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思立从陆勋的私宅中出来,就回了自己的宅院。
本来按照以往的规矩,扬州都督府麾下三军,应有一军使坐镇寿春,一军使坐镇高邮,一军使坐镇庐州。这三处重镇是扬州都督府治下最为险要之处。
但王朝百年,江淮除了闹过几起匪寇,小范围的出过几场民变,大抵上是太平了一百年。
旧日陈规早就抛到脑后去了,无论是寿春还是庐州,亦或是高邮,虽然都在淮南,也都算大城,但哪里能比得上扬州这边富贵迷人眼?
因此这三个军使在扬州都有宅院,尤其毕思立每年有大半年都要待在扬州。
回到私宅之后,毕思立急忙把身上的圆领袍服脱了去,正是六月中,入夏的扬州天气炎热。
脱下全是汗水的衣服,赤裸着精壮的上身,过堂风一吹,顿时觉得凉爽。
早就有侍妾端来一碗冰镇的酸梅汤,毕思立一口饮下,顿时觉得通透无比。然后看见这侍妾低着头,心下却又有一团火烧了起来。
这个侍妾是扬州盐商送他的,身段婀娜,长相标志,一双眼睛像是会勾人一样。
特别是她低头的时候,颇有些欲拒还休的意思。
这边毕思立把碗放下,一把那女子拉进怀里,正想说些话逗弄她一番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以及士兵在行动时候盔甲和兵器碰撞的声音。
毕思立从军二十年,这声音,他绝不会听错。
敢有甲兵闯入他的家?谁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兵变了?不可能啊...
急忙把那女子推开,将原本脱下的袍子有重新披挂上,敞着怀来到庭院中,看着数十个甲士,各持长枪刀盾与擎张弩。
一看这些甲士的甲胃,就知道这是禁军的形制。而此刻城里只有扬州大都督傅懋修手下有两团各三百人的禁军。
“你们想干什么?”毕思立看到这些甲士的时候,就知道事情不妙。这小子还真敢动手?
“毕将军,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带头的人穿着一身禁军军官形制的明光铠,身高约有八尺,头戴着风翅兜鍪,二三十岁模样,留着短须。手扶在横刀上,看出得出有老茧,而那眼神...少说也有几十个斩首军功。
在他边上,还有几个身穿白色圆领袍的武士,光看装束就知道是大都督帐下的好手。
毕思立道:“你是何人?”
“大都督帐下牙兵校尉张奎。”
“好,我跟你们走。待我回去穿好衣裳。”毕思立返回屋里将衣服穿挂整齐,然后带上幞头,把佩刀挂在腰间,然后大方出了门。
毕思立走出了门口,突然见猝然拔刀暴起,准备斩向当头的张奎。
却没想到这刀还没等拔出一个白影已经到了身前,一脚将毕思立拔出一半的刀踢回了刀鞘中,然后眨眼之间拔刀出鞘,一气呵成。
下一个瞬间,寒意森森的刀已经放在毕里立的脖子前了,正是陈行。
好快的刀。
毕思立是军中悍将出身,做定国公的亲卫,身手自然不凡,但在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悔意,若是平日里不沉迷于酒色,或许不至于刀都没拔出来..
张奎冷哼了一声,“搜府。”
“你...”毕思立一听说搜府,还想说“你敢”,但这话只说出一半来,就没了下文,因为对方确实敢。
他虽然狂妄自大,但不是傻子。对方这个阵仗,直接拍甲士和扈从来抓他,要么是手里有了什么能把他直接拉下马的证据,要么就是想直接弄死他。
不管哪一样,他都死定了。
所以才想拼一手,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若是都挡不住他,他也能逃的出生天。
但却没想到,刀都没能完全出鞘...
事已至此,毕思立倒是松了口气,搏命不成,那就束手就擒把,看看那个小侯爷是打算怎么发配他。
与此同时,陆勋、檀珲、吕虔勖三人,还有扬州都督府的一干僚属都被宣召入都督府。
节堂之上,傅津川身穿蟒袍,坐如虎踞,一身威势丝毫不像一个年方二十的勋贵子弟。
“启禀大都督,人已带到。”
张奎朗声道。
傅津川抬手一摆,张奎点头示意然后侧立一旁。
“敢问大都督,我犯了何罪,将我拘于此处。”毕思立傲然立在堂下,向着帅桉之后的傅津川发问道。
傅津川道:“你清正军两万军额,如今可有一万五千人?”
毕思立笑道:“自然是没有的,大都督你也不是第一天带兵,这天底下有那个军是满额的?”
傅津川道:“那也就是你承认你贪墨了?”
毕思立冷哼道:“是又如何?”
傅津川听到冷哼,却好像没有计较对方的语气,而是继续问道:“去年六月,你收了盐商王坦两万贯,七月是三万一千贯,八月是...去年一整年,你一共收了盐商的三十二万四千八百贯,然后你六次派清正军左虞侯也就是你的侄子毕义派兵护送盐商王坦运演往楚州,但他所行的盐,都没有盐引,也就是...私盐,贩卖私盐收受贿赂,这两条你有意见吗?”
毕思立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你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不不不可能...”
傅津川突然笑了笑,然后道:“高金刚,你让他死个明白。”
“诺。咱家皇城司提举,高金刚。诸位应该清楚皇城司是干什么的吧?诸位也不会以为皇城司出了上京城就不灵了吧?”
身穿绯袍的年轻宦官高金刚突然出现在大堂上,一番话直接让众人胆战心惊。
毕竟细究起来,没几个干净的。就什么吃空饷,贪墨,受贿这些他们那个能拖得干系?
包括陆勋在内的一众将官,都开始头上冒冷汗了。
高金刚自我介绍之后,转身向傅津川躬身,然后退到一旁。
傅津川颔首示意,然后继续说道:“吃空饷贪墨的事,我原本不打算追究。就算是边军这事也免不了。甚至你卖私盐,收受贿赂,这些我都可以装作不知道。这些事情即便把你送到上京城,恐怕也能有人保你不死...但是啊,千不该,万不该啊...”
傅津川拿起一封信,然后拍在桌子上,“毕将军,私下结交宗室亲王,该当何罪啊?”
毕思立直接呆住了,“你你怎么会...”
“贪墨军饷、收受贿赂、不修武备、勾连藩王、贩卖私盐....呵呵呵,毕将军,该当何罪啊?”
傅津川再次问道。
毕思立却完全说不过话来了。
“拖出去,枭首示众。”
“诺。”
张奎应声出列,一挥手,堂下牙兵就直接来到堂上把人拖了下去,“我没有,我没有啊...大都督,我是定国公的人你不能杀我...”
清正军军使,从四品的宣威将军毕思立,说砍就给砍了。
这对包括都督同知陆勋,广锐军使吕虔勖、安国军使檀珲在内的一众将领都是一个极大的震慑。
在他们看来,就算真的被拿住把柄,最多也就是罢黜军职,解送朝廷。这又不是战时,直接就给砍了,这对众人的震慑太大了。
大都督虽然也是使持节,有专征杀伐之权,三品一下官员都可以先斩后奏。
但大晋开国以后还没见过有几个都督真的会直接把一军军使,四品将军直接当堂就砍了。完全不考虑这事可能造成的后果?
还是说这位圣卷真的就如此深厚?
随后傅津川看了下堂下的众人,朗声道:“诸位,该说的我也说了。我的规矩已经告诉过你们了,现在我在给你们放宽一点,缺额给我算好了,上报都督府,你们缺的兵,我来征召,粮饷一并截留。清正军由我亲领,各部从明日起,一日两练,不可懈怠,好了,就这几件事,你们其中如是有谁,想跟毕将军作伴,我也很愿意成全...”
说罢,傅津川站起身来,一众僚属都躬身相送。
目送这那年轻武人离开,吕虔勖直接瘫坐在椅子上,后辈直冒冷汗。
吃空饷、贪墨、收受贿赂、甚至卖私盐,这些事他吕虔勖也都做过,一样没落下。
所以现在他自己对自己还活着赶到十分的庆幸。
只有一样,他没勾结过什么宗室亲王,于是他站起来,看到帅桉上放着的书信,打着胆子走上前去翻看起来...
“呼..”
看完之后的吕虔勖是长出一口凉气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事情还没完。
在清正军上下还不知道毕思立已经死了的时候,傅津换全身披挂,身穿甲胃,只带着几十号扈从持都督旌节驰骑入营。
集合全军,将清正军左虞侯毕义、都尉王淮、张贵等数十将校全部收捕。
其中毕义作为毕思立的侄子直接被送去见他叔父,其余人等被押解出营,等候盘问。
而让傅津川有些惊讶的是,宣布毕思立和毕义叔侄罪状后,清正军的数千军士连个叫屈的都没有...
傅津川跟这些军士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拿的半响...如此也可见,这毕思立是有多不得人心。
傅津川命令张奎为左虞侯,又马不停蹄的带着数十扈从奔赴数十里外的高邮,将清正军右虞侯所部也一样进行了清洗。
在与扬州一江之隔的建邺城中,同样也有数十个将领在被招入留守府后或被诛杀,或被收押查问。
而在几天后,将建邺城吴王旧部清洗个遍的卫国公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人没杀错,果真反了。
宣嘉十八年六月底,越州大都督吴王赵成玉称朝中有六贼,“英国公傅懋修”“仆射李辅之”“卫国公李世忠”“仆射谢佥”“道士陶应真”“道士林怀素”蛊惑皇帝,以至于海内外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奉祖命,“清君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