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州府,青阳县的一条大街上,一名身穿公服的捕快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神气。
“徐头,你怎么还没走啊?”
“快了快了。”
面对沿街熟悉摊贩们的询问,这名捕头也只能强挤出一丝笑容,随便敷衍道。
这名捕快叫徐福,是县衙内的一名小捕头,新政实施后被授予了正九品官职,内阁的调令下来后,徐福和其他吏员一样非常抵制。
哪怕内阁第二道严令下来后,徐福仍然不死心,想要找知县说关系留在青阳县,为此花了不少银子。
可刚开始知县收了银子,加上平日对徐福又颇为器重,满口就答应了下来,后来态度却是一天比一天冷澹,以至于今日竟然直接不见,这让徐福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更让他心急的是,衙门内以前熟悉的人早就走的差不多了,来的全是一些陌生面孔,今日他的位置更是被刚来的一名捕头占据了。
加上离四月底也只有最后十日,徐福是彻底死心,知道自己被知县大人骗了,绝对不能再耽搁了。
“当家的,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知县大人那里有回信了吗?”
徐福一回到家中,一名挺着大肚子的妇人就迎了上来。
随即屋中又走出来了老老少少四人。
院子也就一进院落,正屋三间,厢房各两间,尽管显得有些简陋,却也收拾的相当干净,一家人气色也不错。
虽说算不上殷实人家,可在乱世中有这么一处安家立身之所,也着实非常难得了。
看着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弟弟妹妹,以及已有六七月身孕的妻子那一众期盼的眼神,徐福也是叹了口气。
“别提了,知县大人今日根本就没见着,八成一直都在诓我,今日又来了一名捕头,将我的位置也占了。”
“什么,那这可怎么办?”
“没时间了,必须尽快将城外的田和宅子都卖掉,立即启程,不然就来不及了。”
“可我这身子又不便,父亲腿脚又不好,听说那定远县离咱们青阳县可有好几百里。”
“儿啊,咱们家那十几亩田,可都是上好的良田啊,干脆这衙门里的差事不要了,咱们守着那十几亩田也能过活。”
“是啊,大哥,这背井离乡的去了那定远县,今后还不知道成啥样。”
一家人显然都舍不得卖田卖宅子,加上老父亲和妻子又行动不便,这才使得徐福不惜将家中的积蓄都拿了出来,也想继续留在青阳县的原因。
“你们说的好听,没了这身皮,今后谁还会再将我放在眼中?”
徐福没好气道,他知道没了衙门里的差事和衙门里以前的那些关系人脉,留在青阳县今后的日子只会更难,那十几亩良田绝对保不住。
“可到了定远县,这人生地不熟的,咱们一家子住哪里去?”怀孕的妻子一脸的担忧。
“车到山前必有路,好歹我现在也是正九品的官儿了,只要有官身,到了新地方总比继续留在这里强,何况每月不是还有五两银子的俸禄吗?就算没田,我也能养活你们。”
“得了吧,你在衙门里当了这么久的差,什么时候发过俸禄?”妻子白了他一眼。
“虽然没有俸禄,但每年分到的银子也不比俸禄少,好了,就这么定了,你们赶紧收拾一下,我现在就去找人…”
一家人哪怕再不愿意,也只得转身回屋去收拾,而徐福则是再次前往了衙门,虽然这阵子许多大户商家都找过他,但开出的价格实在太低了。
所以他想去衙门里问问那些刚来的人中,有没有想要买地买宅子的。
结果来到衙门一番询问,一众文吏干吏们,差点没抢破脑袋,最后十几亩田加上宅子硬是卖出了两百多两。
第二天,一大家子就雇了两辆马车,启程前往凤阳府的定远县。
像徐福这样的被骗的小吏还有许多,但像他这般被骗到四月二十了才出发的几乎没有,大多数被知县老爷骗了后,没过多久就醒了过来。
定远县,位于凤阳府南部,知县是前不久刚上任的新科进士吴宏。
此时看着主簿询问道:“王主簿,今日已是四月底,县衙各房人员可已全部到任?”
“回大人,除了青阳县的九品捕头徐福还未到任,其余皆已全部到任。”主簿赶忙回道。
“哼,今日还未到,想来是不会来了,今晚将公文准备好,本官查阅用印后,明日一早立即发往南京!”
吴宏冷哼一声,然后摆摆手吩咐道。
“是大人,下官这就去准备。”
本来核实县衙人员情况的公文应该由知县亲自负责,但吴宏推到主簿头上,主簿也不敢拒绝。
“王主簿,本官听闻最近衙门内的风气很不好,别怪本官没提醒尔等,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此次新政陛下和马阁老都非常重视,一旦出了差错,恐怕就不是丢官罢职那么简单了。”
“下官明白,大人放心,兄弟们都知道轻重,这是兄弟们的一些心意,还望大人笑纳。”
主簿也明白,知县大人这是眼红这阵子大家伙儿收那些大户商家的礼了,赶忙将事先准备好的孝敬礼单拿了出来。
吴宏接过礼单看了一下,然后便丢在了桌上,也看不出脸上是何种反应,只是冷声说道:“你们的心意本官就领了,至于银子就不必了。”
“大人,这…”
主簿见他竟然不收,也有些诧异。
“退下吧。”
“是!”
主簿走后,吴宏才冷笑一声。
这帮家伙收了那些大户的银子,到时丈量土地时,必定会搞鬼。
他要是现在就收了他们的孝敬银子,到时万一事情败露被查出来,他铁定是要被革职查办的。
而没有收他们的银子,到时候自己最多也就失察,被训戒一番罢了。
若是最后能瞒过去,他有的是办法,再让他们孝敬,所以根本没必要这般着急。
没办法,这次的新政陛下和那马士英都非常重视,不谨慎小心一些,迟早得布他前任的后尘。
与此同时。
城门口徐福一家急赶慢赶,总算赶到了定远城外,见城门正在关闭,徐福赶忙大喊着向前冲去。
“等等…等一下…”
“娘的,哪来的鸟人,找死呀。”
徐福冲到城门口时,城门已经合拢到了仅容一人通过,守门的吏员兵丁见有人捣乱,阻止城门关闭,纷纷拔刀,怒目相视。
“误会,误会,在下徐福,是刚上任的县衙捕头,路上耽搁了,还请兄弟们行个方便,帮个忙,改日某一定请大家喝酒拜谢!”
徐福赶忙一边陪笑,一边解释,还将自己的腰牌和公文都拿了出来。
果然小吏和一众兵丁听说这家伙是刚上任的捕头,态度立即就亲热了起来。
“原来是徐大哥,失敬失敬,小弟刘三…”
一番客套相互介绍,兵丁们再次将城门打开,这时马车也驶到了近前。
徐福也松了口气,见他们的态度,他就知道自己选择来上任是对的。
又和这些兵丁打听了一些消息,约好了请客的日子,徐福才带着一众家卷来到了一座客栈,安置好后,便立即火急火燎地杀往县衙。
而此时天色已黑,吴宏正要睡下,得知那迟到的徐福终于来了求见,也是勃然大怒,不过还是命人将其带到了书房。
“下官徐福参见知县大人。”
徐福虽然也是官儿了,但依然行跪拜大礼。
他知道自己现在能不能上任,全凭知县大人的一句话,刚才他已经打听过了,主簿已经写好了公文,并加盖了大印,明早就要发往南京吏部,可上面却并没有他的名字。
“起来吧,徐福,你为何今日才至?难道不知吏部规定的期限吗?”吴宏冷声道。
“回大人,内子有孕在身,家父腿脚不便,这才在路上耽搁,一点心意,还请大人通融通融,下官感激不尽。”
徐福也没啰嗦,直接咬牙掏出了一百两银子,他知道若知县大人真不想给他机会,就不会接见他。
“嗯,原来如此,倒也情有可原,你终归是今日赶到了,也不算逾期迟到,也罢,本官就重新再草拟一份公文好了,你且先回去安顿吧!”
吴宏见这家伙一口气拿出了一百两银子,也是颇为满意的点点头,语气也和缓了一些,说完挥了挥手。
这银子他拿的心安理得,有这一百两银子,让他亲自重新写一份公文也并非不可。
“多谢大人,那下官先告退了。”
徐福赶忙拜谢,心痛的简直要滴血,此时肠子都悔青了,要是一开始他就直接选择来上任,也就不会前前后后搭进去了二百多两。
徐福抵达后,整个定远县有品级再身的小吏文吏一百二十余人,也全部到齐,显然没有一个愿意放弃官身的。
公文发往南京吏部后,接下来的日子,知县吴宏和所有的吏员,都在等着朝廷实施新的土地政策的政令下达。
各地的士绅地主们,同样也在等着,显然所有人都想知道新的土地税收政策,到底是何标准。
可七日后,众人没有等到关于土地的政令,反而等到了发放俸禄的通告。
让所有吏员诧异的是,这次朝廷竟然真的要发俸禄,而且还是要到所在县城的银行,去开办什么帐户,每月才能领得到俸禄。
所有人都感觉到十分的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