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那边在安排北征之后的事情,另一边朱瞻基从矿上离开了之后并没有直接回京城,而是领着余佳来到了之前苏泽带他去过的农户聚集地。
余佳亦步亦趋的跟在朱瞻基的后面,瞧着这不像是回京城的路,于是忍不住出声询问道:“殿下,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天色不早了,若是不在天黑之前回宫,太子和太子妃恐怕要担心了。”
朱瞻基紧了紧身上的军大衣,摆了摆手说道:“我想再去看看农户们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不必急着回宫,若是回不去了就在镇国卫歇下便是了。”
先前白天的时候,他只是跟着苏泽看到那些农户在田间地里劳作,并未看到农户们除了劳作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见过了工人们开会时的场景,他突发奇想想要去近距离观察一下农户们日常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苏泽说朝廷不应该只是口头上说要鼓励农业,而更应该落在实际上,要保证农民的利益才能让大明的农业更发达,而不是靠着重农抑商就可以的,他有些懂,又有些不太懂,所以他想自己去近距离观察一下。
知易行难,知道是一回事情,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情,他能听懂其中的意思,可该如何着手去做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至于余佳担心的问题他倒是不太担心,又不是没在外面过夜过,这些年他还时常在清风县待着呢,天黑了回不去宫里,就在镇国卫军营歇着好了,派人回去说一声就可以了。
“奴婢只是担心殿下您的安全问题,如今殿下您身边就奴婢一个人,万一那些刁民不识殿下身份,冲撞了殿下........”余家欲言又止道,他还是很担心朱瞻基的安全。
朱瞻基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自顾自地走着,余佳见状只能无奈的跟了上去。
此时天色快黑了,农户们三五成群的结伴从田间地里回返家中,朱瞻基带着余佳不动声色地跟在几个农户后面回到了农户们在西山的住所。
西山这边由于走的是大规模种植的路子,所以农户们的住所都是聚集在一起的,而为了避免这些人抱团,不好管理,西山这边人为的将同村同乡打散了,让他们混居到了一起,然后又分成了各个生产队,散落在西山各地。
朱瞻基来的是西山第三生产队,第三生产队一共有农户一百户,人口大约在四百人左右,有老有少,男人们出去劳作,女人则在家中照顾老人孩子,现在还不是农忙时节,等到了农忙时节,全家都要去地里共同劳作,帮忙分担。
女人们早就在家中做好了饭,就等着地里男人回来吃晚饭了,粮食是西山借给他们的,等到他们种出来了粮食再还给西山,不收取分毫利息,相当于是西山这边帮这些外地来的农户们先把家给撑起来,而这部分钱粮自然是苏泽免费借给这些农户的。
这些农户本就是在自己老家无路可走才会拖家带口来西山安家的,自然不会有多少积蓄,种粮食也需要时间,在粮食还没种出来这段时间,苏泽要是不管他们,他们早晚得饿死,因此西山这边的农户都很是感激苏泽的康慨。
那些士绅们虽然也会借他们粮食用以渡过难关,可那是有代价的,不但付高昂的利息,还要拿地抵押,没有像苏泽这样大方的,他们这些饭都吃不上的人自然也没地抵押给苏泽,地都是苏泽自己的,拿什么抵押?
这年头照明的方式比较单一,一般都是用油灯,可灯油也很贵,寻常农户也承担不起,所以一般他们都舍不得点油灯,趁着天还没黑,借着外面还有的些许光亮就把晚饭凑合了。
农户们居住的地方有一个大大的晒谷场,农户们回家盛好了饭,端着大碗就三三两两的聚集到了晒谷场,一方面是可以节约灯油,另一方面则是和邻居们吹牛打屁。
晒谷场除了这些端着碗吃晚饭的人,还有一些四处嬉戏玩闹的小孩子,西山这边到了年龄的孩子都是要去学校上学的,而学校是包饭的,这些上学去的孩子早在学校吃完了饭才回来的。
男人们一边吃饭,一边笑呵呵的看着晒谷场上嬉戏打闹的孩子,心中只觉得十分满足,女人们则在呵斥自家孩子,让他们回家做作业,明天夫子还要检查功课的。
无论老人,男人,女人,还是孩子,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意,带着浓浓的满足。
这样的好日子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孩子能读书识字不说,还不需要花费钱粮,不但不花费钱粮,学校包饭,还能节省下不少钱粮。
其实他们吃的也只是寻常的粗粮馍馍和稀粥加上一小碟咸菜,算不上丰盛,虽然苏泽借他们粮食,但那是要还的,朴实的农户们也不会贪得无厌的想要更多,能吃饱就很满意了,吃不吃得好倒是没那么重要。
他们虽然没读过什么书,没什么文化,可也知道知恩图报,苏东家已经帮了他们太多了,实在不敢要求更多了。
可即使是吃着朱瞻基觉得难以下咽的食物,农户们脸上还是笑开了花,对于他们来说,家人的幸福就是最好的下饭菜了。
朱瞻基倒是心大,他不动声色的在几个农户身边蹲了下来,余佳小心翼翼地四处观察,紧紧地贴在朱瞻基身边,生怕出了点岔子。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余佳实在是怕了这些“泥腿子”了,想当初他和朱瞻基在清风县厮混地时候,可没少吃苦头。
要知道,他们之所以发现清风县那个鬼地方可不是自己去的,而是走在路上被人绑去的,虽然都是误会,可还是给余佳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那些农户撇了一眼朱瞻基倒也没管他,主要是瞧着朱瞻基身上穿着的是镇国卫的军大衣,所以才没什么人理睬朱瞻基鬼祟的动作。
要不是朱瞻基身上穿着的是镇国卫的军大衣,就凭他和余佳鬼鬼祟祟的动作,早就被抓起来了。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百姓都是怕当兵的,可西山这儿是个例外,镇国卫就在山脚下,有时候镇国卫训练的时候还会绕着西山跑步,休沐的时候也会在西山四处熘达,久而久之西山这里的百姓都习以为常了。
当兵的也没那么可怕嘛,瞧着挺和善的啊,这就是西山这里百姓对当兵的看法,和其他地方迥然不同,有点军民一家亲那个味道了。
“军爷,吃过饭了吗,要是不嫌弃的话,来俺家吃点?”一个农户端着碗,朝着朱瞻基招呼道。
朱瞻基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说话的农户,然后指了指自己问道:“你在喊我吗?”
“那不然呢,俺们这儿就你一个当兵的,不喊你喊的是谁,难不成喊的王二麻子?”
“哈哈哈,王二麻子可不能去当兵,瘦不拉几的,犁地都够呛,可扛不起火枪!”
“去去去,吃你们的饭吧,吃饭还堵不上你们的嘴?”王二麻子恼羞成怒道。
农户们一边吃饭,一边打趣,还真没几个人怕了穿着军大衣的朱瞻基,都以为他是镇国卫里当兵的,闲着没事到处熘达。
朱瞻基哭笑不得,这叫什么事啊,难不成他长得真像当兵的?
余佳欲哭无泪,他就知道要出幺蛾子,这些泥腿子们的民风实在太淳朴啦!
余佳小心翼翼地撇了朱瞻基一眼,心中腹诽,也不怪都把殿下当大头兵,瞅殿下这身打扮,可不就是镇国卫那些大头兵嘛!
说话间,刚刚那个和朱瞻基搭话的农户旁边那个妇人急匆匆的回到了房间里,不一会儿端出来了一碗粥,一叠咸菜,手上还拿着两个馍。
那妇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将粥和咸菜放在了朱瞻基的面前,将馍塞给了朱瞻基旁边的余佳。
“军爷,别嫌弃,俺们农户人家吃的就这个,比不上你们军营里的吃的,将就将就吃点吧。”妇人拢了拢额头的碎发,放下东西一熘烟跑到了她男人身边。
“这.......这.......”朱瞻基看着放在地上的那碗粥和咸菜,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余佳拿着粗粮馍馍咽了咽口水,可怜巴巴的看着朱瞻基没说话,殿下好歹中午还吃了牛肉,他可是一天都没吃过饭了,现在还真有点饿了。
还不等朱瞻基说什么,陆续有农户往家里跑去,不一会儿就端出了好些的粥和馍馍,居然还有水果,不一会儿朱瞻基面前就放的满满当当的了,而那些农户们都是放下东西就跑,可见骨子里还是有些害怕的。
这些农户居然还能吃得起水果?
“这水果是大棚水果吧........”朱瞻基忍不住开口问道。
端来农户的水果是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男人,脸上依稀还可以看到有些麻子,正是先前被农户们打趣的王二麻子,见朱瞻基看来挠了挠头,有些腼腆的笑了笑说道:“军爷,您别看俺,俺可买不起这玩意儿,这玩意儿是俺儿子在学堂表现好,教书先生奖励给他的,放着也是放着,您拿去吃了吧!”
朱瞻基脸色一变,连忙拿起水果往王二麻子兜里塞,“这我不能要,那是给孩子,拿回去给孩子吃。”
吃几个馍馍,喝几碗粥还好,大不了到时候留下点银钱就当饭钱了,可这水果是给孩子的,那他可不能吃。
王二麻子虽然人瘦,可常年累月劳作的人劲还是有的,愣是摆脱了朱瞻基的手,一熘烟的跑回去了,回去了就端起碗来刺熘刺熘的喝粥,乐呵呵的看着朱瞻基。
“军爷,你收下吧,多少算王二麻子的一点心意,前几天他老娘去地里给他送饭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还是几个军爷帮忙送去医馆的,要不是去的及时,他老娘估计命都快丢了。”旁边有农户劝说道。
“军爷,您就收下吧,当日王二麻子赶过去的时候那几个好心的军爷都走了,王二麻子就是想谢都找不到人谢,今儿可算是有了机会,您不收下,王二麻子今晚都睡不着觉。”
“是啊是啊,俺们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知恩图报,一点心意罢了,您收下好了。”
军营他们这些农户是进不去的,那天王二麻子匆匆赶到医馆的时候,那几个好心的镇国卫军人已经走了,王二麻子就算想找人谢都找不着人,但这件事他一直记在心里。
虽然眼前这个军爷不是那天帮他老娘的人,可都是镇国卫的人,在他们眼里都是一样的,和其他地方当兵的不一样!
不但不会欺负他们这些庄稼人,有时候还会帮他们,走在路上也不会斜眼瞧他们。
王二麻子只是端着碗,笑呵呵的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朱瞻基,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是浓浓的感激之意。
朱瞻基心情复杂的拿起一个桃子,在衣服上轻轻擦拭了一下,然后轻轻的咬了一口,一时间百感交集涌上心头。
这些农户敬的不是他皇太孙的身份,根本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们敬而是他身上穿的这件镇国卫的衣服。
一时间诸多感悟涌上心头,朱瞻基低头不语,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
只是不禁在想,难道这就是苏泽常说的你把人民高高捧起,人民自然将你放在心里吗?
之所以这些百姓如此敬畏镇国卫,也是因为镇国卫平日里的点点滴滴吧,就像随手帮助了王二麻子一家人一样。
也许对镇国卫那些军士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可对于这些被帮助的农户来说,那就是救命的大恩了。
余佳原本还在啃着馍馍,见朱瞻基低头不语,顿时连忙咽下嘴中的馍馍,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
“没事,吃你的!”朱瞻基摸了摸鼻子,闷声说道。
余佳不敢多说,只能顺从的拿起馍馍小小的吃了一口,一边时刻注意着朱瞻基的一举一动的同时,一边心中想着,这馍馍平日里怎么没发现这么好吃?
难不成是宫里的馍馍做的没有外面的好吃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