,上到蜀都,下到渝府,横着还要穿红水河到黔中,他应该跟你说过的啊?”
“老头子在家里从来不说这些。”杨和老妈就开始抱怨。
“好汉不提当年勇,说那些怪没意思的。”老杨头坐在堂屋阶坎边编着竹筐,活脱脱一个老农,一点看不出当年夹川最大的绸缎庄老板的富贵声势。
“真不用担心。再说了还有文玉做伴儿呢!”周至说道:“就连舒意都要跑到沪市去念书,长江可够长的吧?和尚去的地方才到蜀省边边上,人家舒意都要去海边江口了。”
“还有就是诗情,诗情考上的哈工大,哈尔滨,东三省啊,那可是冬天零下几十度的地方。”
“真的呀?”杨妈都心痛坏了:“咋滴都要考这么远啊?肘子攻书的蜀都不是说大学也挺好的吗?”
“我说你一天到晚就瞎操心。”老杨头抽着篾条:“漂得远那是好事儿,更是本事儿,给你这么一说,倒显得老杨家不领肘子的情似的了。”
“哎哟你这个死老头子,我怎么会是那个意思?”老杨头这么一说杨妈顿时慌了:“咱们杨和能够出息,还真是多亏了肘子,还有你爸妈外婆这几年的照顾!”
“没有没有,来前还被老爸教育来着,说是要我学习和尚坚韧不拔的学习精神。”
“那是,胡老师一直拿杨和给我们做榜样。”方文玉是杨和的班长,更加有发言权:“论学习的成绩,杨和不是最好的,但是要说起学习的精神,那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可总算是熬过来了。”杨和妈说起来就撩起围裙抹眼泪:“老杨家祖坟冒了青烟,可总算是熬过来了。”
“城里没摆酒,乡下逃不掉吧?”周至笑道:“大哥和王老幺竞争乡长,我都没问谁胜出了?”
“你想谁胜出啊?”老杨头也跟周至开玩笑。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谁胜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周至乐了:“不过王老幺在外面开车,不像杨大哥一直守在本乡本土,年纪也比较成熟,从客观条件来讲,王老幺怕是还要等些年。”
老杨头就竖起拇指:“肘子在县里人事局坐个办公室都够格了,这话跟下来宣布任命的干部说得一模一样。”
“听杨和说肘子你们这次跑挺远的了?”杨妈问道:“还有舒意。”
江舒意就有些脸红:“是……周至他跑得远,我就在蜀都,在大哥大嫂那里玩了玩。”
“那天看新闻,杨和说港岛大领导后面那人是你,我们都不敢信。”大嫂端着一盆李子过来:“后来杨谦去城里打听,回来说是真的。”
“肘子你怎么跑港岛去了啊?”
这事儿在夹川也不大不小成了个新闻,于是周至只好拿出湖弄爸妈那一套说辞来解释了一回。
这事儿在所有夹川的亲朋长辈那儿就已经感觉够玄幻了,要是真要实话实说的话,怕不这得变成妖孽。
周至这一刻就很佩服老杨头,能够让所有人记住自己多么妖孽不叫本事儿,能够让所有人忘掉自己是如何的妖孽,那才是真正的本事儿。
“这李子好吃,好吃多了!”周至吃了个李子后赞道:“舒意你尝尝,你也有功劳哟。”
“怎么舒意也有功劳?”梁红和何诗情就感觉好奇。
“因为这个李子是舒意爸爸在江安发现的一株变异种,非常的甜,于是就报告给了农科院。农科院以那颗树为母本,通过枝条嫁接的方式进行扩育,需要征集愿意进行嫁接改种的农户。”
“舒意知道后就告诉了杨大哥,杨大哥同意了,于是农科院就派人过来给李子树换成了江安李。”
“是挺好吃的。”梁红嚼了一口:“不如何酸涩的李子,几乎都没吃到过这样的。”
“其实还是有些酸涩的,不过被甜味掩盖了。”见梁红准备发问,周至笑道:“别问我如何晓得的。”
江舒意就忍不住偷笑,周至第一次吃这个李子是在她家,一时贪图爽利吃得多了些,到了晚上牙酸得连煮豇豆都咬不断,只好喝加糖的稀饭应付,到了第二天晚上才缓过来。
“江叔叔不是农机公司的吗?怎么连良种也在负责?”张路问道。
“乡镇上都是这样,有个说法叫做‘上面千条线,底下一根针’。”老杨头说道:“比如白米乡供销社,本来是柴米油盐,副食百货,结果农机、农具、化肥、种子,都不大分得了家的。”
“江老师跑农村修机器的时候,听到江安有这样的树,就知道要报告给上头,这就是见识。”老杨头笑道:“就跟肘子在我们乡下收碗一样,他就晓得哪些是什么朝代的,这就是多读书带来的好处。”
方文玉就摇头:“可惜他这些本事都是看闲书看出来的,学校的书里也不教。”
大家都是笑。
自打众人到来杨和就开始忙活,挑着一百斤的担子就出门了。
方文玉还想去帮忙却被周至拉住:“咱们就别去添乱了,滑到田里人摔了是小事儿,浪费了粮食才是大事儿。”
“今年果子甜,也有天干的原因。”大嫂说道:“幸好乡里建了提灌站,咱们今年还是好收成。”
“那是,从此不受望龙乡的气!”
每次说起这个老杨头就要把隔壁望龙乡拉出来踩两脚,五几年大修水利的时候,几个乡的人在望龙修了个大水库,结果那水在遇到干旱的时候望龙乡先紧着自己用,这官司前些年都打到了华玉良那里,几个乡长在书记会议室差点干仗也成了大新闻。
再后来工商局的扶贫助农项目就算开了个好头,给白米乡修了个堤坝把河拦了起来,又修了提灌站。
天干不是没水,只是不下雨,河里有水却又到不了地里。
提灌站有效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于是华玉良将先进经验在县里几个效益好的局也进行了推广,要他们每年负责一个乡镇的帮扶,重点就是搞小水利,如今至少白塔坝这边几个乡都已经做到了旱涝保收。
但是这一点没有减轻周边乡民对望龙乡的怨念,现在几个乡的乡长再不用对望龙乡低三下四,那还能给他们好脸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