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嘉十七年,六月中,青唐大军渐渐逼近疏勒城,
俗话说,人马过万,无边无岸。
十八头健壮黑牦牛,拉着一辆巨大的楼车走在队伍的最中央,周围都是身披甲胃的骑军护卫。
周围是数万之众的青唐大军,不疾不徐的奔着疏勒城而去,有条不紊交替前进。连绵不绝,枪矛如林,各部旗号鲜明,占据了城外的各处高地要隘。
以至于史万年数次想要袭击青唐大军的辎重队都没得到机会,只能在外围袭扰,最后无功而返退回城中。
楼车之内,就像是一个宽大宫室,里面铺着毛毡,放着矮桌和垫子,大君拓跋赤德坐在胡床上,四周都是青唐贵族和将军。
如国相论赞破,大将六指乡弥洪,悉末郎,拓跋阿吴,仁多部族长仁多零丁,野利部族长野利荣哥,大王子拓跋昊,中部万户青谊节鬼章等等。
“刚刚收到消息,连山堡在七天前被薛琮攻破了,现在晋国大军已经向着赤佛堂进军了,月真国完了。”
负责介绍军情的六指乡弥洪只是平静的陈述这一消息,声音没带有任何的感情色彩。
而这样的情况,也不出其他人所料。
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一个带甲数万的国家在现实中被抹去了,只存在于书中。
“所以,这次的目标就只剩下一个,疏勒城。”
六指乡弥洪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疏勒城是铁勒部的王城,依疏勒河而建,南面是阔野,但因为疏勒河跟播密川的缘故,我军无法围城。”
“疏勒城的守将傅津川,河西节度使傅懋修之子,虽然不到二十岁,却是个很难缠的角色,去年我们跟金帐夹击大晋,失烈门率六万大军就败在他跟薛琮手里,在薛琮的援军北上之前,他先是主动出击,率八百骑击败了攻城大军,随后用计让金帐人自相残杀,是个智勇双全的年轻人。”
“晋国军队有四千人左右,铁勒部作为四部最强的军力,也有八千甲士,王城能够集结的控弦之士应该在万人左右,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兵力。”
听完六指乡弥洪介绍的军情,同样是年轻人的大王子拓跋昊立马请命道。
“父亲,我愿意作为前部,进攻疏勒城,斩下傅懋修之子的首级献给您。”
大王子拓跋昊二十四五的模样,面貌英武,跟拓跋赤德有七八分肖似,他是大君最喜欢儿子,勇武善战,一众青唐贵族们也非常看好这位王子。
拓跋赤德对于长子的求战,很满意,青唐人必须有勇气,无论面对什么的对手都要一战的决心。
“很好,拓跋昊,你会得到机会的。”
拓跋赤德笑着回应道,他当然不可能让长子作为前部去攻城。
以国主之尊,亲临前线,他当然想要得到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胜。甚至这次出兵的任务就是取胜,不是疏勒城,也不是救援月真国。
而是一场胜利。
眼下的青唐和拓跋赤德都需要一场胜利。青唐去年连败两场,士气低迷,需要一场胜利来振奋人心。而他作为大君,同样需要一场胜利来提高威望,震慑那些怀有异心的部族。
本来对手可以有很多选择,但他最终选择了疏勒。
因为疏勒城这里只有晋国的偏师,剩下大部分都是铁勒部藩军。
除此之外,不论是出兵陇西,还是河西道下属的祁连、沙洲,但这些目标需要面对的都是晋军精锐。
而在疏勒一线,目前只有几千晋军,而青唐出动了六万大军,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又有大君亲临,士气正盛,取得一场胜利还不容易?
拓跋赤德的手捋了下微翘的胡须,眯着眼睛,因为天气炎热楼车的四周并没有用布幔遮挡,所以视线极好。
约数里之外的一座城池出现在他的眼中。
疏勒城。
需要用多少人命,才能打开那座城的门呢?
疏勒城这边,城南的戍堡和烽燧等据点已经全部放弃,兵力收缩,全部退入城中。
此时,城头之上郭待封正跟遮普华黎还有几个铁勒部的将领,正望着青唐大军的旗号,确认他们属于哪一部。
“这边旗号上面画着鹰的,是仁多部,仁多部边上,豹头旗是野利家。这两部看着应该各有万人左右,河边的那个旗号是黑牦纛,应该是一个青唐王族,就不知道是拓跋家那个王爷。中间的将旗,是青谊结鬼章的,他是中部万户,拓跋赤德的女婿,用兵诡诈,长有出其不意之举,人称‘青唐之狐’。那边的是悉末家,悉末朗用兵稳健,他弟弟悉末明却是青唐有名的勇士,人称‘青唐之熊’。”
遮普华黎一边说,郭待封这里一边看着一边持笔,将大致的布阵图形方位以及大概的人数画在一张绢布上。
郭待封画完之后,直接把比一扔,“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仗有的打了。”
遮普华黎点头道:“青唐兵威正盛,不好对付。”
这时候闻讯赶来的傅津川带着一众将校和亲卫也上了城,接过郭待封手中的图,又听两人将眼前青唐大军各部的情况说了一遍。
“不光大君亲至,国相论赞破随军,还有一个王爷,两个大族族长,能战之将来了一大半啊。还有什么青唐之狐,青唐之熊,青唐人好大的手笔啊。”
傅津川在看过图后颇有些轻蔑的笑道。
“诸位也不必忧虑惧怕,在我看来,青唐人部族林立,看起来威势煊赫,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去年在白亭,我们有多少人?”
傅津川突然发问。
“两千。其实还不足两千,实际上是一千九百多,当时有郭六郎的八百弩手还有郎君的三百虎贲节从,在加上我白亭守捉的七百余人。”
经历过白亭大战的史万年如数家珍般报出了这些数目。这算是他参与的最大的战役了,先是跟随傅津川出城却敌,又假扮鹰师袭击豹师,大获全胜。
“当时金帐有多少人?”傅津川好像记性不好一样,继续问道。
这次接话的是郭待封,“三个豹师三个鹰师,共六万人...跟城下的青唐大军人数相彷。”
“哈哈哈哈,区区六万人也赶来送死?”
傅津川傲然笑道。
“哈哈哈哈,郎君说的是,不过区区六万人而已,去年我们手里只有两千人,尚能大破金帐汗国的六万大军,如今城里我们光晋军就有四千,还有铁勒部的雄兵过万,还怕了青唐人吗?哈哈哈哈。正当要生擒了那敌酋,好挣个侯爵做做。”
史万年豪言一放,城上的诸人士气大震。
因为包括贾师训和遮普华黎在内,他们可都是亲身参与了白亭大战的。
当时贾师训和遮普华黎两部都是在薛琮的号令下,日夜兼程前往明威戍堡集结。
而后合兵一处,稍加修整就继续向北直奔白亭城而去。
很多人都抱怨,为什么这么急,如此行军赶到了白亭城也没有战力。
还有人说薛琮急行军是为了救援傅津川,毕竟是大帅之子...
可当他们赶到白亭城附近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一场大捷,一场十几年都不曾有的大捷。
斩俘数万。
很多人都明白,他们赶过去的时候胜机已经被奠定,他们去了不过是锦上添花,毕全功于一役。
此役之后,别说一起经历过大战的精锐了,就是整个河西道的晋军包括藩部,提起傅三郎那都是无比服膺。
如今的城里的晋军和藩军,最少有数千人参加过白亭大战,同样是面对六万人。
上一次傅津川只有两千人,还能取得一场大捷。
这次有近两万人,还有瓜州和玉门的援军在路上,还用担心青唐人吗?
想到这里,所有人的战意和信心都被似乎都被傅津川的两问激起。
随后傅津川指着城下一个方向道,众人的视线随之望去。
“看看这些青唐人,都狂妄到什么田地了?”
城外的大军,面北而立,在青唐军中偏西的方向,离城池不过五六里处,却有一个小高坡,一直部队从后方涌上高地,在顶部结成圆阵,这支部队哪怕在数里之外也能看的出是精锐。
每个士卒都身披重甲,一个个看着都身材魁梧,傲然而立,腰中配剑,手持长枪和大盾,在他们的簇拥之中,有一张华盖大伞,下面有几个身穿白衣的贵人正指着疏勒城,不知谋划些什么。
青唐人尚白,能在此处身穿白衣的,必然是青唐贵人,至于是谁,傅津川不知道,遮普华黎等人也不清楚,毕竟离的差不多有四五里远里,很难看清。
但是能作出这样的行为,真的是没太把疏勒城的守军看在眼里。
甚至青唐大军到了城下之后,各军不是立马组织防线,安营扎寨,而是在休息。只有几个千人队在象征性的担任警备任务,看似在防备城内守军,但更像是应付给自己人看的。
在他们眼里,这城可能是弹指可破了。
这种轻视,让傅津川心情很复杂,很兴奋,又有些火大...于是决定给他们个教训作为回报。
“史万年,记不记得白亭城下如何做的?”
在白亭城,傅津川发现城下弓箭手没有骑兵护卫,又没有能够拒马的长枪,于是当机立断决定骑兵突击。
而这次青唐人的行为,跟金帐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就是他们都料定了优势在我,敌军不会出城作战。
史万年高声喝到:“末将明白。”
“擂鼓,吹号。”
“骑军,聚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