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上京城。
春寒陡峭,阳光灿然。正月间的上京仍旧冷的让人不想出门,但今天例外。
除夕的爆竹,上元的灯火。雪虽然没下,但灯还是要点的。
无论是宫里还是民间,上元节都要连着点三天灯火。
此时铺子还未正式开张,但各家都已经刚把幌子高高悬挂出来,彩旗连连,几乎遮蔽了整条宽街上空。除夕刚挂上门楣的对子还没摘下,旁边又多了几盏造型各异的花灯竹架,也都是为了连着三天花灯游会准备的。此时灯笼还未挂上,但喜庆的味道已经把一冬无雪的惨澹冲散了许多。
上京城共有一百零八坊市,南北十四街,东西十一街。每一坊都被围墙围住。平日里入了夜间,就只能在坊内活动,出来就会犯夜禁,被夜巡的禁军逮到可是不小的罪过。
不过从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六这三日的晚上除外,上元节的灯火,大家可以随意出入坊市看花灯,游街。
西市,一家名叫李记的货栈,掌柜的站在门口四处望着,也不知道在望什么。
“掌柜的,你望什么呢?”
这时候一个伙计来到跟前,好奇的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总觉得有些不安。”
伙计笑道:“今天大过节的,有什么不安的,等晚上出去转转看看灯吧。”
货栈在今日,基本上是没什么太多事情的。毕竟大家今天都要去看灯,或者去州桥夜市吃些东西。
掌柜的摇摇头“但愿是我多心了吧。”
不远处的一家酒肆的二楼上,赵元殊坐在窗前望着下面的街市,这里视线极好,能够看到整条街。
青桃,红芍两个侍女在身后侍立,面前站着十几人,都躬身低头,不敢直视这位公主殿下。
这些人有身穿甲胃的禁军校尉,有皇城司和绣衣卫的高手,还有几个上京大豪。
“李记货站,甲四货站,陈记布庄,正阳楼。这四处是一会的目标,动手的时候禁军负责破门抓人,遇到高手皇城司和绣衣卫补漏,上京的豪杰们盯着外围,若是有漏网之鱼就给我盯住了踪迹,但是不要声张。”
“午时三刻,四处同时动手,然否?”
赵元殊清冷的声音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指令和要求都十分明确。
“诺。”
十几个人并未声张,轻声应道。然后看见青衣侍女挥手示意,就都退了下去
这时候坐在赵元殊对面,半天不言语的一个锦衣青年,看见人都走了才开口道:“午时三刻,这不是处决犯人的时间吗,我说城阳姐姐,你这也太心狠了,好歹让人过了十五在抓啊。”
“让他们过了个年都不错了,还想过十五?”
赵元殊冷笑道。
“我错了,本来以为看你们抓人会很好玩,你也不让我他们一起去,一点意思都没有...”
锦衣青年能叫赵元殊“城阳姐姐”,身份自然能够猜到——六皇子临川郡王赵元楹,太子同母弟。他与赵元殊同年,但月份小,所以只能叫姐姐。
“你在念叨两句就给我滚回去。”赵元殊拿起一起上京城的坊市图,头也不抬的扔出一句话。
赵元楹听到这话立马噤若寒蝉,不敢在抱怨。
他今天早上去东宫见太子殿下,正好碰到城阳公主去跟太子殿下借东宫的卫率禁军,知道城阳公主要出来抓红莲道贼人,就悄悄的跟在后面想看看热闹,结果被公主的随行的侍卫发现,就被提熘到赵元殊的面前...
赵元殊一向在诸皇子公主这些堂兄弟堂姐妹之中就是异类。因为她是先皇武宗之女,武宗无子,她是唯一的血脉。她若是男的,这天下毫无疑问的就是她的了。
而当今天子道君皇帝,对这个侄女比起对自己的女儿还要亲厚,这就让好几个公主殿下都愤愤不平。
但没法子,一是圣卷在握,二来是赵元殊自己本就聪明绝顶,又剑术超群,斗智斗力争宠都比不过,还能怎么办?
最让几个公主羡慕的是,赵元殊可以嫁给自己想嫁的人,如今还是国朝名将。
谁都知道傅津川和赵元殊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这样一比,越发的看她顺眼了。
至于皇子们,多数因为赵元殊性格大气,又没有利益冲突所以跟她的关系都还不错。
就包括三皇子赵元槊,虽然被傅津川打过这笔账一直记得没忘,但是他跟赵元殊的关系却颇为亲近。
傅津川在上京的时候还为这个事念叨过几次,让赵元殊也是哭笑不得,还说他们两个男子汉怎么这么小气,十岁的时候打一架还记了好几年。
至于六皇子赵元楹,因为是太子的同母弟,天生的太子党,所以跟傅津川林长沅等也极为亲近。
赵元楹被说的没了脾气,就只能看着风景,对面的赵元殊此刻已经放下低头闭目养神。
秀气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敲着桌面,很有韵律。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元殊突然睁开眼睛,看向窗外。
“好戏开始了。”
西市坊门外,一个白面无须的男子盯着日晷,到了午时三刻的时候,跟旁边的一个军汉一点头。
那军汉立马吼道:“集合。”
从旁边的营房里,五十名东宫卫率精锐迅速鱼贯而出。他们各个身披黑色步人甲,手持擎张弩,腰悬横刀,整个队伍集结中,行动迅速,只有铠甲摩擦声和脚步声。
“目标李记货栈,先围后打,尽量留活口,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别给咱们东宫卫率丢人。出发。”
五十个禁军精锐,加上十个绣衣卫中的好手,还有皇城司的三品高手坐镇。
本以为是场不费吹灰之力的擒贼行动,但第一批次冲进取得禁军几乎都被一个掌柜的模样的红莲道贼人一掌拍了出来,铁甲都凹陷进去了。
随后皇城司的高手下场,才把那掌柜的给料理了。
禁军仗着铁甲面对这些红莲道人并没有在近战中占到优势,最后没办法用上弩。
在绣衣卫高手的配合下才把贼人清剿干净。
“殿下一共二十四个,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赵元殊亲自来到了李记客栈,看到满地尸首也没有苛责什么。
“咱们的人呢?”
“死了五个,伤了十一个,这些红莲道贼人完全就没有一点畏惧,而且口中都藏着毒,一旦发现没有生机就都...”
赵元殊轻轻的点点头,“好了我知道了,差事办的不错,你去我府上支一千贯钱,用作抚恤和赏钱,只要参与的人,都有。”
“殿下,这不合规矩...”
“照我说的做。去吧。”
“诺。”
赵元殊刚才在楼上几乎看到了全过程,不管是皇城司还是绣衣卫,亦或者是东宫卫率,都可以说是把能做到的事做到了最好。
之所以没留下活口也不怪他们。
这些红莲道贼人反抗极为激烈,而且还有高手,若是还想抱着生擒的打算,可能还要付出更大的伤亡。
看这一处,其他几处的情况也就大概清楚了。
这时候一个皇城司的探子疾行过来,有些慌忙道:“殿下,正阳楼哪里出了点问题。”
赵元殊看着这探子慌慌张张的,皱着眉问道:“什么事。”
“刚才正阳楼哪里,破门抓人的时候正好有两个食客被贼人挟持...”
赵元殊冷然道:“你就直说是谁。”
“燕王世子...”
“还有英国公府八郎君...”
“什么?”赵元殊顿时觉得头痛不已。
若是个寻常勋贵子弟赵元殊会直接让人动手就是,毕竟大晋律就有这个,无论身份,只要被贼人挟持,任何官军都应该全力解救。
但还后面还有一条,若受其挟持以胁迫官军,官军可不必在意,尽可杀之。
也就是说不管谁当了人质,都不能受其胁迫。
但这只是律例。
真正办事的时候,难免会有些人投鼠忌器。
就像赵元殊面对的这情况,燕王世子吴药师,英国公八郎君傅渝川。
这两个人中,都一个是藩王质子,他的命绝不在可以舍弃的行列,甚至朝廷还必须保证他的上京城的安全。
另一个对她来说更麻烦,英国公府是他未来的夫家。
“拿我的剑来。”
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柄造型古朴的宝剑后,赵元殊一跃而起,直接施展轻功上了房檐,然后在房顶上疾行,奔着正阳楼所在的崇明坊而去,衣决飘飘,十分潇洒。
不少人侧目观看,纷纷猜测这是哪来的高手?居然敢在上京城施展这般轻功,怕是等会就看不到十四晚上的灯火了,要进上京府吃牢饭了。
这也是因为上京是天下有名的“禁飞区域”。
也就是不管是什么品级的高手,在上京城都不准用轻功在房顶上飞来飞去。
可以骑马,可以乘车,可以走路,可以跑。甚至可以滚。
但飞,不行。
只有官府人员,比如皇城司和刑部、绣衣卫的高手,为了办差捉贼擒拿犯人,是可以在皇城之外的区域施展轻功飞檐走壁的。
当然,如果是被擒拿的犯人,那就随意了...
赵元殊一路疾行,心里却十分的恼火,因为本来燕王世子就是重点监察目标,现在他进了红莲道的据点正阳楼,还被拿做了人质。
这件事对她而言十分棘手,一个处理不好会影响朝廷和燕藩之间的微妙平衡。
而这件事中她也的确是百密一疏了。
最近她都是再用三郎会的一队人手在监察吴药师,但这队人手只有这一个任务,并不涉及红莲道的事情。
毕竟事关红莲道,知情人极少。
这也就是说这些监察吴药师的人,也并不知道这里是红莲道的据点,当然也更不会知道今天皇城司和禁军会对红莲道下手。
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疏忽,就把事情搞成这样样子。
等赵元殊落了地,看着眼前的正阳楼,听到皇城司的主事在身侧说了目前情况之后,又在楼前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两个字来,却是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