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韩氏的鬼魂失了桃木钉厌胜,顿时出恐怖的死相来。
她三魂七魄俱被邪术强行镇封在尸身之中,本就属于年轻凶死的厉鬼。
如今又被阴九江强行剥离出本体,再也无法保持生前容貌,变做了个吊死鬼模样。
死相恐怖骇人不说,一条足有半尺长的舌头垂至胸前,四肢关节处血肉模糊,骨茬翻飞。
阴魂化祟后汪韩氏仅有的几分清明也被罡气巽风瞬间吹散,厉鬼凶煞的本能依旧驱使着她张牙舞爪扑身上前,想要率先解决掉那个威胁她存在的道士。
顾轩像是早有准备,手持一张紫色符纸拍在尸鬼额头,又将她给硬生生打回了体内。
嫁衣尸鬼脸上当即疯窜起一层绒毛,翻白的双瞳变成妖异的紫红色死死盯住顾轩。
只听得阴九江的声音幽幽响起:“道友这是做何?”
顾轩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后开始一本正经胡诌。
“**友莫怪,这汪韩氏头七化祟后太过凶恶,若真叫她脱体而出莫说诛灭,就是贫道这条小命也得当即交代在这里。”
“那道友方才说的法子是?”
阴九江觉得自己受了顾轩一番戏耍,连声音都较先前阴沉了几分,摆出副一言不对便要动手活撕了他的神态。
顾轩捡起地上那支火折子重新吹燃,笑道:
“**友莫急,她这副躯壳已然被你占据,现今又被我用符术封住了魂魄,绝对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那这火折子又是做何用处?”,阴九江闻言一愣。
顾轩面不红心不跳,吹着火折子将引线烤干后点燃,沉声道:
“本派这件法器需得用凡火做引子才能施法,贫道现在就用法器将她给灭了,**友可瞧好了,还望事罢不要忘记先前的承诺。”
顾轩说着装模作样将火铳对准那道与嫁衣尸鬼身形扭曲重合的虚影,实则已经摸出张神行马甲符掩在袖口,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道友说笑了,我已发过咒誓怎会食言!”
躲在尸鬼体内的阴九江虽说的笃定,可他瞧着那根几乎怼到自己脸上的铁管心中满是不解。
“这物什却是何种法器,我修行这么多年怎生从未听过哪派使用此等形制的法器?”
“没听说过就对了,好教道友一番受用。”
顾轩打了个道门稽首,脸上登时浮出几分讥诮。
阴九江瞧着那已经燃至尽头的棉线,心头莫名涌出几分悚然来,连声音都为之一滞。
“道友这是何……”
“轰隆!”
硝烟弥漫,火光骤起。
晴空郎月下暴响一声惊雷。
无数铅丸铁砂中夹着一条令箭,自那条婴儿手臂粗细的铁管末端喷涌而出,硝石和硫磺燃烧后的臭味顿时弥漫整座庭院。
集义庄阴气和厉鬼凶煞怨恨诞生的尸鬼虽说力能拔山扛鼎,疾似风驰电掣。
可控制它的阴九江只是个寻常阴魂,须臾之间还未有所反应就被崩散开的铁砂铅丸尽数钻进了脸腔之中。
尸鬼虽然保持着汪韩氏生前的模样人形,可一身皮肉在阴气淬炼下已经变的坚愈金铁。
外加火铳本身杀伤力有限,大部分铅丸和铁砂只是嵌进了它的躯体。
就连那只令箭也只是堪堪刺破眉心后掉在了地上,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只是那张原本秀美的脸蛋被炸的眼球滚落,自眉心至下巴裂出几道肉岔翻白,骨刺耸立的伤口来。
瞧着比起汪韩氏化祟后的瘆人厉鬼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杀的贼道人,你竟敢用计赚我!”
那道令箭刺开的伤口中泛起点点符光,带出的剧痛像是直接刺入骨髓,渗入了魂魄。
阴九江惨叫连连,翻身爬起便要将那奸滑的贼道士给撕成两半。
可那道‘敕鬼镇尸符’让他动作迟缓无比,甚至连踏出的步伐都是摇摇晃晃,形似醉汉一般。
顾轩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虽然火铳击发的瞬间他便就着火铳的后坐力借势一倒,翻身滚了出去。
可那仓促间赶制出来的膛管密封度不够,巨大的后坐力直震他双臂颤抖,虎口开裂。
此时他还哪有半点神仙中人模样,整个上半身都被底药燃烧时的火光波及,一裘绯袍也变的破破烂烂,光鲜不再。
才松了口气,又见阴九江顶着那张恐怖渗人的烂脸逼近身前。
这具尸鬼硬抗了火铳一击后四肢关节竟无半点损伤,一双惨白的鬼手瞧着纤弱无力,屈指挥动间却是又疾又狠,带着两只袖兜猎猎作响,飞身扑杀过来。
顾轩忙摸出张‘缚妖束邪符’挺身跃起,只与它对拼了一击便口鼻溢血,整个人好似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
所幸那道符纸迟缓了它身形一顺,才没被它那双阴气森然的鬼手给扯烂身躯。
燕崇风见状持枪猛的一抖狂扫过去,想要抢在尸鬼下手前救下顾轩。
阴九江见他枪尖隐有符光闪动,来势汹汹直取各处窍穴关节要害不敢硬接,足尖一点便随风飘起,不等他枪势聚起,旋即飞身直扑他面门而去。
燕崇风见他逼近身前,倏地扭腰转跨,长枪便顺着惯性在他手中滑动退回,竟是被他顺势卸下枪头,指戳尸鬼眉心而去。
这手瞬息间转挑为戳的招式实属穷尽世间枪法变化之妙,去势已然难躲难挡。
阴九江一个鬼道邪修哪曾见过这般精妙的手法,被他当头一枪戳在眉心倒飞出去,震的阴魂不稳,几欲离体而出。
瞬息之间两人又是激斗数下,那阴九江躲在尸鬼体内仿佛不知疲倦,忽来忽往间进退自如,无论怎么扎刺扫打也再难伤他分毫。
燕崇风见他似阵青烟般飘忽不定,只要枪势有半点间隙,那张骇人的烂脸瞬间便会欺身逼近。
当下心中暗暗惊叹,凡人纵有千般能耐,终有力竭不怠之时,他所求不过护住顾轩一时,自己这般下去终得露出破绽叫他抢攻近得身前。
心中思绪既定,燕崇风倏地双臂奋力。
一杆丈八锥枪在手中越舞越疾,将阴九江逼出丈许之外后持枪立在顾轩身前再不动手,怒睁环眼直视身前。
阴九江循着间隙抢攻数下都被他尽数挑回,当即也不再坚持,飞身逼近躲在不远处的顾谨修,厉声尖啸道:
“救人,你一个都救不了,等我活撕了你这位朋友,看你心绪还能不能保持这般稳定!”
“你这直娘贼行事太过狠毒!”
燕崇风怒骂一声,想要出枪营救已是不及。
顾谨修瞧着那双在瞳仁中不断放大的鬼手,苦笑一声。
“我命休矣,没想到功名未就,竟会死在这等鬼蜮伎俩之下。”
片刻后他睁开双眼,却发现想象中血沫横飞,尸首分离的场景并未出现。
一张眼眶空洞,骨茬森然的烂脸与他相视而立。
原是顾轩塞给他的那面铜镜荡起一阵波纹似的光幕,将那尸鬼卡在了半空中不得动弹。
“乃公也是有法宝傍身的人,你这妖邪竟敢打爷爷主意!”
顾谨修啐骂一口,竟从锁子软甲的内衬中摸出个兽钮做环,白文打底的铜印拍了过去。
尸鬼被他一印盖在头上,登时便觉一座万钧巨石压在了身上,周身青烟似起,就好似热刀碰到了黄油,烫水浇进了冰雪。
顾谨修见状心中大喜,抄起铜印又是一通猛砸,直打的那尸鬼惨叫连连,匍匐于地抽搐翻滚一阵后不再动弹。
它一身皮肉坚愈金铁,连火铳也无法伤其筋骨分毫,却被顾谨修手中那方铜印砸的头壳开裂,破出一个大洞来,眉心处顿时灵光大做,化成一道云篆秘字钻进了体内。
两人等了许久不见尸鬼再有动静,这才扶着昏死过去的顾轩一阵猛晃。
顾谨修并指探向顾轩鼻尖,只觉呼吸悠长连绵不断,这才放下心来,解开右臂软甲道:
“燕兄你切将他放下,我有法子叫醒他。”
摔了个七荤八素的顾轩才一睁眼便瞧见这番场景,所幸他反应神速,抬手捏住那只来势汹汹的黑手才免了一记耳光招呼。
“顾兄你想做甚?”
“啊…”
顾谨修目光闪躲,咧着嘴嘿嘿直笑。
“顾兄你听我解释,我刚才是想叫醒你来着…”
正说话间,顾轩突然瞧见他手上那方黄铜大印。
他夺过来一瞧,两只眼仁瞬间就缩成了针尖状,简直比看到那索命的尸鬼还要震惊,疑惑道:
“你是怎么把正阳县衙的关防大印给偷出来的?”
顾谨修搓着手神色飘忽,声若蚊呐:
“我寻思你说县衙乃是一地正气法纲所聚,便想借来大印用用,再说了,读书人的事那能叫偷吗?”
………
一番交谈后顾轩大概弄清了其中缘由,这才一瘸一拐凑到被顾谨修砸的失了人形,头骨崩裂的嫁衣尸鬼身前。
他眼神冷冽,捡起青衣女子先前舍掉的那把长剑,划破手指后以自身精血在剑身上绘出一道血符。
“你是自己出来,还是要贫道以诛魂灭魄的法子慢慢折磨,叫你也消受一番万剑攒心的滋味?”
阴九江躺在地上不停挣扎抽搐,他感觉魂魄被尸鬼体内那股无形的力量镇住,一时间竟连起身都无法办到。
片刻后,似是认命了一般,一道半透明的身影从尸鬼体内缓缓飘出。
印文灼烧魂魄带来的剧痛让他面容扭曲,已经快要无法维持阴魂稳定,可那张阴翳的面孔上的滔天恨意依旧毫不掩饰。
“你诛了我阴魂又能做何,我教祖师已然显化临凡,我会在地府等着你,包括这山下一县百姓都要化作祭品为我陪葬!
顾轩掏出张空白的紫符,凌空点画数笔,将汪韩氏几近透明的魂魄暂时封于符中,这才提剑指向飘在半空的阴九江。
“不好意思,你入不了地府了!”
阴九江瞧着顾轩那双毫无情感波动的眸子,扭曲的面孔上终是露出几分惊惶。
“我寿数未尽,不经阴司判官审问,你怎敢私自诛灭凡人生魂。”
“天道煌煌,地道彰彰,魅蜮鬼众,皆尽消亡…”
符光四起,罡气吟啸。
“蓄杀亲友,抽人生魂,炼制尸鬼,召敕邪神,似你这般寡恩薄情,心思歹毒之人还想再入地府轮回?”
剑气破空声中惨叫连连,顾轩冷冷瞧向那道分崩离析,最后化作漫天荧光的阴魂。
“紫虚派弟子顾临安今日以道门符术诛你阴魂,若十殿阎罗与酆都阴司追究责问,我愿一力担之。”
他话音才落,院中几人顿觉浑身毛孔都渗出一阵刺骨凉意,齐齐打了个哆嗦。
那不是因恐惧产生的错觉,而是周围气温骤然下降所引发的身体应激反应。
顾轩抬头望去,清冷月华竟如同一汪山涧自天穹倾泻而下,尽数流进了形似棺材的幞头山山隘中,照的整座山林瞬间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