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两日,祝仁质便有消息带来,称开封城中有三处滞易数年的华宅突然易主,那两家牙行的掌柜都对买家身份三缄其口,还是他以重金贿赂一位经手的牙人,才得知其中一间买主,乃是枢密院的一个小吏,姓杜,名合。
郭宗谊闻讯,推断这三座宅院就是王峻授意人买的。
如今房子不像梦中那个世界,绑架了财富、教育、医疗、社会福利等,失去了原本作用,封死了普通人的上升通道,是资产的象征。
它现在的唯一用处就是用来住,且能买得起开封两进以上房子的,基本都是在京高官或是一方豪绅,但他们大多都选择租赁,而不会购房定居,所以宅邸,尤其华府美宅,在市面上很难流通。
毕竟当今乱世,开封哪怕作为首都,也饱经战火摧残,最近的一次兵乱就是郭威三年前代汉建周,王峻为鼓舞士气,曾谕军曰“我得公处分,俟平定京城,许尔等旬日剽掠。”
若不是王殷、郭崇见乱象太甚,向郭威进言制止,那开封城怕是已成废墟,剽掠旬日啊,那帮兵将,连街上的野狗都不会放过。
所以在世人心中,这花费不菲买来的房子,可能明年就被被乱兵一把火烧了,或者被叛军匪首强占了,被烧了倒一了百了,要是被占了,屋主又不得势,恐怕还要把房契拱手奉上。
比如李昉的那个远房表叔李崧,被苏逢吉占了宅子却不敢有逆,还把洛阳别院的房契也一并送出,就这,苏逢吉还是不满意,由是结怨,给李崧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这个不入流的小吏,根本没理由在开封买那么好的宅子,就算家有颇有余财能买得起,可你守得住吗?
综上种种,郭宗谊才推断,这宅子定是王峻所置无疑。
不过王峻也是狡诈,他一下置了三间,以混淆视听,唯一打听到的办事小吏也隶属枢密院,不能轻动,否则便会打草惊蛇。
思衬良久,郭宗谊决定从那两家牙行下手,拿来知情者,问出内情,再作打算。
想定,郭宗谊急命侍从套车,亲往开封府,找他老爹出面拿人。
马车于那座青瓦白墙的威严衙署前停下,这还是他头一回到开封府衙,车未停稳,便有一队持水火棍的皂衣衙役围上前来。
郭宗谊不等他们盘问,便掀起车帘,探问道:“尔等可认得我?”
那领头的押班常在开封街面上转悠,郭宗谊近日出门颇多,他也远远见过几回,对这辆四匹黑驹拉着的大车印象深刻。
此时近看来人,见其面貌与自家府尹有五六分相像,更不疑有他,急忙大礼参拜:“小人拜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身后一众衙役也呼啦啦拜倒,口称万福。
“都起来吧,我阿耶可在都堂?”
押班起身,躬腰低眉,连连点头:“大王正在堂上,请殿下移驾,随小人来。”
郭宗谊颔首,欣然随往。
见到郭荣时,他正在后堂召见开封官员,听见通禀,便打发属下离开,才命人传唤。
“阿耶。”郭宗谊稍行一礼,便挑了个座儿坐下。
郭荣吹着茶沫,头也不抬地问道:“你怎么有空到我这开封府来了。”
郭宗谊环顾一圈,悠悠道:“这不是有事找您,话说回来,您是亲王兼这开封府尹,何必事事亲为,交给少尹王敏不就好了。”
郭荣闻言却是一叹,搁下茶盏,唏嘘道:“王敏病了,在家调养,已月余未来点卯。”
郭宗谊一怔:“病了?上元节时见他还生龙活虎呢。”
郭荣摆摆手不欲再言,转问道:“不提这个,说说你吧,来寻我可是有事要帮忙?”
郭宗谊讪笑着点头:“确有一事,需要开封府出面。”
郭荣斜睨他一眼,澹笑道:“何事?”
“抓两个牙商。”
“他们欺民霸市了?”郭荣奇道。
郭宗谊摇头。
“他们讹诈你钱财了?”郭荣又问。
郭宗谊仍旧摇头。
郭荣两眼一瞪:“那你凭什么拿人家?”
郭宗谊赶忙将宅子的事和盘托出,郭荣听完,沉吟不语,半晌,才首肯道:“你的推断也不无道理。”
郭宗谊大喜,勐一拱手:“那便请阿耶下令,差人缉拿吧!”
“不行!”郭荣果断摇头,义正辞严道:“孤掌开封,岂能因为你的一点臆测,便下签拿几个百姓?”
郭宗谊气结,霍然起身:“不帮算了,啥也指望不上你。”
言罢气冲冲地往外走,但郭荣打定主意一般,直到他跨出门,也没叫他。
见儿子扭头走了,郭荣颇觉有趣,嘿嘿一笑,唤来亲近扈从,嘱咐道:“自军中挑几个干练斥候,去盯着谊哥儿说的那家牙商。”
扈从领命而去,郭荣在位上捊须自语:“谊哥儿也是太冲动,这抓是不能抓,盯还是可以盯的嘛,只要犯点事,那不就可以抓个现行?这牙侩哪有好人,怎么可能不犯禁。”
郭宗谊一路疾行,很快冷静下来,及登车,他唤来海进,嘱咐道:“在仪卫中看看有没有门清儿的弟兄,去盯着那两家牙商,但有作奸犯科之举,立马拿下,绑送官府,还有那个杜姓小吏,也要盯紧。”
海进领命而去,郭宗谊靠在车厢,低声浅笑:“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哪个开牙行的不干点欺男霸女、坑蒙拐骗的勾当,到时抓个现行,不就任我拿捏。”
想罢,郭宗谊心情大悦,见春光正好,天色尚早,便命随从转道李府,去约李俞出城踏青,他想吃她唇上的胭脂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