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介这样问,无非是想气气维克托。
虽然是自愿,而且也用无垠的拉普拉斯进行了脏器的位移重排,已经把实际伤害降低到了最小。但毕竟是他两个人打架打得热火朝天,最后两份伤害结结实实却受在了自己身上,换了脾气再好的人,也忍不住想说上句风凉话的。
然而他话说出口,却没能如愿看到维克托愤怒、窘迫,或是失望,连一闪而过都没有。对方的目光先是落在枫介染血的白衣上,然后流露出怀念的情感,仿佛追溯时光到了很久很久的以前,那时面前的人还是一身银铠,也是这样挡住了无数恶意的指责和讨伐,隔开了他与血海。只不过,那时候,只为了他。
维克托缓缓回答道:“维克托。陛下,我叫维克托。”
这场胜利,是为了你的新生而取得的。
既然被赋予了人形,不如给你起一个名字吧。
维克托,做我征服大陆的王冠吧。愿意吗,Victor?
“维克托……”枫介听到这个名字,不知不觉间又喃喃重复了一遍。信徒必将战胜死亡……的意思吗?
他此时已经插身于慎介与维克托中间,更加清晰地面对着维克托的表情,心中不由得涌动起怪异的情绪。而慎介的十字架早就乖巧地收了起来,自始至终低着头,好像做错事情的小犬,静静地立在枫介身后。
“退下吧。”
这场武斗,胜负已经分晓。
“可……”
若说还有什么值得枫介继续战斗下去,那么就是满腹的疑窦了。但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心,把慎介搭进去,就没有必要了。
“退下!”
见枫介用尽力气压低声音、板起面孔,维克托笑了笑——如果那比哭还丑的表情算是笑的话,然后道:“这座城池本来就是给陛下的。随我来就是。”
言下之意,他不打了。
枫介从他身上读到一种悲伤,大概小丑也会有悲伤的一天吧。维克托口中的圣王,应该是一个待他很好的人。可惜他把他错认成了自己,而自己是注定会令他失望的。
即便知道会失望也仍然保持着一份坚定的忠诚……
真是抱歉。枫介心中暗暗道。
比起刚才的一路防备,这次他们走得沉默而压抑。
城内的暴风因为维克托的休战而乍然停止,席卷起来的钢铁巨石把地面撞击出坑坑洼洼的痕迹。空气中流荡着僵尸尸体焚烧而产生的尸臭与焦糊味,残余的火苗还噼啪作响着,给一片寂静的城池增添了一丝活气。
走了一会儿,维克托突然站定,面前正是一座雄伟的城堡。城堡全部是就地取材,不知道拆除了多少城中原本的公共设施,钢筋水泥横七竖八,居然营造出一种凌乱的美感。很难想象,仅仅是枫介离开的短短几天,他们就已经在这里营造起了这样一个巨大的建筑。
城门半开半闭地虚掩着,里面似乎有冷风嗖嗖穿出,令人森然。
“陛下,就先到这里吧。”维克托没有回身,语气却有些沉郁。
枫介闻言,顿时明白了他的话外之意。这城堡里有别人。
是……冲他来的。要杀他的人。
哼。枫介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是期待多些,还是纳罕多些,倒是并没有一丝的恐惧。
“慎介,一会儿一定听话。”
慎介一愣。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回复,就看见空中密密麻麻出现了上千,不,上万甚至上亿的银色光点,光点如萤火虫、又像是饥饿已久的蝗虫,在空中略略停留了半秒钟不到,随后疯狂地向城堡内扑去。地下城的钢铁地顶瞬间竟然变成了被钻石点缀的星空,而一颗颗的星子又惊人地坠落,可是天上星星的总数却并没有见到减少。
不。这哪里是星星。那都是凶器。
银刃精准地躲过了维克托,却令后者眼中闪过一丝惊慌;“陛下,别……”
别激怒他。
只见飞入城堡的银刃如同被迫去填补一块永不满足的无底洞,去了再也没有归期。连一个响声也无。
“陛下?”城楼上,一个略显沉重的男声,学着维克托的口气发出一声哂笑,“维克托。这就是你引以为豪的‘陛下’?”
要出来了?枫介停了对于小阿卡纳的操纵,默默等着对方进一步的挑衅。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
“他也配?”随着这句问话,城堡内倏倏发出破空声,紧接着原封不动地,银刃从城堡各处齐刷刷地退回,力度比来时更加凌厉,角度也更加刁钻,唯一的是,目标十分明确——
枫介心知自己发出的银刃无所不破,结界等魔法产物根本对它没用。要想破解这样的攻势,只有一个办法——同时全部空手接住。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是他,恐怕必须把无垠的拉普拉斯开到极限,才能达到。
但是,显然对方轻而易举地做到了。不仅是接住,他还同时再次掷了出来……枫介抿了抿嘴,他的肝脏在刚才的战斗中已经光荣牺牲了。接下来呢,他必须要留下心脏、肺脏等重要器官,除此之外还有脾脏、肾脏、胆、胃……把这些都舍弃掉,能够利用无垠的拉普拉斯换取比对方更快的速度吗?但是那时……他还有战斗吗?
银刃在枫介眼中凝成一片璀璨,他几乎都要感觉到器官碎裂的疼痛、闻到血腥的气味,却看见星光在下一刹那消失了。在他面前,如同烟花绽放的东西突然归于黑暗,只有白色小丑与他沾满血污的衣服。
银刃突然被磁铁吸引一样朝他拐弯而去,维克托浑身顿时镀上一层圣洁的光芒,强光和他本来就洁白的衣服融为一体,刺目得让枫介有些看不清楚。
倒吊人的本义,就是牺牲啊。
“你……!”枫介离维克托很近,正好能够与僵硬回头的他四目相对。对方再次给了他一个嘴角翘到耳朵根儿的笑脸。
难道是故意的吗……枫介胸中闪过一丝狐疑,手上动作却一点儿都没有停滞。他的左手逐一拂过衣服染血的地方,白光亮起,勾勒出维克托身体组织的内部结构。这是大阿卡纳·审判的疗愈,可惜只限于疗愈别人,不知道效果如何。
“呵。”又是那个城堡内的男人,这次他的心情好像更加糟糕了,“讨巧的手段一点儿都没变,维克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