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嘉十六年,河西,祁连城外。
“快点快点,赶紧补充水,把水袋都灌满。”
一伙五六十人的马贼队伍急匆匆的来到一处不知名的小河边饮马喝水,此处行人甚少,这条河算是他们秘密的补水地点。。
马贼的装束穿着可以说杂乱无章,武器也五花八门。有刀,有剑,有长矛,有铁骨朵,还有胡人喜欢的胡叉。
几个头目模样的汉子穿着铁甲,是大晋边军开国时候的样式,也有二十年前的高昌国所用的样式,都不知道是从那个死人身上剥下来的。
“都快点,说不准一会大晋边军找过来了。”
马贼头目贺人虎心急的催促道,这伙马贼刚刚劫掠了一个商队,收获颇丰,他可不想刚做完买卖就把命丢了。
毕竟这里是祁连城附近,附近的商道都有边军巡逻护卫,若是一个不小心被大晋边军碰上,不死也要脱成皮。
“行了,准备走了...”
贺人虎话音未落,一支羽箭从他眼前飞过,以极快的速度直接贯穿了一名马贼的头颅,箭从后脑射入,箭头直接穿过了眉心。
好恐怖的力道。
再看箭头,居然是一支破甲箭,箭头有四个棱,极为锋利,这种重箭,非三石以上的强弓,和硬弩不得用。
而看向远处,大晋边军已经逼近了几百步之外。
“该死的,大晋边军来了,快走。”
就在马贼准备逃离上马的过程中,又有两支箭射了过来,贺人虎都不用看,就知道有两个手下又被射死了。
这个距离,这种箭术,他娘的绝对错不了。
“快走,是祁连神箭。”
一众马贼听到“祁连神箭”这个称号,更是慌乱无比,五六十人的队伍飞快的逃离。
对于马贼和南下劫掠的青唐游骑而言,他们没人见过“祁连神箭”。
只知道这个人的射术超群,膂力过人。
从去年开始,祁连附近的商路就常有一支精锐的大晋边军游荡,这支只有数百人的骑军都是精于骑射之辈,装备精良,以祁连城和凉州为依托,四处游荡,来去如风。
碰上的马贼基本无一例外都会被吃掉。
其中有一人常在数百步之外开弓,例无虚发,因此被称为“祁连神箭”。
所以只要听到这个名号,见到这种射术,那就有多远跑多远。
因为这个神箭手后面还有数百精锐的大晋边军。
至于“祁连神箭”长得什么样,姓甚名谁,是白袍小将还是三旬大汉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这帮刀口舔血的马贼谁会好奇这个?
好奇心可是会死人的。
马贼拼命的跑,边军在后面紧追不舍。
经过追逐,最终,这几十人的马贼队伍被大晋边军合围绞杀。
看着满地的马贼尸首,边军的士卒们开始打扫战场,一来是割掉马贼左耳用以记功,二来找到这些马贼的身上的财物。
毕竟这些东西死人是不需要的。
马贼都是来去如风,四处劫掠,居无定所。
所以一般来说,有什么值钱的都会藏在身上。这也便宜了这些边军士卒。
“收成怎么样啊?”
“秉郎君,斩首六十级,缴获财物不好估算,大概值个几百贯。”
“迅速收拾,准备回凉州了,这祁连城到凉州沿线没什么油水了。”
傅津川,轻轻甩了甩右臂,刚刚在三百步开外用七石强弓连发三箭,即便是他膂力过人也觉得手笔有些酸痛。
十八岁的傅津川已经有八尺高,身穿甲胃更显得威武雄壮,脸色比起两年前初到河西晒黑了一些,不过仔细一瞧仍旧是个英俊郎君。
一双眼睛如鹰隼般凌厉,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如今的傅三郎,已经是河西军中有名的骁将。
宣嘉十四年傅津川在到达河西之后,常带着自己的几十号扈从出城,沿着商道剿杀马贼。
傅懋修制止不了他,就让大将薛琮在河西骑军中挑选出精锐,给傅津川凑足了三百人,号“虎贲节从”。
自此后英国公几乎就很少能在凉州城内看见自家三郎的影子,不是在围剿马匪,就是在找马匪的踪迹。
顺便在路上跟过路的商队收个保护费。
以至于凉州附近的商道的马匪基本上消声灭迹了,而后傅津川就带着三百虎贲节从转移到了祁连城,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留下了“祁连神箭”的名号。
而傅津川经过将近两年的历练,射术武艺都大有长进,对小股骑兵战术也运用的如火纯青。
最近他也发现,祁连到凉州沿线,油水少多了,马匪的踪迹很难寻觅。
就如今天的,才几百贯的收入,分到每人头上,最多也就一贯出头,没多大意思。
而且长期作战,人马也都需要修整,所以在打扫完战场之后,就带着人返回了凉州。
第二天中午,跋涉数百里的傅津川一行才赶回了凉州。入城后,自然是要去傅懋修哪里点个卯的。
看着眼前的看着眼前的六纛旌节和牙门旗,傅三郎来到了帅府的节堂。
节堂是帅府中供奉皇帝所赐旌节的厅堂,也是帅府商议军机,发布命令的地方。
常言道:左青龙,右白虎。
左边青龙代指东方,表阳,象征生机盎然;右边白虎代指西方,表阴,象征威武肃杀。
所以作为统兵重地,节堂都在帅府右侧,也叫“白虎节堂”。
本来一个统兵数百的骑都尉,未经通传是不能随意出入节堂的,但以傅津川的身份,把守节堂的牙兵那个不认识这位傅三郎?那个敢拦?
这可是节度使傅大帅的嫡亲儿子。
未经通传的傅津川一进节堂就发现了情况有些不对,气氛有些肃杀,而且凉州有名有姓的将领们都在。
以节度使傅懋修为首,节度使副使张仁愿,凉州都督同知韩匡嗣,武威军使薛琮,中护军杜客师,节度判官刘仙客、以及各曹主事。
众人围在帅堂中间的一座沙盘周围,正在分析周边局势。傅津川一看就来了精神,凑上前去,想要听个明白。
“...情报应该不会错,金帐汗国已经同意与青唐共击我河西,青唐方面,已经向各部发了征集令,按照青唐的用兵习惯,九月初会再度入寇沙洲,沙洲城防是几月前我亲自看过,足以低挡五万大军,沙洲都督陈守圭又是沙场宿将,定能保沙洲无虞。”
“而金帐汗国,国公已经去信给朔方和河东方面,请他们做羊攻侧翼之势,所以金帐汗国即便是出兵,也不敢全无顾忌,不会超过三万人。只要守好几个险要之处,金帐汗国也不足为虑。最多旬月之间,就会退兵。”
节度副使张仁愿说清了大致的形势以及应对,以稳守为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他的话音落下之后,韩匡嗣以及薛琮等军中大将都面色不虞,显然是对这份方桉并不满意,但碍于身份又不能直接驳斥。
一旁的节度使傅懋修则是看不清喜怒,面无表情的看着沙盘,一言不发。
这两年来傅懋修在河西节度使任上,几乎没什么大动作,几乎就是做了三件事。
一是提拔了薛琮、韩匡嗣、陈守圭等勐将,令他们整肃大军。
二是令凉州别驾裴恕主管屯田事物,严厉打击侵占军屯之事。
三是用离间计,让青唐国主和青唐大将野利恭禄相疑,最后兵戎相见。
在宣嘉十四年率数万大军攻破沙洲的青唐名将野利恭禄,居然就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除此之外,傅懋修几乎很少插手河西军政,但河西七州之地却被经营的如铁通一般。
三军用命,府库充盈。
上不劳心而下尽其力。
半响,武威军使薛琮还是没忍住,开口道:“张副使的应对很周密,可我河西道如今坐拥十万精锐,且粮草充足,足以支持大军两线作战,不如主动出击,破敌于国境之外。”
薛琮,河东名将薛皋之子,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军中将士都说他有万夫不当之勇,人称“薛万夫”。
张仁愿听到薛琮反驳他的意见也不以为憷,反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薛琮拱手告了个罪,继续说道:“如今我军既然得知敌军将要入寇,完全可以先发制人,趁敌军还尚在集结之际,遣精兵杀入敌境,轮番袭扰金帐各部,延缓敌军聚拢的速度,等对方师老兵疲,在行征伐,必破之。”
傅津川这边听后还在暗里感叹,好个疲兵之计,却不想傅懋修这一抬眼,余光正好瞄到到他。
“却不知‘祁连神箭’有何妙计啊?”
傅懋修这当堂一问,所有人都看向傅津川。
傅津川手指了一下沙盘上河西的位置,然后又指了下金帐汗国王庭所在:“选精骑三千,直插金帐王庭,灭了他。”
傅懋修听完,直接就笑了,就像听了一个很不错的笑话一样。
众人见傅懋修笑,也都笑了起来。
年轻人吗,说点不着边的大话也正常不是?谁没年轻过呢?
只有两个人没笑,其一是薛琮,他眉头微皱,好像在很认真的思考其中的可行性。
另一个则是刘仙客,傅懋修的心腹幕僚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眼前的沙盘,像是在推演什么。
两个很靠谱的人,此刻偏偏觉得这个看似不靠谱的注意很靠谱。
世间之事往往就是这么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