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亭,县境南至今蓬溪县郪水,北至南部县西河,西邻今三台县涪江,东近西充县城。
因为县内多产盐卤,以近盐井因名,盐井亭故名盐亭。
所以盐亭县城虽不大,却极为豪富。
且县城内大户颇多,多是盐商富户,其中尤其盐亭李氏最为豪富,是蜀中一等一的大族世家。
与成都的杜氏,严氏,还有蜀州杨氏并为川蜀四大世家。
李氏家大业大,人丁兴旺,算得上枝繁叶茂,因为独居城北,小半个北城都是李家的居所,所以盐亭百姓都称其为“李半城。”
所以历来盐亭县令,想要坐稳三年一任,都要跟李家打好关系。
反之,李家对历任县令也招待周到,保证他在任上能赚的盆满钵满,离任时还能带个万民伞。
夜幕时分,李家主宅之中,灯火通明。
堂上一桌宴席,满是山珍河鲜,时令蔬果。
正是族长李明瑞宴请县令张约。
作陪的有李明瑞的兄弟李明琳,以及县中另一大户唐家的家主唐庆。
唐家也是盐亭大族,虽然不及李家豪富,但也是县中数得着的,且两家世代联姻,李明瑞的夫人就是唐庆的妹子,所以两人也是郎舅关系。
“这是青唐来的牦牛肉,跟咱们常吃的水牛肉味道有些差别....”
“黄羊是祁连山的猎人用套子套住的,活着运来蜀中,据说是羊肉里面最好的...”
“这道别看是猪肉,但确实我自家养的,用的都是何首乌和各种药材喂养...”
“鱼是大江的刀鱼,连夜运来的,上京城都未必吃得到...”
负责张罗这一席的李明琳饶有兴致的给两个客人介绍了满桌的佳肴。
张约是进士出身,年近而立,典型的北地人,虽然是读书人却也是人高马大,家中也算殷实,但对眼前的这一桌宴席还是有些心惊。
他知道李家豪富,是蜀中四大望族之一,却也没想到如此豪富。
上京城鸿胪寺给新科进士准备的宴席,怕也没有如此丰盛吧?
“不愧是扬一益二,蜀中之富,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张县君过奖了,盐亭不过是穷乡僻壤,这我们盐亭的百姓,日后还要指望着张县君多多提携照顾。”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分内事分内事...”
“来,这第一杯酒,咱们敬张县君。”
“几位乡贤客气了,同饮同饮。”
几句寒暄过后,这宴席也算开了场了。
因为眼下蜀中正值战乱,几人的话题也难免离不开这些。
李明琳直接感叹道;“这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完,红莲逆匪到处的闹,搅的咱们生意都不好做了,出川行盐一路上都是大军调动,官卡也比以往多了。”
唐庆也附和道:“是啊,年前我去了趟关中,路上都是兵。也不知道这仗要打到猴年马月去。”
李明瑞却道:“蜀中有了武安侯坐镇,年前已经大胜了青唐人,还死了个大君,现在正在普州一带剿灭红莲逆匪,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今年想必蜀中就能安靖下来,不过白日里听说红莲军到了梓州了,却不知道会不会来咱们盐亭。”
张约这边却笑道:“昨日我这边收到了节府的军令,让各县多加防范,红莲军主力确实已经到了梓州境内,不过应该到不了咱们盐亭,他们走的都是山路和小路,至于之前的张侠部,在攻打射洪兵败之后,早就退却了,今日我还跟咱们城里的周校尉见过面,要他小心城内防务,对了,若是红莲真的犯城,还得咱们李家和唐家的团练上城助战啊。”
李明瑞这边却一口应下,“这是自然,朝廷让咱们组织团练,自然是要咱们为国效力,保境安民的,县君请放心,只要您一声令下,咱们李家的团练全都听后调遣。”
唐庆也道:“我们唐家也一样。听凭县君调遣。”
张约笑道:“如此就多谢几位乡贤了。来这杯我敬诸位...”
“县君客气...”
一席夜宴,宾主尽欢。
张约酒足饭饱之后离去,李明瑞和李明琳唐庆三人一起把这位县太爷送到大门,看他在随从的照应下上了马,挥手道别。
随后唐庆也告辞离去。
只剩下李家兄弟,这才回到宅内。
仆人们手脚极快,已经把残羹碟碗撤了下去,兄弟两人坐在堂中,喝着茶。
“大哥,这张约倒是个滑不留手的,刚才在席上我几次暗示他今年税赋,他都是半点不松口啊,看来想要他给咱们办事,还得加加码。你看咱们是送点什么好?要不直接送个清倌人?”
等人都出去了,堂中只剩下兄弟二人,李明琳也直接无所顾忌的说道。
李明瑞却摇了摇头,“不用,今年的田赋,要足额交,去年欠的,也补上,跟这位张县令,咱们也保持些距离,不用太热络了。”
李明琳诧异道:“这是为何?”
“成都的消息,武安侯傅大帅已经命人在盘点历年的账目,这是要做什么你总该清楚吧?这时候张约这个新来的县令,敢跟咱们一起隐报田亩?他不要脑袋了?再者说了,这田赋能有几担粮?值得咱们这么费心?武安侯初来,又是用兵的时候,这时候敢在粮食上动手脚,那不是跟他过不去?跟他过不去,还能有好?他可不是蜀王,要长居蜀中,跟咱们可没有香火情,犯在他手里,他可是真敢杀人的!”
李明瑞说完之后,吹了吹热茶,然后轻轻的嘬了一口。
李明琳听了之后点点头,然后又问道:“那盐税呢?怎么说?”
“盐税倒是可以缓缓,毕竟现在正在打仗,也确实影响咱们行盐,武安侯在扬州的时候,虽然气势汹汹,却也没有怎么拿盐商开刀,那几家抄家的,也都是因为跟吴王府有了瓜葛,这是取死之道,咱们只要别犯在他手上,就不会有大问题。哎,还是朝中无人啊...”
李明瑞感说道最后感叹了一句。
蜀人极少有在朝廷之中为高官的,甚至做官的都少。
这也是因为蜀中繁华,蜀人多半卷恋乡土,不愿背井离乡,所以做官的人少。
还有就是因为蜀人在朝中也算南人,在北人朝廷里,想要出头自然是极难。
所以即便是一个县令,也能在某些事情上难为一下蜀中四大望族之一的盐亭李氏。
即便李家坐拥半城,富可敌国。
但同样是南人,江南跟闽地和蜀地又不一样,所以南人宰相也都是出自江南。
同样是闽人和蜀人则被称为“蜀闽同风,狡颉不可为相。”
蜀中,倒是出过几个武将,例如现任的剑南节度副使就是严家人,这已经算是开国以来蜀人所做到的最高军职了。
朝廷对于蜀中和江南定位很相似,都是赋税重地。
所以即便是一个县令,能来盐亭这种遍地都是盐井的地方,也必然是朝中重臣的门人亲信,亦或是晚辈故旧。
不然也落不到这样的肥差。
李明琳这时候却突然想到什么:“大哥,你说若是咱们走走武安侯的门路如何?”
李明瑞听后眉头紧锁,却是不置可否,半晌才说了一句“夜深了,二弟也早点休息吧。”
说罢便起身直接去了后堂休息。
李明琳却没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而另一边,县令张约回到衙门后院的居所,夫人李氏就端了热茶过来。
“怎么样,今天去着半城李家,吃了什么稀罕物?”
张约听到夫人打趣,也笑着说了一下今天的见闻。
李氏听了之后道;“看来我这本家还真是豪富啊,同样是姓李的,我们这陇西李氏就远远不如喽...”
张约听了以后确实哭笑不得,这盐亭李氏却是豪富无比,但比起陇西李氏来,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陇西李氏,大晋立国百年间就出了二十三位宰相,如今权倾朝野的李左相以及同为宰相的李侍中,就都是出身陇西李氏。
不过前者出身姑藏大房,后者出自成纪本宗,
张约的夫人李氏就同是姑藏大房出身,是李左相的堂侄女。
这样的身份,在世族之中那自然也算的极为尊贵。盐亭李氏再是豪富,也没法跟累世卿相的陇西李氏相提并论。
这边夫妻两人正说着闲话呢,下面一传令兵人急忙在外面教喊道。
“县尊,县尊...”
张约一听立马皱起了眉,“何故喧哗?”
“周校尉让我来禀告,说傅节帅率军赶到城门外了,请示您如何定夺?”
张约一听立马站起身来,武安侯到了?
这是什么情况?
武安侯怎么会来盐亭,莫不是来追击红莲乱匪路过?
不会是贼寇冒充武安侯来诈城吧?
“可确定是武安侯本人?队伍之中有多少人?”
“侯爷率领数百骑兵来的,人马俱甲,都穿着大铠,旗号和印鉴也都对得上,周校尉也勘验过了勘合和腰牌,这才让我来禀告的。”
张约一听就知道绝对错不了。
因为红莲叛军现在想找出几百铠甲都难,更别说几百人马俱甲。而且守城的校尉周延也是个精细人,既然他让人来禀告,绝对错不了。
张约听了立马让夫人将他的披风哪来披上,这边就出了门,上了马直奔城南而去。
还没等他到城南,正在路上呢,城东却喊杀声震天,并有火光。
尚在马上的张约立马就明白了,这是贼人夺城!
但他却没有立马去城东门处组织防卫,而是立马吩咐了差役去李家同知,然后马不停蹄的直奔城南而去。
此时他的心中就一个想法。
城南的武安侯最好是真的,不然盐亭和他的脑袋都就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