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了。
整个城堡的灯火已经熄灭了大半,这个时间点,大部分仆役也该睡了。父亲应该还待在他的书房里面,是时候行动了。
入口就像一块刚融化的冰,当冰冷的药液划过食道最终落入胃袋时,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装药的容器被我随手扔进我的那一堆瓶瓶罐罐中了,想从这些东西中找到它是大海捞针。
药效发作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我险些就没能按我设定的计划执行,我的房间位于二楼,下面是松软的泥土,从上面掉下去要不了我的命,但是能为我的“死”提供一个借口。我走向阳台,这时我的胃已经开始痉挛了。当双手够到围栏的时候,我就已经快不能控制我的上半身了,真冷啊,就像骨髓里都结了冰一样,我的牙齿在打架,极端的寒冷让我的行动更困难了。在我把一半身体探到围栏外面时,我就失去平衡掉了下来。
真奇妙,一点也不疼,虽然我可能断了根骨头。非常好,我暂时没有听到尖叫,黑暗掩护了我,让我没在第一时间就被发现,那在早上他们发现我的死亡的时候就更加解释得通了,毕竟如果在我掉下来的第一时间内就被发现,我不合理的死亡速度会招致怀疑的。思维和听力、视力都毫无问题,我想睡一觉,却发现连眼皮的动作都控制不了,看来我只能睁着眼等待天亮了。
哦,真是好极了。
在天明时分,我终于听到了期待已久的高分贝尖叫,很快整个城堡就炸开了锅。
最早发现我的应该是一个园丁,她第一时间就尖叫着跑回去喊醒了所有人,父亲和老管家怀特很快出现在了我的身边,“怎么回事?谁发现他的?”父亲焦躁的对怀特喊道,周围则是七嘴八舌的嘈杂声,“少爷一定是不小心摔下来了,具体时间不清楚,我们是上工以后才发现他的。”“我这就去喊医生。”老管家说,父亲点点头,怀特快步跑开了。
这时候,又是一声尖叫,“少爷他没有呼吸了!”仆人们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这时候,父亲爆发了,“滚!都滚!给我把附近的医生统统叫来!别在这碍事!”仆役们顿时作鸟兽散,只留下孤零零的父亲一个人。
我的双眼直愣愣的看着父亲,他会为我的死感到悲伤吗?这么多年来,我甚至弄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他从来没对我说过一句好话,但是他却毫不吝惜的掏钱为我和休穆琳找最好的医生看病,让我们衣食无忧,甚至在我选择有辱家族的死灵系魔法以后他也仅仅是痛骂了我一顿,在此以后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看,却一言不发的承担了我高额的学费。
如果他真的那么讨厌我们,我们早就饿死在了平民窟,阿德莱德家族也根本不会传出公爵与一个卑贱的平民女人生下了两个子女的丑闻,我和休穆琳没能给他带来任何的好处,这点我比谁都清楚,有的只是无尽的麻烦。
他会因为我们的死而哀伤吗?还是欣喜终于摆脱了两个累赘?
父亲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他哭了。
他用粗糙的大手轻轻的把我的眼睛合上,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不断有大滴大滴咸咸的水滴流到我的脸上。
他在哭。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角也酸酸的,这种感觉在休穆琳死了以后还是第一次。
但是我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医生们到了。他们坚持说我受的伤根本不足以致死,但是偏偏解释不了我为何停止了呼吸也没有心跳。
他们仔细的检查我的身体,确定了导致这一切的不是诅咒,也不是疾病,最后他们只好无可奈何的把原因归结于“猝死”。他们表示爱莫能助。
父亲对此做出的反应超过我的想象。他冲那些人咆哮怒吼,用最恶毒的语言辱骂他们,说他们是一群拿着津贴的废物,连一丁点小事都做不好,说他们空有名声,却连一个孩子的命都保不住。
我可以想象医生们的脸色难看到了什么程度,但是他们不敢跟一名实权公爵顶嘴。怀特在尽力劝说父亲息怒,好说歹说才让他们身体完整的离开了这里。
我感觉对不起父亲,我现在明白了母亲和休穆琳的死也伤到了父亲的心,但是我却让他第三次埋葬自己的亲人。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能亲自向父亲道歉。但是那已经不可能了。
一个死人是没法说话的。
这样是为他好,我告诉自己,如果我不死,不管是我留在家族还是直接失踪,结果都会比现在更糟。如果我不能尽快找到牺牲者,我就会惨死于灵魂碎片的反噬,家族必定会因为此事受牵连。如果我顶着家族的名义研习灵魂学,整个家族早晚要毁于教会的制裁。如果我一言不发的消失了,父亲会派人寻找我,我迟早都会被发现。唯有一死,才是最好的办法。让父亲死心,时间会淡化他的悲痛。没有人会在死人身上浪费时间。
钉子敲入木头的声音邦邦作响,他们请了一流的殡葬师为我整理遗容,帮我穿戴整齐,然后把我放进了棺材,开始钉上盖子。我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我可以听到与感觉的到一铲一铲的土正在覆盖我的棺材,没过多久挖土声就停止了,然后是脚步的离开声,随后便是一片寂静。
不知道真正的死亡是什么感觉?是否也像现在一般孤独与寒冷?
上方传来飞速的掘土声。我知道是老怀特来了,真难想象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还可以有这么大的力气。铲子在快要挖到我的棺材的时候就放缓了速度,生怕擦伤了我的棺材的外壳。掘土完毕后接下来的是嘎吱嘎吱的撬钉子声,然后我的棺盖被人用力的打开了,一个冰凉的、细长的坚硬的容器被塞进我的嘴里,让我喝下里面寒冷刺骨的液体,然后一只有力的手把我拉了起来。我花了大概一刻钟才恢复对身体的控制权,当我睁开眼睛时,看见老人已经把棺材按原样钉好,一铲子一铲子的把挖出来的泥土送回去。而在他身后放着的,正是我的行囊。
恢复行动力以后疼痛也随之而来,我断掉的几根骨头虽然不是关键性的四肢与脊椎,也没有断裂刺入内脏,但是还是很疼的。老人连这点都想到了,他带来了绷带,简单的帮我把断掉的骨头固定一下,行动就已经不碍事了。“守夜人都被我灌醉了,不过保不齐什么时候他们就会醒,少爷,您还是尽快离开这里比较好。”我点了点头,给自己披上了黑色的长袍,戴上了遮住脸的兜帽。这样打扮的法师很多,守卫根本不会去一个一个检查,没有人会知道我是谁。
“少爷,老家伙只能帮你到这了。”老人略带歉意的说,“前方的路得靠您自己走了,希望您不要走的太急,累了,就停下歇歇。”
“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我说,随后朝他深深的鞠了一躬:“也帮我照顾好我爸爸。我欠你们的,这辈子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偿还了。”
老人微微一怔,随后笑了起来,笑的流下了眼泪:“多少次了?你坚持称他为父亲,就是不肯喊他“爸爸”,要是老爷能听到,肯定得高兴死。你们两父子啊,都是嘴上说的厉害,心却软的很。”
我与老怀特道别,独自一人前往城门方向。在我即将消失在老人的视野的时候,我看见了遥远的苍老身影向我用力挥手,做出了“祝好运”的手势。
我揉了揉我有些发酸的眼睛,这只是进了灰尘,并不是我一天当中第二次想哭了。
今天开始,世界上就没有公爵之子——卡穆特·阿德莱德这个人了,有的只是一个流浪的死灵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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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吗?”费恩公爵头也不回的问题,老管家怀特无声的点点头。“您不担心他在外面遇到危险吗?没有了家族的庇护........他很容易会身陷险境。”忠心耿耿的老人问道。
“不会比他继续呆在阿德莱德家族更危险。”弗拉姆公爵阴沉的说:“有人特别想让我不顺心,卡穆特的姓只会害了他。”
老管家一言不发,他遵守了对小主人的承诺、没有向家主泄露一个字,但公爵大人还是迅速识破了幺子的小小把戏,但让怀特感到诧异的是,费恩阁下不但没有动怒、反而装作不知道任由小儿子金蝉脱壳离开:“查到我女儿的事情是怎么泄露的吗?”
“谁是举报者还没有找到,不过波尔杜根大主教肯定知道些什么,两名行刑者不过是被利用了而已。”宗师级拳术师怀特沉声道:“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非要大小姐的命不可——但是绝不会是为了什么好事情。”
“嘿,派人盯着点那个死胖子。”公爵大人怒极反笑:“没人给他好处,那个脑满肠肥的胆小鬼是不会敢当面撺掇那些狂信徒的。如果那个狗东西因为这事升官——我要知道联名举荐的人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