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宗谊正梦见自己马踏临潢、平灭契丹的时候,便被他捉来暖被窝的留冬唤醒。
“怎么了?”郭宗谊睡眼朦胧问道。
留冬紧捂着亵衣,红着脸答道:“外面来个了大监,说是陛下派来请您上朝的。”
“上朝?”郭宗谊登时清醒,转头再看窗外天色,刚蒙蒙亮。
“昨日上元节,今日十六算望日,当升朔望朝。”留冬小声答道。
郭宗谊无奈叹了口气:“打水来吧。”
这次来接他的太监是宣徽院的宦官,一路上跟他讲了许多朝会要注意的礼仪。
郭宗谊本就没睡醒,听他在耳边唠叨更加不胜其扰,偏还得面带微笑,时不时出声附和,表现出一副谦逊好学的模样。
最后行至崇元殿时,他只记住了十之一二。
五代多承唐制,又依各朝故事略有变通,但朝会一直没怎么变。
主要有常朝、大朝会、延英议,大朝会包括元旦、冬至、朔望朝、五月朔望(夏至朝会)等礼仪性的朝会,主要作用是彰显仪礼、宣威示德。
常朝则看君主,若是勤政,则终年常朝不缀,若是疲懒,则无定日,但自安史之乱后,国家主要的决策政令,都出自更高效更简便的延英议。
今日朔望朝会后,赐完廊下餐,便要入阁开延英,这也是郭威派人来请他上朝的原因。
殿前人头攒动,红红绿绿的一大片,令郭宗谊倒吸一口凉气:“在京的官员居然有这么多!”
那太监解释道:“依制,在京九品以上者,都要参加大朝会,官职或者差遣较低的,止步于廊下、殿外,能入崇元殿者,亦不过数十人。”
郭宗谊踮踮脚,看着那乌泱泱的人海,有些为难道:“这,可有小路?”
太监不禁莞尔:“殿下稍待,且让奴来开道。”
说完,便清清嗓子,深吸口气,下沉丹田,高声唱道:“嘿——”
这一声,响彻天地,回音不绝,人群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太监也不换气,轻轻一提,朗声唱道:“官人们呐——给皇长孙殿下,让条路来罢了!”
人群一阵骚动,不过人海中倒是人头涌动,似水分波,很快现出一条路来。
郭宗谊见此情景,不由感叹道:“宣徽院真是卧虎藏龙啊。”
他忽然想起王峻在前汉时的职务便是宣徽北院使,把他一个伶人放到这个位置上,刘知远真是知人善任啊。
“殿下,快请吧。”太监躬身道。
“善。”
郭宗谊一路疾走,两边官员纷纷拱手施礼,个个口称金安,他只好频频左右点头示意,到了崇元殿廊下,脖子都有些僵了。
他的位置属于武班三品班次,按制在西门外等候入阁,在京三品以上的武官少之又少,只有寥寥十数人,郭宗谊被太监带到,临走时奉上一块象笏板,又简单重了几句礼仪,便告退了。
待他走远,一名中年武官离开人群,走上近前,朗声施礼道:“臣,枢密使王峻,见过殿下。”
郭宗谊连忙还礼:“原来是王公,失礼了。”
王峻个头不高,但相貌堂堂,嗓音低沉有力,乍一看去,倒是一副天下为公的朝廷栋梁模样。
“殿下是昨夜到的?”王峻和熙的与他寒暄起来,眼神温和,像是看待一个亲近侄孙晚辈。
“不错,刚到便赶上大朝会,早知道便早两日出发了。”郭宗谊微笑道,起这么一大早,倒是他人生头一遭。
“殿下日后常居京中,上朝便是常事了,习惯就好。”王峻眼神闪烁着,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郭宗谊面色一苦,讪讪道:“我还年幼,上朝也是当木桩子,起个大早,没甚意思。”
王峻见他一副对政事毫不热衷的态度,一时也分不清真伪,只好哈哈一笑,拜别离开。
两人的初次试探就这样一触即止,王峻走远后,又有数名身穿紫袍的将领上来拜见。
有领武定军节度使、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郭崇原名郭崇威,避郭威讳改名郭崇,在宋州时命人毒死了刘赟,是郭威的心腹大将,从龙功臣。
后是领昭武军节度使、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曹胤。
右武卫大将军石曦,他是前晋王室。
广平开国县公宋延握,他是李存勖的外孙、刘知远的女婿,乾佑之变后,郭威率兵返京,他时任义成军节度使,举镇投降,非常果断。
还有前晋外戚、左金吾卫上将军张从恩,左羽林将军候仁炬,右神武军统军焦继勋,左千牛卫上将军、宣徽北院使兼枢密副使翟光邺,右临门上将军符彦琳,他是符彦卿的弟弟,右龙武统军薛可言,右羽林统军赵匡赞,左卫上将军宋彦筠。
在京的高品武将就这么些人,除了郭崇与曹胤实掌兵权,其余皆是荣官。
李重进与张永德此时本官都不高,站在绯袍的队伍里还靠后,二人忤在原地,只含笑与他点头示意,郭宗谊省得轻重,也不便过去寒暄,只远远行了个晚辈礼。
正当一些靠得近的四品武官踌躇着要不要上前拜见时,突然听得一声高喝,原是御史在催百官就班了。
众人连忙分班站定,静待门开。
漏声徐徐,不多时,门开,监察御史领着文武两班,依序入阁拜见皇帝。
郭宗谊与王峻等人是第一批入阁,东面文班中老臣冯道一马当先,拄着拐杖走路仍旧虎虎生风,分引至位,阁门使高喝:“拜!”
郭宗谊现学现卖,双手举着象笏下拜三次,跟着奏唱:“圣躬万福。”
而后由中书舍人引至东西踏道下立,之后众臣依品次入阁拜见,郭宗谊大致数了数,大概有二十多批,第三批开始就不能在崇元殿内站着了,得去门外廊下恭候。
仪轨繁细,直至最后,阁门使又唱:“衙内无事。”
郭威这才上辇离开,朔望朝参方才结束,郭宗谊活动活动手脚,寻到殿旁刻漏博士前,问道:“几时了?”
“回殿下,刚到己时。”
郭宗谊算了算,他出门时是卯时三刻,到己时,朔望朝会足足耗费了他近两个时辰,他住的很近,与皇宫仅一墙之隔,要是远一些的官,恐怕寅时就得起床了。
“大朝会皆是如此耗时吗?”他又问道。
“正是,元旦朝会更要一整日。”
“那常朝呢?”
“常朝仪轨也颇严密,只是参朝的人少,五品以上才准参见,所以耗时较短,若只宣敕不议事,往往一个时辰足矣。”
郭宗谊心下了然,看来这上朝也不轻松,若是遇到勤政的皇帝,只怕要日日早起。
他突然想起,他亲爹即位后,好像就是个工作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