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
我后越,抽回由脊椎骨延伸而成的长尾,比剃刀更锋利的尾梢末端全力一击足以洞穿高阶死亡骑士,刺在处于恍惚状态的血月导师身上却只蹭破了一层皮——明明她周身佩戴的魔法防护道具已经被金发沼泽人破坏殆尽,并且在我的秘法视力中“万魂使”周身并未出现诸如高等刀剑防护、法术护盾之类成形的防御魔法,只是有一层极薄极淡的蓝紫色油状物在她体表缓缓流动。将视线集中在锋利的尾尖,惨白的骸骨上残留着几滴浅蓝色的血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不久前阿纳斯塔的血液还是红色。
站在怨灵魂柱前的紫袍魔导师一声不吭的抗下我的骨刃乱舞与姜姜的碎裂横扫,直到“屠杀形态”的赛拉即将用那柄不详的掘墓铁锹收割掉她的脑袋时,才如梦初醒般猛然反应过来,鬼灵重拳爆发的巨力将黑发小家伙径直击飞出去,随后排山倒海般的灵魂威压海啸般席卷而来,悬浮在空中的蔚蓝魂海毫无声息的吞没了我们。
空气中的魔法离子凝滞了。不同于以往声势浩大、实际效果却更接近于声光特效的怨灵海洋,在被无声的魂海覆盖后我几乎立刻被它们的惊人重量与刺骨的寒冷压倒,很难不注意到这些怨灵集群表现得过于沉默、过于稠密,并且它们之间的形体重叠与扭曲已经到了不正常的地步——就像被小孩子随便捏过的泥团那样。我将黑火集中于骨爪与椎骨细尾上,纵身腾跃撕裂了头顶上的“幕布”,小狼人姜姜则在四分之一眨眼间带着重重煞气与血雾杀出重围,此时我们正好看见“万魂使”转身。
阿纳斯塔的眼仁不见了,此时她的瞳孔看起来更像是两个放射出蓝紫色妖异光芒的空洞,举手投足间环绕其身的整个灵魂聚落都在随着她的呼吸颤抖、流动,与披在她身上的“油迹”如出一辙。
第三阶段。好极了。
在经历了漫不经心的亡魂之主与她的仆从、被激怒而使出全力的血月导师之后,现在我们要么要面对的是受创状态下摄入过量灵魂、而即将进阶的“万魂使”。
好消息是,现在的阿纳斯塔状态达到了濒临崩溃的顶峰,稳定程度好比一瓶到达临界温度还加入了反应催化剂的爆炸药水。
坏消息是,极度不稳定,跟回光返照下所能调用的力量极度充沛是一个意思。
而我也瞬间意识到那些怨灵会如此沉默的原因——她的魔力与操纵技巧在不断上升,对于亡魂意识的控制权却在不断下降,于是她干脆放弃将麾下亡灵作为“仆从”的打算,转而将它们当成单纯的“工具”,也就是无视成千上万灵魂的自主思考与自主行动力,单纯把蕴含强大魔力的灵魂作为塑形武器的材料。
野蛮,胡来,残忍,大材小用,肆意妄为。
但是有效。
以凝聚在半空中的怨灵之海为源泉,亡魂之主导师瞬间创造了八只大小相仿于护身鬼魂巨掌的灵体铁拳,灵活程度与强度力量可能稍逊于最初创造的两只——但同样是堪比七八环法术的威胁。
“继续攻击,让她自己把自己给撑爆。”我朝两名队友传讯道,双眼血红的辛达厄姆狂战士欣然双手持斧开始积攒第二发碎裂风暴,身披死燃火焰大衣的娇小亡灵发出空洞的笑声,拽着同样开始摇曳不详黑火的掘墓人之铲满不在乎的爬出两人深的地陷,拍拍身上的灰尘,不急不缓的朝“万魂”的方向迈步。我则双手伏地,以爬行类的爆发力骤然朝最后的敌人展开狂野冲刺。
左右侧两只灵体巨掌分别被派去对付黑发小亡灵与沼泽狼人,其他的则随一声令下不约而同的瞄准了我。
左四,右二。我在心中默念,尖锥般的指骨猛然发力扣入地面,四肢着地的羊首骷髅双脚悬空、以骨爪为受力点逐节扭转脊柱与躯干,硬生生在半眨眼的时间内将冲刺轨迹偏转了九十度,随后凭借灌注死亡巨力的枯瘦双臂完成类似于投石机抛石的加速进程,整具躯体炮弹般疾射而出,在短暂掠地后重复上述过程,毫无规律的随意改变突进路线。在短暂地腾空时间中无形的巨拳不断落在我身旁两侧,地面如同遭受猛烈炮击,凭空炸开一个又一个恐怖的大洞,掀起的沙土几乎要将我活埋。
怨灵魂柱修复完毕,现在这里是主宰“万魂”之人主场,传送魔法被封锁,场地魔法“荒芜之径”的效力被严重削弱,在地底行动的难度大幅增加,面对敌人的来势汹汹,野兽本能般横冲直撞反而是最有效的应对策略。
针对我的巨拳轰击大多落空,只有一记奔牛般的重拳擦着我的左肩掠过,狂野冲刺的骸骨架子立时失去平衡,在空中不由自主的倾泻翻滚,有鉴于此我干脆将错就错,双臂环胸、两腿蜷缩,同时桡骨、肘骨、脊椎骨与关节处长出狰狞尖刺,整个人化作绞肉的飓风。
紫袍死灵法师双手平举,两只修复如初的淡蓝色巨掌如同矗立在道路上的城墙,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刮擦声,鬼魂巨掌上多出难以计数的深浅划痕,旋转不止的骨刃“陀螺”转速也在飞快降低,接着足有一人高的大手开始猛然发力,要将手心中不听话的小骨头捏成粉末。
紧接着姜姜的碎裂风暴到了。这股由辛达厄姆狂战撕裂空气汇聚的斩击是何等恐怖,用以攻击灰毛狼人的鬼魂铁拳首当其冲,直接被数不清的风刃裂片给重新回炉成无定型的魂体灵质,随后连带着亡魂之主最初创造的“原型”巨掌都被汹涌的气浪给切削得千疮百孔,就连以苍白之主之坚韧与死灵之力强化的骸骨躯壳周身都添上累累伤痕,这还是在主攻的目标不是针对我的情况。
在头顶重拳落地之前,黑发小亡灵满不在乎地掷出了她的铁铲,木柄弯曲、前端舞动黑火的诡异武器如同钻头般打着旋于一个呼吸内跨越一百五十英尺距离,阿纳斯塔不得不再将一半防御转移到右侧,这柄功勋卓著的掘墓人之铲瞬间将伤痕累累的鬼魂右掌穿透,锈迹斑斑的金属锹头正好卡在掌心中动弹不得。在即将被砸成肉泥的前一刹那,赛拉牵动右手握住的一根细线处,长长延伸出去的黑色缚线随即将她整个人往前拽了出去,既然没办法用“死亡牵引”将敌人拖过来,那就干脆利用反作用力把自己拉过去。
我看准机会骤然暴起,将靠近位置的一处创口撕裂得更大,从合拢巨掌的重压中脱身而出,同自己的死灵伴侣展开合击。赛拉一进入近战范围就抽出黑锋重剑,剑脊上的符文印刻与剑锋上的黑火几乎同时一截截亮起,接着朝血月导师劈头盖脸砸下。
全身除了那一层“油质”薄幕毫无防护的紫袍女人只能用双手去挡,我则越至她的身后,骨爪与脊尾齐出,细长指骨上“荒芜之触”的灰色法术能量已经成型,汇聚在脊尾末端的过量黑色负能量与“锋快术”已经让它锐利到无法直视。善于以死亡之力瓦解防护架构的荒芜之触首先印上亡魂之主的后心,接着蝎尾状的脊椎骨直接将血月导师的躯干刺了个对穿。
但是完全没用。即便是胸口凭空长出半截锐利的链骨,理应强于头脑、弱于蛮力的“万魂使”阿纳斯塔仍然用空空的双手架住了数百磅重的巨剑,绽放的剑气则完全如泥牛入海,击打在她身上的薄薄“油膜”上就销声匿迹,当然这次攻击也不是毫无建树,至少阿纳斯塔的手掌被割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而且好像还有部分烧伤。这份荒谬的画面甚至让已然戴上“鬼怪节”假面的黑发小亡灵都瞪大了墨绿色的双眼。
嘴角噙血的血月导师用拇指去擦她右手食指上的魂钻法戒,这枚高等储法戒指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被伊莎贝拉的法术净除清空了所储存的魔法能量,但依然是容纳灵魂力量的好载体,随着“万魂使”的动作,原本晶莹剔透的硕大钻石开始疯狂汇聚与腰间灯笼别无二致的紫色灵光。来不及多想,我操纵蛇一般的椎尾沿紫袍女人的躯干快速缠绕两圈,往后一扯。纵使过度汲取的灵魂能量已让阿纳斯塔变成怪力狂人,她的体重终归是个硬伤,在刻意调整施力角度下当即被仰面拽倒在地,由戒指处涌出的锥形灵魂尖啸在赛拉头顶六英寸处爆发,凝固,消散。
被这一下击中绝不会比被重型攻城锤零距离夯实了舒服,更别提还存在灵魂湮灭的风险。
披着黑焰大衣的小亡灵放弃继续与亡魂之主争夺武器的想法,从腰间抽出一锤一剑,在紫袍女人来得及变招前再度洞穿了她的心脏,短柄锤的尖头凿进血月导师的颅顶半寸有余。我伸出骨爪固定住万魂使双肩,她身下地面已经由死亡之力转化为强吸附力的流沙,还有大量旱溺恶鬼(由沙漠地区死于脱水、干旱或陷入流沙的牺牲者转变的低阶不死生物)助阵、齐心协力要为脚下黄沙新增添一个受害者。
身受数处致命伤的血月导师依然蹦跶得欢腾,赛拉伸手去够她的掘墓铁锹,将这件古朴武器从不断自我修复的鬼魂巨掌中拽出来,将一股死亡能量附于锋刃之上,朝动弹不得的敌人当头斩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极其短暂而迅速:亡魂之主导师硬生生用集中魔力的淡蓝色双手折断了我的骨尾,随后以她为半径的六十英尺球形区域被类似“魂之新星”的爆发性气浪覆盖,不死仆从们被一扫而空,对于两名高等亡灵的感受也仿佛是被“尖牙风暴”的狂风压得几乎直不起身,赛拉的斩击不可避免受到影响,只削去紫袍女人的半个左肩,盛怒之下的血月导师召回修复完毕的鬼魂铁拳,只一下攻城锤重击就让“屠杀形态”的黑发亡灵重重摔在地上连滚十几圈才止住冲势,断裂的延伸脊椎与灵魂链接感同身受的痛楚让我吸了一口凉气——这已经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战斗了。
最后入场的辛达厄姆狂战不可谓不顽强,在短短半分钟的缠斗中她居然硬生生将重斧沿着赛拉打开的肩部缺口一路直劈到敌人的胸骨位置,几乎将“万魂使”的上半身从中间分成两半,我都能看到裂口处满溢的蓝血与耀眼魂光。
但敌人顶着这副摇摇欲坠的躯壳都未显颓势,将空气中富集的灵魂灵质塑造成巨拳、长剑、锁链与盾牌,把我方的一切攻势都狠狠弥消、击碎,当她用闪烁着淡蓝色灵光的拳头印在灰毛狼人胸前时,即便在这头我都能听到密集如摔碎瓷器的骨骼断裂声。
我深深吸气,集中负能量朝亡魂之主的后背猛烈喷火,毫无温度的黑色火舌瞬间吞没了紫袍女人高佻的身影,中断了她进一步的追击攻势,但无往而不利的死燃火焰这一次未能奏效:那一层由浓缩灵魂精华组成的流动披风不但具有极高的物理防御力,对负能量与攻击魔法同样具有极强的吸收效果,想要击穿它的防御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和代价,但同时敌人在过度虹吸精魄后还具有近乎无穷无尽的痊愈力,战况已经接近死局。
我眯起眼睛,接下来是最难的部分——获胜的方式不只有常规一种。
“终于。”大占上风的血月导师用手拭去脸上的血迹,她全身的伤口已然恢复如初,除了损坏的长袍与沾染的血迹,她几乎毫发无损:“这才叫真正的活着!”她的音调恢复了久违的趾高气扬,“这么多年的收集与准备……我的辛苦终于在今天得到了回报!”
“所以杀死自己的亲密搭档,汲取成千上万人的灵魂,就是为了在今天把冒犯圣威的四名七环小杂鱼揍得死去活来,您对于回报的定义可真奇怪。”我伸手扶住身边惨不忍睹的血肉魔像(上场不到两分钟就被数只灵体大手锤成一堆奇形怪状的肉块)勉力站起,“我可否有荣幸知道三十年前我们对您干了些什么,才引发了这样的深仇大恨?”
顺带一提,那时候我可能连个细胞都不是。
在战斗中用语言挑衅敌人是不入流的表现,而且我非常不擅长这种不入流的把戏,但对于某些自尊心直达云端的角色来说,效果好得出奇。
本来将辛达厄姆姜姜选做目标的血月衰亡导师立刻顿住了,硬生生把将要迈出的左脚换了个角度,照明灯般的双眼直勾勾地瞪向我。
有鉴于此,我决定再加点佐料:“死亡使者布伦达盖尔在多少年前就已经晋升九环苍白……”
我没能把这句话说完。“万魂使”直接将原本作为护身屏障的鬼魂巨掌当做远程武器,呼呼生风的半透明巨拳如同离弦之箭般朝我疾射而来,那架势活像是宗师级拳斗士招牌的离体拳风——只不过体积大了不止一倍。
被惊人动量正面轰中,我差点被直接打出战场范围,落地时骸骨躯干遍布裂痕。丧失护身掌策应的紫袍女人顾此失彼,于左右夹击中再添几道新伤,但接近不死的躯壳屹然不惧,短暂的蓄力后“鬼神魂幕”的光晕再度亮起,被扫中的姜姜与赛拉顷刻间眼角、耳孔都溅出血来,纤细身躯颓然倾倒。
我狼狈起身,不放过继续挑衅的机会:“相信我,就靠这套拙劣的力量灌注方式,拼接师若拉戴尔之前能怎么让你闭嘴,现在就能依原样把你的脑浆给打出来。”
阿纳斯塔一脚踢开穷追不舍的黑发小亡灵,可怜的小家伙在地上滚了几圈,身上的墨色火焰基本熄灭,面部朝下趴倒在地,半天没有动弹,只有灵魂链接的另一侧传来的微弱讯息才能让我确定她的生命还未结束。姜姜拄着斧柄半跪在她自己的血泊中,回复常态的灰眼已经基本失去焦点,而被激怒的血月导师放弃了唾手可及的终结敌人机会,直接将仇恨值锁定了我,对于孤注一掷的战术而言,这已经是最理想的发展了。
再一次嘴贱的尝试让我的桡骨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弯向身后,躯体像堆破烂般倚靠在报废的血肉魔像旁边坐以待毙,状况与它恐怕相去不远。现在是决定双方结局的关键点,万魂使会怎么选择?
“灵魂学不是这样用的。”我说,接着一记快而狠的短拳让周身负能量火焰熄灭了足足十秒钟,如果不是目前的形态没有大脑也没有胃部,我一定会因为严重的脑震荡吐出来。
“傻子都知道”“用拳头打人”“助教卡斯都做得比你更好”“堂堂魔导师麻烦有点创意……”我坚持说下去,每一句都意味着一只地龙的头锤撞上我的脸,第三句的时候我左眼已经看不见了,敌人依然没注意到我语言中的提醒、或是觉得对付我这样的小卒子不屑为之,但如果让她就这样活活打爆我的颅骨,我们就满盘皆输了。
但是该做点什么?我竭力思考,乱转的右眼却不幸看到我现在最不希望的事情:赛拉神志不清地摇摇头,从趴伏状态缓慢转变为跪姿,再步履艰难的站起,一瘸一拐的拖着她的掘墓铁锹朝这边接近,空洞的眼神中看不到一丝理智。
这几乎是最糟糕的情况——作为绝对的劣势方,我们唯一胜利的希望就是根据金发沼泽人的提示赌上一把,让刚刚晋升的阿纳斯塔觉得自己胜券在握,觉得其他人都毫无反抗之力,这样她才会选择用自己最喜欢的方式对濒死的敌人施加折磨,而这个受术者一定要是我。
但如果阿纳斯塔觉得有另一名半死不活的敌人依然是个威胁,她一定会把这个状态改写为“死”,或者更糟,干脆放弃掉自己最喜好的处决方式。
我相信赛拉是一片好意,对于最后吸引注意力的人必须是自己我也说的很清楚,但她的个性就是不依不饶,正是这副执念让她得以在死亡之后都保持自我意识,得以与我一起并肩战斗至今,这本是最好的优点,此时却变成了致命的缺陷。目睹我遭受多次虐待后,即便黑发小亡灵现在已经神志不清接近昏迷,但正是这副不依不饶与死灵伴侣身份的感召迫使她不顾一切的要赶到我身边,即便我反复在灵魂链接中命令她停止行动都没用,而以我目前的状态,甚至没办法强行操纵她的肢体迫使其停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家伙越靠越近。
阿纳斯塔已经注意到战场上不和谐的音调,她停了手,站起身,转身向后看,然后嘴角翘起一个惬意的弧度,双手叉在一起左右放松关节,等着踉踉跄跄的小家伙走到近战范围。
我不去做失神状态的赛拉能一锹毙命的这种幻梦,转而将唯一的希望寄托于一个靠不住的人身上——全程表现得浑浑噩噩,数度差点被战斗余波毁灭的受控圣骑士,捅过我一剑的正义狂塔莉斯。我不知道万魂使到底想拿这个红发骑士做什么,也许是以后的仆从或者研究的材料,或者说对于这名圣骑士的控制法术并不完善,总之全程这名实力与我方个人大体相当的高阶战力毫无作为,就那么一直愣愣的呆站着,只是偶尔在双方攻击即将波及到她时移动一下位置,这就是她全部的存在感,此时此刻她的位置与之前完全一样——侍立在“万魂使”身后不远处。
这让我涌现出了一丝希望,当时身不由己的赛拉在面对拼肉尸魔的精神压制时也是表现得极度消极木然,但最终还是成功挣脱意识掌控反戈一击。
姜姜既失去了行动力,也不可能赶得上,同时指望她救场同样会带来影响全局的不利因素。数度遭受肉体与灵魂上痛击的我现在全身动弹不得、精神力溃散到连一个最简单的骸骨抓握都用不出,法术救援同样行不通。
一时间,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居然是一名喜欢发正义狂的白痴圣骑士,指望她能看懂一具焦躁的羊首骸骨——眼眶内惶急闪烁的蓝黑色火焰——所表达出的暗示。
我努力将自己的意识与表层思维集中投射在瞳孔——目前来说则是颅内魂火中,这样与我目光直视的人将能短暂感受到我最迫切的情绪与意图,这是以前从某名灵能者处学到的小技巧。就像你在对野兽说话时,尽管它听不懂你的具体含义,但还是能大概理解到你声调中表达的情感与善意恶意。
但即便收到了求助讯号,塔莉斯还得做到以自己的意志短暂摆脱摄魂术的控制才能施加援手,她必须意识到,如果她想为击败万魂使阿纳斯塔贡献一份力量,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出声发言逃不过亡魂之主的耳朵、得不偿失,传讯术又不够振聋发聩,以我目前微弱的精神力,“两感交融”已经是能做出的最强烈的提醒了。
表情木然的红发女骑士依然毫无反应,我开始觉得自己指望她能派得上用场,还不如在当年离开家乡时指望低等食尸鬼把我从棺材中完好无损的刨出来。
眼见飞蛾扑火的娇小身躯越走越前,踉踉跄跄的身躯肌肉绷紧、在缺乏意识的情况下自发的准备蓄势攻击,我眼眶内火焰更加急切地闪烁不止:拜托,赶紧阻止那个小傻瓜,这一次阿纳斯塔绝对会杀了她的。
阿纳斯塔握紧了右手,因为灌注灵魂而极度强化力量与强度的手掌覆盖着一层淡淡蓝色光幕。
求你了。
双目无神的赛拉行尸走肉般举起她手中的漆黑长镰刀。
一声骨骼折断的闷响,黑发女孩像断了线的风筝般远远飞起、跌落,重重的砸在数十英尺外的地面上,气息全无。
我呼出一口气。挥拳到一半就不得不停止的紫袍女人不满地看了身旁的金盔武士一眼,语带厌烦:“我没叫你动手。”
女圣骑士僵硬的收回右腿,回复了低眉顺目的侍立姿态,血月导师瞥了她一眼,又扫了倒在地上毫无生息的小亡灵一眼,不再感兴趣。
光是这一下,正义使者欠我的帐已经连本带利的还完了,我还额外欠了她一个人情。
“那么,你想好怎么死了吗?”她重新将灼热视线集中在我身上,声调怨毒道,我深呼吸,正在斟酌最后的遗言,一个不速之客突然打破了现场气氛。
我和阿纳斯塔同时低头,发现一只黑色毛球正在奋力揪住她的袍脚拉个不停,兀然是伊莎贝拉收养的聒噪黑猫。
面对灵魂充能模式下的强大魔导师,胆比天高的贝贝猫屹然不惧,在被两道光柱般的视线锁定时反而拽得更加起劲,喵喵叫唤道:“亮晶晶,你把一刷藏哪去了?”
随后是长达五秒的尴尬静寂。
终于反应过来的“万魂使”勃然大怒,抬起靴子就踩,谁知那猫反应飞快,嗖的往边上一窜,竟然让它毫发无损的躲了过去。
但叫做贝贝的小猫这辈子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得理不饶人,侥幸从血月导师手上活了下来,它不但不知后怕,反而发了脾气,喵喵乱叫一通,居然真给它扑上了阿纳斯塔的上半身,一边用尖细的猫叫声嚷嚷着“坏人,贝贝踢!”之类的怪话,一边在血月导师身上乱咬乱抓。
按理说“第三阶段”的亡魂之主早已被极度富集的灵魂精魄赋予了惊人巨力,以她的力量,只要双臂、甚至手指擦到黑猫的皮毛,都是非死即伤,叫做贝贝的小猫却快若闪电、滑似泥鳅,一阵左奔右突居然是毫发无损,运气好得出奇。
我瞠目结舌观赏着眼前的闹剧,同时缓慢的将自己的左手骨爪逐节复位,前后这么一耽误,灵魂与躯体的状态已经恢复了不少,至少勉强有了行动能力。这只贝贝平日爱作死爱胡闹惹下不少麻烦,关键时刻这么一搅局反而为己方提供了珍贵的喘息间隙,不得不说世事无常。
贝贝猫的好运毕竟不能永远的持续下去,胡闹了大概四十秒不到——能够坚持这么长时间还是因为某位魔导师自持身份,拉不下脸面用群体魔法去攻击区区一只小黑猫——就被一巴掌打得哀声尖叫、倒飞了出去,摔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不动了。
但这四十秒已经给战场带来了足够的变局——好不容易摆脱烦人宠物的紫袍女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胸前已经冒出半截金光闪闪的剑锋。
这幕场景可真似曾相识。
“你!”亡魂之主惊怒交加,反手一拳砸在圣骑士腹部,华丽的铠甲立刻深深凹陷下去,几乎将她打了个对穿,红发女骑士口鼻中狂涌出殷红的鲜血,整个人软软的倒下。
在沉重的盔甲坠地之前,我抢先一步迎向措手不及的阿纳斯塔,双臂伸展,肋骨如同捕蝇草虫夹般咔嚓打开,磨尖的骨骼末端如同剃刀般锋利,每一处骨骼关节都冒出锋利的尖刺,接着将高佻的紫袍女人紧紧“拥入怀中”。
血月导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发狂的挣扎,但高阶女圣骑士的神剑“断罪”具有压制摄魂派系法术的强力效果,她暂时能发挥的力量大为减弱,用以束缚的肋骨首先尽数折断,随后环绕躯干的双臂寸寸断裂,本就受创严重的左臂更是被生生挣断,但在她毁掉我的脊柱之前,刺入其腹部的末日号角还是完成了它最后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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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哀嚎人脸组成的墨色云团逐渐散去,滴答流淌的暗红血迹浸湿了地面,万魂使阿纳斯塔用困惑的眼神直直盯住我的双眸,她眼中的异样魂光与体表披覆的淡蓝光幕已经被驱散得一干二净:“你……”她难以置信的开口说道:
“这就是你能做到的最好表现?”
我艰难的笑笑,面部肌肉一动就牵带撕裂的伤口,带来灼烧般的痛楚与酥麻感,拼着毁掉金发沼泽人的珍贵号角,将它刺入敌方柔软的腹部零距离引爆,固然解除了亡魂之主坚不可摧的护身斗篷、打断了灵魂充能进程,但代价是我的亡灵化身法术同样被驱除得一干二净。
在同时解除身上最强大的法术效果后,不同之处在于:已经充能完毕的灵魂灌注依然在为血月导师提供海量的精力、活力与恢复力;而本就强弩之末的苍白之主一解除骸骨形态,变形期间强行压制下去的伤势立即反噬进入濒死状态,这还是因为高阶苍白之主的天赋掌控能够抵消掉部分亡灵化身状态受到的创伤、损坏不会全部反馈到真实躯体上,才能让我吊着一口气没有当场死透。
因此阿纳斯塔才会好奇,我干什么要做这么一场稳赔不赚的互换买卖,这等于把自己的命送到敌人手上。
“去你的。”我含糊不清说道,尽力朝高大女人的脸吐出一口黑红的血水,却滴在了自己胸口——承受“死亡降临”强烈副作用的虚弱躯体,实在是力不从心。
紫袍魔导师伸出左手掐住我的脖颈,轻易将整具躯体微微悬空拎起,就像提着一只待宰的鸡:“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愿。”她嘴角翘起,炽热的眼神仿佛看见了最喜爱的佳肴,“希望你能撑得够久,蛆虫。”
“万魂使”终于用出了我期待已久的灵魂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