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园录》系乾隆年间,李调元之父李化楠收集的菜谱,共计两卷,内容翔实,记述详细。公记载烹调、酿造、糕点小吃、加工、饮料、保藏等共一百二十一种。其中很多诸如炮制熊掌、鹿筋、燕窝、鱼翅、鲍鱼等山珍海味之法,以及加工火腿、酱肉、板鸭、风鸡等之方,无不涉猎。”
“这差不多就能够算作我川菜的‘菜谱之祖’,也标志着我川菜从一开始就具有官宴菜,公府菜的典型特征。”
周至听得连连点头,这老刘家底蕴深厚,看来的确有点东西。
“其实在此之前还有一本《岁华纪丽谱》,元代人费著编写的关于蜀都风物的书籍;里边记录有不少菜品。”
“之后则有《土风录》,《中馈录》,到了民国李劼人的文集里记录了不少菜式,此外还有两本——《筵款丰馐依样调鼎》,以及《BJ饭店名菜谱》……”
“等等啊老爷子。”周至拿笔记到这里立刻举手:“BJ饭店里还有川菜?”
“那当然啊。”老爷子谈兴起来了打不住:“一百五十多道呢,都是公府菜的代表。”
嗯,老头似乎比较鄙夷下河帮的江湖菜,动不动就把官宴、宫府挂在嘴边,这地域黑也是根深蒂固了。
不过这不妨碍周至兴致勃勃地和老爷子讨论,这顿饭吃的时间就久了一点,正餐吃过之后,老头还就这花生米和绵竹大曲,让费经理陪饮,跟周至聊了一下午。
最后老头还给周至总结出一个书单:“《饮食须知》,《清嘉录》,《太平御览·饮食部》,《中馈录》,《清异录:饮食部分》,再加上《易牙遗意》,《醒园录》,将这些古籍看过。就该说得一嘴好菜了。”
此行的收获却是周至都没有想到的,在他心里可比买到那个古怪大瓷瓶,值得研究的哥釉鱼篓尊,收获都还要令人高兴。
“今天来对了,真是听老人家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将本子收了起来,周至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老爷子,我觉得二哥对厨艺这爱好也怪不着他,我看这根子啊,却还在您老人家身上啊!”
刘三爷叹息了一声:“其实有费老师的照顾,我爷俩的衣食到今天是不用愁了,只是啊……这人老了老了,心里头总有着点儿念想。”
“看到这个院儿没有,其实已经没人愿意住了。”刘三爷说道:“不过这里是老刘家的宗祠,总得有人管吧?”
“我的念想,就是将这宗祠都给买下来,然后修缮一下,恢复到我小时候那般模样。”
说到这里刘三爷又叹了一口气:“不过这就需要很多钱,也就只好将二娃拴在这里,一起倒腾这些物事。”
周至默默点头,应该说老爷子这决定也不差,真要把这老院子买下来修缮好,再过二十年价值可就吓得死人了。
于是说道:“这主意其实很好的,我看这宗祠后面是祭室和居所,前头是会馆天井这样两进的格局,不过现在给夹得太乱,连排水都受影响了。”
“要是真能恢复出来,将前边会馆部分改成茶馆或者饭店让二哥操持,您老就在后院儿享福也挺好,二哥回锅肉的手艺算是见识过了,就凭这道菜,生意也差不了。”
“就是不知道还等不等得到那天……”三爷的目光落向外头的天井。
“呃,时候也不早了。”费经理说道:“这回这些货都不错,瓷器字画都归我,不过这些小件儿我就不收了,工美仓房里都还多着呢。”
“这里共是八千块钱,二娃,替你爷爷收好。”
剩下的那些小件儿多是些印泥盒、鼻烟壶、散珠子、铜镜银钗之类,说东西吧的确也算好东西,不过价格在今天的确是一般。
“老爷子,这些东西你打个总,我收了吧。”周至和三爷聊了一下午,感觉两人性情相近,有心帮上一把。
“要是肘子你看得上,那就一千五吧。”三爷淡淡地说道。
这价格其实开得也不低了,不过周至没有计较:“那行,费叔,又要麻烦你了。”
费经理知道这娃不差钱,也不多话便将钱给了。
“老爷子那你好好将养。”周至拉起刘三爷的手,拍着他枯瘦的手背:“要是下个假期我爸妈还让我出来的话,我一定来看望你老人家。”
“听你口音是嘉州的?那可是老远的路。”
嘉州口音和夹川口音颇为类似,这也是蜀中人都经常搞错的地方。
“哈哈老爷子我是夹川的,蛮州下头靠近渝州的长江边上,可比嘉州还要远。”周至笑道:“没关系,我年轻,经得跑。”
“那有机会就来,现在能有个侃书经文玩的少年郎也难找。三爷我今天高兴得很。”刘三爷笑着点头:“那二娃赶紧将东西给费老师和肘子放车上去,可要小心一点。”
“一起一起,废报纸准备得够不够?”周至赶紧说道。
待到东西都妥善放到车上,两人和刘二哥道别准备离开,却见刘三爷又颤颤巍巍来到大门口:“费老师,肘子,且留步,还有一事商量。”
周至和费经理对视了一眼,重新走了过去:“老爷子,尚有何吩咐?”
“且随我来。”刘三爷也不多话,转身朝宗祠内走去。
众人又回到刚刚吃饭的地方,刘三爷对二娃吩咐道:“去把我床边花板取开,里头有个箱子,把那箱子取出来。”
二娃去了,不一会儿,取来了一个黑乎乎的大木箱。
木箱似乎不重,里头放的应该不是重物。
刘三爷将干枯的手放上箱子,轻嘘了一口气:“今天得肘子相劝,我觉得说得很有道理,后辈儿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好事儿不是坏事儿。”
“这口箱子里边是我祖上传下的物件儿,费老师是相识良久,那咱们就一口价,五万块。”
“嗯,我看看东西。”费经理开始踅摸白手套,见刘三爷说得郑重,他也严肃起来:“要是东西合适收,五万块也行。”
等到费经理将手放到箱子上,刘三爷却并没有将自己的手松开,反倒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啊三爷?”费经理不禁困惑起来,古玩行看货的规矩就是不经手,现在三爷这样,让他没法看。
“盲沽。”周至在一边看出来了门道,小心翼翼地问道:“三爷,是这意思吧?”
“肘子是真懂老规矩的……”三爷的笑容里有些苦涩:“还是你四表舅调教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