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
“东家好。”
“见过东家。”
一路走来,许多人对陆言打招呼。这些人,都是店铺里的伙计。
陆言颔首示意,算是回礼了。
他脸上挂着笑容,看上去十分温和,一点也没有像传闻中那种目中无人的狂妄姿态。
又或者说,根本不像个纨绔。
至此,陆家瓷器铺子的工人,对陆言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更别说……
陆言还烧制出来那样惊艳的瓷器。
虽然不知道真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缘窥得那瓷器的真容。
但既然连叶老都已经无话可说,已经认可了新的东家,那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毕竟他们的眼力再高,也高不过叶老。
对于有本事的人,即使陆言不是他们东家,他们也是佩服的。
此时,陆言身处于陆家最大的一家瓷器铺子里,正在巡查,看账。
除此之外,还要负责了解每个季度的盈亏,还有合作商家的往来情况。
杂事也好,正事也好,多得忙不过来。
这是陆父交给陆言的任务,让他逐渐熟悉家里的所有活计,同时逐渐接手家里的产业,逐渐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因为家中只有陆言一个独子,家业只等着陆言来继承,这些担子终究是要落到陆言肩膀上来的。
陆言哪怕不乐意,也只能如此。
是以,陆言现在每天苦哈哈地干活、当东家、当老板,这比管理他自家的博物馆还累人。
只因陆家的产业,实在是太大、太多了!
这么多年下来,各种人和关系盘根错节,先别说去管理,想要彻底了解,就需要花上不少功夫。
哪怕是以陆言丰富的经验,想要上手,也有一定的难度。
就这样,陆言不得已离开他心爱的窑场,开始做起了他的东家。
只不过,东家这个活计,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陆言知道,自己以前混账,年纪又小,很难服众。
铺子里的老人们,一个个老成精了,还自诩资历老,说话有分量,便不怎么把陆言放在眼里。听说陆言要来,等着给陆言一个下马威。
这不,就连一个小小的看账册,都要想办法,给陆言刁难刁难。
“东家,这是这个季度的账册,您请过目。”铺子里的掌柜拿出了账册,请陆言查阅。
他的语气毕恭毕敬,神态动作也满是恭敬虔诚,只是,说是“请查阅”,但实际上,里面的账册,做得乱七八糟的。
一些名目,还有支出收入的款项,绕七绕八,十分难以看懂。
如果陆言真的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那么他可能要正中这掌柜的下怀,真就被难住了。
可惜,他不是。
陆言唇角勾着一丝笑意,看不出喜怒来。
他瞟了一眼掌柜的,眼睛里有着仿佛洞悉一切的了然,却不说话。
然后,陆言拿了一只笔来,沾了朱砂,随意挑了几处出错的地方,做了正确的批注。
看到陆言用笔圈出的地方,掌柜的眉头一跳,本来就弯着的腰,弓得更深了一些。
态度上看,更加恭敬了不少。
可仔细看他的神色,却能看出几分实打实的惶恐与惊惧来。
这是故意给东家埋的雷,没想到,居然被他看出来了……
掌柜的额头直冒冷汗。
这账簿怎么这么容易被看懂?
掌柜的甚至有些分不清,是做账的人水平太次,还是陆言水平太高了。
不管是哪种猜测,都令人感觉心头不安。
正当掌柜的忐忑时,陆言站了起来。
他捋捋袖子,慢悠悠道:“如此显浅的错误都能犯,看来铺子里的账房先生水平实在是不怎么样。”
说完,他目光凛冽地扫了掌柜一眼。
这一眼,让掌柜的冷汗直流。
陆言又道:“找个合适的人来顶替,就把现在的账房先生给辞退了吧。千错万错,账上出错,可是大事。”
“……是。”掌柜额头的冷汗冒得更多了。
他们的把戏,居然全都被东家看出来了!
有如此的眼力和手段,怎么可能是真的纨绔?
难不成,以前的消息都是错误的?
这个掌柜甚至觉得陆言之前的纨绔都是装出来骗人的,说不定就等着蒙蔽过他们的双眼,诱惑他们轻看了他,然后露出马脚……这简直让人越想越害怕,掌柜的已经不敢再往细里想了。
看来,他们这帮人,对东家有着很深的误解啊。
这一来,就白白折损了一个他们这边的账房先生,还得来一个陆言安排上的新人,这实在得不偿失!
早知如此,就不想着给东家下绊子,就不立这个下马威了。
呈一时威风,惹来了不少麻烦。
此时此刻,掌柜的心里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
偏偏面上还一点都不能表现出来。
现在,他只希望其他人能有点眼见力,千万不要再行什么试探之举,再暴露出来什么险恶的居心了!
这个新的、年轻的东家,只是看着面嫩,手腕可是隐隐有老辣之风,这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啊!
掌柜的一心祈祷着陆言赶紧离开,不要再多加逗留。
他准备好了应对一个年轻好骗的傻子东家,但没准备好去应对一个雷厉风行的聪明人啊!
只是俗话说得好,你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陆言随意到处看了看,一会儿翻翻账册,一会儿摸摸柜台上的瓷器,分外悠闲的样子,半点也不着急走。
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吧,嘴上说的却是:“正巧你在,又抽出了空来,今儿就带我去最大的窑场看看去吧。”
“啊……这……”掌柜的额头又开始冒冷汗了,“东家今天已经十分奔波了,不如先回去休息。等我安排好了之后,再好好过去瞧瞧,如此一来,也可以省下一番功夫。”
“我平日里在窑场埋头苦干,不怕辛苦,再说了,我也只是过去随便看看,倒也不用好好安排这么兴师动众。”陆言直接回绝了他,“带路吧,说起来,我还从来没见过窑场里所有的师傅呢,正巧去看看他们,慰问一下,也好让他们认认人。免得日后在街上碰面了,认不出来。”
掌柜的简直要哭出来了,他才不信陆言说的随便看看是真的,这分明是想搞突击啊!
他犹犹豫豫,迟疑不定,心里是一万分的不想带陆言过去,“只是……”
陆言眉头一皱,见掌柜的还在支支吾吾,便厉声问道:“难不成,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掌柜的怕极了陆言不怒自威的眼神,连忙道:“没有没有,那我们便走吧。”
掌柜的心里发苦起来。
作为第一个见识到陆言那些暗藏的本事的人,他实在不想掺合进来了!
可是,那帮窑场里的师傅们,靠手艺吃饭,走哪都不怕没饭吃,心气只怕比掌柜还高,麻烦是少不了的了。
可千万别烧到他身上来才好啊!
掌柜的心里暗暗祷告,找来马车,和陆言一块去了窑场。
最大的窑场里,有着最多的工人,和最优秀的师傅。
往年的贡品,以及最优秀的一批瓷器,也大多是从这个窑场里烧制出来的。
其他的小窑场,不过是一些小打小闹的角色,平日里,掌柜都不多去的。
但这个窑场,却是相当的有分量。
“这儿就是了。”
掌柜的说:“东家请。”
然后战战兢兢地跟在陆言身后,生怕今日有什么事端。
陆言一露面,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眼见这位年轻的新东家上位来巡查了,所有人纷纷侧目,停下来行礼,见过东家。
没有人知道陆言想做什么。
不过,看陆言检查这些烧窑的设备,有模有样的,心中不由得称奇起来了。
东家看上去那么年轻,听说还很混账,没想到,居然还是有几分手艺的。
看他那个架势,就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主儿。
即使是不懂装懂的,也不会像陆言这样,懂得往哪些地方看的。
看来,外头的流言,也未必是真的。
“设备运转良好,都挺好用的。”陆言看过之后,点头说道。
“这是自然,东家……以前的东家,每年都会着人检查检修的,所以这些设备,都还好用,很难出什么问题。”见陆言这么认真地看来看去,掌柜的心始终是七上八下的,一听陆言问话,立马答了。
“走,去看看师傅们。”陆言一撩起衣摆,然后率先走进了烧炉房里。
在这个烧炉房里,聚齐的,则是这个窑场里最优秀的师傅。
因为他们正在烧制一炉青花瓷,现在已经开炉了,所以,人基本上都在里头。
而陆言,也早就打听好了时间,就专门趁着这个时间段过来呢。
和掌柜说的所谓随便看看,就是骗掌柜的。
一进去,果然看见一群人聚在一起,悄声讨论着新鲜出炉的这些瓷器。
“好巧,大家都在啊。”陆言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师傅们都有点年纪了,在陆家干活干了大半辈子,卖的不仅仅是手艺,还有点情分在里头。
虽然在陆父的施压之下,他们都认可了新的东家。
只是,在真正面对一张如此年轻的面庞时,他们这帮老骨头,依旧低不下腰,拉不下脸来,叫一声东家。
面嫩,不服众啊。
而且,陆言也没什么资历。
虽然陆父说了,贡品是陆言烧制出来的,但实际上,到底是不是陆言烧制出来的,可没人知道呢。
一个年轻的后生,用那么短的时间就烧制出了那么好的瓷器,饶是他们这些经验老道见多识广老师傅,野觉得不可能。
再天才,也没见过能这么短的时间就烧出贡品水平的瓷器的。
别是鸠占鹊巢,占了别人的成果,说成是自己的吧?
倘若真是这样,那这个新东家,只是在投胎这件事上有几分本事,别的本事,是一点都没有了!根本用不着服他!
是以,众人心里粘粘乎乎的,看到陆言,眼神也只管是躲闪着,没和陆言眼神交汇,就不用和陆言打招呼,也就不叫他东家。
这么一来,就显得他们对陆言有些冷落了。
陆言也不生气,慢悠悠地往前走,闲庭信步,:不气不怒,不慌不忙。
他自顾自来到众人中间,看到刚出炉的这批青花瓷,仔细打量几眼之后,不由得点点头。
然后,陆言拿起来一个瓷瓶放在手心里把玩,看了许多眼,还不忘点评道:“不错,师傅们的手艺,果真是卓绝!”
“你……你小心着点!好不容易才烧出来的!别弄碎了!”
看见陆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有个稍显年轻的师傅,忍不住满脸不悦地提醒。
因为他实在不相信陆言是个有眼识珠的。
万一磕着碰着了,毁了好不容易烧制出来的心血,他非呕血不可!
陆言停下来,把青花瓷放回原处,然后看向那个师傅,却只是冷冷瞟他一眼,不说话。
叶老瞪了那师傅一眼,让他闭嘴。
来到主位上,陆言坐下来。
他拿出一个随身的木盒,不急着打开,而是问众位:“不知,众位可听说过,雨过天青色?”
“听过,这就是今年的贡品。”叶老回道,“听说,是少……是东家您烧制出来的。”
陆言点点头:“不错,是我烧制出来的。”
“不过众位听过是听过,却未必摸过吧?今日我带来了一套新的,可以请众位赏玩赏玩。”
说着,陆言把盒子打开,里面露出一套崭新的茶具。
这是除了送给陆父之外的另外一套。陆言自己留下来了。
众人一见这套茶具,见猎心喜,瞬间心头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也不再去想新东家到底是有本事还是没本事了,满脑子的想法,只剩了想好好摸摸这宝贝。
轮流挨个把玩了一番之后,所有人都瞻仰到这套瓷器的风采。
果真是如同传说中的那样,入手温润,颜色青透漂亮!
不是凡品。
只是,没等他们赏玩个够,陆言就把茶具收回去了。
“少东家,不知这套瓷器是否——”叶老刚想问话,却有一道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
只见陆言把放在桉上的茶具轻轻一扫,瞬间,所有的茶具全部被扫落在地上!
“叮叮当当。”
眨眼只见,那套漂亮的茶具,就四分五裂,被摔碎了!
“!
!”
众人瞠目结舌,不可置信看向陆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