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师妹子是小孩心性,女孩子顽皮起来的样子,太可爱了。
她说守夜人是正义的化身,她想让这堆守夜令晚上保护她,所以非得让装着它们的那个铁箱离她近点。史斌也就由着她,惯着她,宠着她。
看着她嫣然一笑的娇俏模样,一整天都会让人心情舒服。
于是她把那铁箱放自己床上,用被子盖住了。
而这少年,在行窃的房间看到有女孩子,第一时间扭过脸去,既然有这份羞耻心,断然不会去搜女孩子身边的东西,那自然是没机会偷到守夜令了。
“只听过,接下守夜令,成为守夜人。从未听说过偷了守夜令,成为守夜人!你倒是让我这天字号守夜人涨见识了。”史斌见这少年性格这般敏感孤僻,措辞上尽量不触碰他的自尊,但是,作为一名飞檐走壁的梁上君子,也不配得到别人过多的尊重。
少年昂然道:“你是怕我拿了守夜令,去做坏事吗?”
史斌道:“那倒不是。进人房间都不做窃贼之事,估计你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只是这守夜令,应由使者派发,不能被人抢走、偷走。它代表了老百姓心中的光明和希望,你不能用不正当的方式取走它,更不能用不正当的方式成为守夜人。”
少年的眼神中尽显落寞和无奈:“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所以我才来偷的!不过,我偷它,不是为了给我自己,是为了给我哥。”
史斌追问道:“你哥品行如何?武艺如何?能力如何?他的名声是否配的上守夜令?这些你想过吗?”
少年摇了摇头,说:“配不上。”
倒是个实诚人,半点也不掩饰。
众人皆不言语。
冷场十来秒后,史斌下了逐客令:“那么,我不能让你如愿了。你走吧,我不追究你夜闯民宅之罪。”
少年也不道谢,大踏步头也不回朝门外走去。
孟获大叫道:“你从窗户那进来的,你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下楼,不怕伙计把你抓起来送官?”
项羽也说:“对呀,毕竟你没登记。突然多了你这么号人,他们不会就这样放你走的。”
少年转过头,一脸苍凉的神色:“那又怎样?若不是逼不得已,谁不想光明正大的活着?可以走人道,谁愿意走贼道?如果不是为了偷守夜令,我犯的着使这下作行径吗?”
史斌安慰道:“他们也是好心,怕你被抓住,为了安全起见,要不你还是原路返回吧。””
少年心性极傲,受不得激,剑眉一挑,脾气就上来了:“天尊者,辱人太甚了吧?不想放我,直接杀了便是。想放我,我愿意从哪走,轮不着你说三下四!”
少年说完,依旧昂首阔步前行,走到了门口。
这么高档的客栈,晚上有伙计值夜。如果他走到楼道处,伙计听到动静一定会出来查看,到时,他就暴露了。
伙计会喊来其它人共同抓贼。
那么他极有可能以盗贼的身份被送官。
“小兄弟,请你留步。”史斌决定挽留他。
他冷笑道:“天尊者还要继续羞辱在下一番吗?”
史斌耐心道:“我不和你治气。是个人都本能的反感梁上君子,你嫌我们说话不好听,也须先反思下自己的行为是不是一点毛病没有。另外,如果你当真遇到了难处,可以和我说,我既然执掌这天字守夜令,自会为你做主。”
一听见“做主”这俩字,少年的泪水不受控制一样,立时喷涌而出。
“我是很委屈!我是想找人做主!天下之大,有人能为我做主吗?”少年狠命的拍击着桌子大声咆孝道。
“小兄弟,有事说事,吵着其它客人可就不对了。你再委屈,也不是其它客人的错。”
少年一把拽过来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下,问:“我累了,可以坐着说吗?”
“你要是渴了,这上等的西湖明前龙井可以随便喝。”史斌温和道。
少年也不客气,也不拿杯子,端起茶壶就那么咕冬咕冬喝起来。现在是盛夏,茶水凉些,他也不介意,就当消暑了。
“天尊者,可以听我说一件往事吗?”他把茶水喝了个底朝天,放下了茶杯。
“你说吧。”史斌指了指椅子和床,对其它人说:“大家都坐下。”
少年说了下面的故事。
我叫王浩。
八岁那年,父母死于瘟疫,村子里十室九空。
我跟着剩下的村民屁股后边出逃到江州,无依无靠,只能乞讨为生。
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霜天雪天,我只能住破桥洞。饿了没人问,病了没人管。
每次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有父母疼爱,心里就犯酸,想哭。
后来战事又起,新来的乞丐把我赶出破桥洞,让我在外面冻着。天下之大,竟然连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找不到。
有一天我遇到一个大户人家,我给他们磕头,求他们给我点吃的。那个千金小姐发善心,给了我一个炊饼,我高兴坏了,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为了答谢他们,我给他们磕头谢恩,那个小姐和我年岁相彷,看见我这般孤苦无依,只能行乞为生,眼圈就红了。我这一磕头,她竟然流下了两行清泪。
多么善良的小姐啊!
他们走后,我就大口大口的吃这个炊饼,真香啊。
可是刚吃一半,就被其它乞丐抢走了,我不依,他们就把我肋骨打断了。
我没钱治伤,又饥饿难忍,这时有个浮浪子弟牵着条狗出来逛街,给狗买了一大块熏肉吃。
那香味,至今我也忘不了,我使劲爬过来,从狗嘴里抢过熏肉就咬了一口。那狗护食,狠狠的咬了我一口,那位公子哥,嫌我惹他的狗生气,扬起鞭子抽了我五十九下,每一下我都在心里数着呢。
这还不算,他还把我祖宗十八代都骂了,还在我身上撒尿。
说起这些伤心的过往,那种感觉就像已经结疤的伤口又被人重新撕裂一样,每碰触一次,都火辣辣的的疼。
说到这的时候,王浩已经泪流满面,神情萧索,声音哽咽。
师师聆听着这位苦命人的遭遇,别过头悄悄抹眼泪。
史斌起身把自己的枕巾拿过来,说:“兄弟,这是个新换的,应该不脏,先擦下脸。”
“谢谢。”王浩双手接过,擦干了泪水。
“那后来呢?”史斌问道。
“后来……”
后来,我以为自己要被他活活抽死了。
我竟然没有害怕!
天天吃不饱饭,饿的胃疼,全身无力。连口剩饭都抢不过那些年龄大的乞丐,每天在别人的嘲笑、辱骂中苟且偷生,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早死早解脱啊!
然后我就冲着那位公子哥笑。
希望能激怒他,让他快点打死我。
果然,他下手越来越狠,我的胳膊,腿,全被他抽裂了,血溅了一地。
这反倒激起了我的血性,我大声嘲笑道:“你没吃饭吗?力气怎么这么小啊!哈哈!瞧你这长相,也不是女人啊,哦,那一定是太监!”
他气的脸都青了,他扬起鞭子,对准我的脑袋,使足了劲,瞧那架势,是想抽死我。
我彷佛看见了死神在招手。
就在这时,一个精瘦少年冲了过来,噼手夺过鞭子,噼里啪啦,只抽了二十来鞭,就把那公子哥抽的不省人事,倒在地上晕过去了。
那狗扑上来,少年对准狗脑袋就是一阵狠抽,没多久就把它抽的口吐白沫,两腿一伸,死了。
他见我受这么重的伤,心疼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怜惜的抱着我,取出伤药给我擦,还摸着我的额头,一脸关爱的说:“小弟弟,别怕疼,忍着点。”
我当时哭的怎么都止不住。
父母死后,这么多天从来没人关心过我,可能是连老天爷都觉得我太可怜了吧,竟然让我遇到了这位生命中的大贵人!
粗浅处理了伤口,他背着找郎中求医。他这么瘦,可我却觉得他的身体很温暖。
伤口愈合后,他带我去小河中洗澡,抓鱼给我吃,还给我买新衣服。
我终于可以不做乞丐了,终于可以像个人一样有尊严地活着了!
我们一起住了一个月,他的钱不多,他几乎没给自己买过任何东西。所有的钱全花在我身上了。
我们在荒野中打地铺,每晚他给我讲故事,给我唱歌,陪我数星星,哄我入睡。
白天他用树枝教我认字,给我买吃的,虽然只能吃糠咽菜,但是有他在,我天天都能吃饱饭!
我们住的山洞旁边全是枯枝败叶,但我仍然觉得这里是天堂。
我叫他哥,他叫我兄弟。我俩就这么相依为命的活着。
我哥的全部家当就只有两床被子,当时天冷,他把厚的给我盖,他自己盖薄的,有一天早上起来,我发现他整个脸上手上全部已经冻皴了。脸上也全是鼻涕,身子冷得缩在一起。
我心疼的摸着他的脸哭了起来,把他哭醒了,他还冲着我笑。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他比我大八岁。俗话说,长兄如父。我这哥哥,做到了像父亲一样照顾我。
这辈子能与他这么好的人相遇,我想这一定用光了我这辈子所有的运气。
过了一段时间,他对我说,他得走了。
我哭了,我跪下求他,对他说,哥,你可以不走吗?你要是走了,我又得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我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
他也哭了,他说,兄弟,你我彼此一样。
然后他就不走了。
他说,哥哥没法保护你一辈子,早晚有一天得分开。这样吧,哥哥把这身轻功和暗器功夫传授给你,不能保证你以后会有啥大出息,但至少能保证你再也不会被人欺负。
有人欺负你,惹不起,咱跑的起!
这一教就是十年,如果我偷懒,他就骂我打我。
每次打骂完他就哭,还给我道歉,说对不起兄弟,我不想伤害你,但我真希望你认真学。这个世道,活着真的太难了,必须得有一技之长。
我每次都原谅他。因为在我心中,他比亲哥还亲。
有时厚着脸皮偷听人家说评书,经常说到有钱人家的子弟,亲哥弟兄为了争夺家产,照样打的头破血流。他们未必能有我哥做的好。
十年苦练,我学会了轻功和暗器,打野兔野鸡,简直是小菜一碟。
有了这本事,本以为再也不会挨饿了,可有一次,我们运气不好,一连三天都没找到猎物。
我肚子饿的咕咕叫,就对我哥说,哥,咱俩轻功这么厉害,看谁家有钱,去偷点钱花吧!
我哥后退三步,疯狂的冲我大喊道:“不!不!不!你绝对不可以有这样的念头!永远不能有!你这身本领只能用来防身,绝对不能用来偷盗!否则我就再也不认你这兄弟了!”
李师师对他露出赞许的神色,项羽和孟获也点头称是,认为他这恩人哥哥做的对。
史斌更是感慨万千,不由的赞道:“你这个萍水相逢的哥哥,简直就是个大圣人!”
哪知一句夸赞的话,竟然也能惹怒对方!
过去那种不堪回首的苦痛经历,使得王浩整个人自卑敏感到了极限,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勃然变色!
他耸起眉毛,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喉咙里嗬嗬有声:“天尊者,杀人不过头点地!说话这么恶毒,不好吧!”
史斌心里这个郁闷啊,我又怎么招惹你了!
你既然这么敬爱你这哥哥,我夸他是大圣人你还不爱听!是,可能是有夸张成分,但你也不必这么生气啊!
得了,我也不跟你这神经质的家伙在这纠缠了,既然你这哥哥这么好,索性直接问他的生平好了。
于是史斌说:“你就是个火药桶,真不知道哪句话会突然把你点燃!这样,如果你这哥哥名声特别好,我就发他一块守夜令。现在请你告诉我,你这哥哥姓甚名谁?”
王浩没有立即说话。
他就那样静静的盯着史斌,盯的人心里发毛。
良久,他给了史斌答桉:“我哥就是老百姓眼中,那个最臭名昭着的狗贼时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