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威正在侧殿的暖室内与一众亲戚说笑,听见久违的喊声,微微一滞,旋即眉开眼笑,捊须道:“谊哥儿到了。”
说着便丢下符彦卿,转身向正殿迎去。
众亲纷纷停下交谈,郭荣与大舅子符昭信告了声罪,也跟着出去,小腹高隆的符氏见状,也要起身,却被郭荣摆手制止:“夫人有孕在身,不必去接啦。”
郭威跨过门槛,便停下脚,静静看着郭宗谊走来,心中感慨万千。
十五、六的少年,长得总是很快,半年不见,郭宗谊已经窜得比他还要高。
原本白净的脸蛋,去了趟南境,居然粗糙上少多,可脸上的棱角被磨砺得更加分明,凭添一股子英气。
“阿翁。”郭宗谊冲上前,双手抓着郭威的衣袖,仔细打量着老人愈见苍老的面庞。
“瘦了,也壮了。”郭威呵呵笑着,轻抚着乖孙肩背。
“可阿翁看上去又老了一些,您千万要保重身体,等着孙儿给您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郭宗谊哽咽道。
历史上,郭威死于显德元年二月(954年),他还有一年多的寿命。
先前董德妃薨时,郭宗谊曾先前遣人去华州请陈抟,想让他给郭威瞧瞧身体,但他避而不见,只捎回一句话,言“既为天子,自有天定。”
郭宗谊收信乃罢,他与陈抟相处一年,深知这老道的执拗脾气,他不见,说明郭威的身体,他也无能为力。
若是郭荣,郭宗谊兴许能帮他续上几年寿命,但郭威登基不过两年,离去逝也不到两年,已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郭宗谊去改变。
郭威闻言,哈哈大笑,他拍拍郭宗谊的手,点头道:“放心,我身体硬朗得很,再活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郭宗谊展颜一笑,不敢接话,恰好郭荣自门外闪出,郭宗谊抽回收手,朝郭荣行礼拜见:“阿耶。”
郭荣将他扶起,上下打量一圈,感慨道:“吾儿受苦了,南境蛮夷之地,水苦土贫,吃喝可还习惯?”
郭宗谊点头:“阿耶勿忧,五岭以北,风土人情已与中原无异,而在岭南,除却一些蛮族洞寨,仍用旧风,其余州县,都汉化多年,吃住倒也无甚差异。”
郭荣满意捊须,他的两撇短须,已蓄到三寸长,浓密乌黑,若是吕端在此,一定心生羡慕,赞一声“美须髯!”
“倒也没白跑这一趟,走南闯北,增广见闻,此言不虚,我少时四处行商,见过许多风俗人情,那是书里都没有的学识,再多阅历,都不如亲身经历啊。”郭荣不肯放过这大好的训子时机,侃侃而谈。
“谢阿耶教诲。”郭宗谊肃然下拜。
“好了。”郭荣呵呵笑着,“众亲都在暖室,快去见见吧。”
说着,让开身子,请郭威先行,郭荣父子,一左一右,落后郭威半个身位,将其拱卫在中。
儿孙在侧,郭威心情甚美,双手拉着儿孙的手,大笑着走进暖室,众亲见郭威难得高兴,纷纷围上来,给他道喜。
郭宗谊环视一圈,除了张永德、李重进两家,还多了符彦卿一家,郭宗谊纳闷,他不在郓州镇边,跑回京城作甚。
与长辈们见过礼,郭宗谊惊讶发现符氏有了身孕,肚子已经很大,他脱口而出:“姨娘这肚子,几个月了?”
暖室里突然一冷,众亲齐齐望向郭宗谊,而符彦卿父子更是目光灼灼,在他身上游动。
符氏大羞,心里埋怨这假儿子不分场合,但仍红着脸答道:“六个月了。”
“好啊,我又有兄弟了。”郭宗谊兴奋道,语气里却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哀愁,在场的只有郭荣、郭威尝得分明。
众人神色这才一松,符彦卿望着自己这已成气候的假外孙,呵呵笑道:“宗谊也懂医术?”
郭宗谊一愣,摇头:“不懂,翁丈何出此言?”
“你看一眼便肯定是儿子,我以为你懂一些医术。”符彦卿笑道。
郭宗谊恍然,眯了眯眼睛,未作解释,而是深深问道:“翁丈是想要外孙还是外孙女?”
“我都想要,最好是龙凤胎,哈哈哈。”符彦卿不假思索,仰头大笑。
符氏羞恼地回瞪一眼,嗔道:“阿耶!”
郭宗谊挑挑如剑的双眉,自袖中摸出一对碧绿通透的翡翠玉镯,双手奉上:“这是南境上好的翡翠,姨娘为我郭家添丁增口,这是宗谊的一点心意,还请姨娘收下。”
符氏不解,推托道:“生儿育女是女子本份,大郎礼重了。”
郭宗谊正要再劝,郭荣站出来,接过那对翡翠镯子,递给符氏:“这是大郎的心意,知你怀胎辛苦,表表孝心,你便收下吧,他在南境攻城略地,逼得刘成以兄长之礼侍奉我朝,也不知道从他那讹了多少好东西,不必跟他客气。”
符氏这才收下那对品相极佳的镯子,她是官宦世家,这等品相的翡翠,她却是头一次见,心知这礼极重,于是朝着郭宗谊款款一礼,谢道:“大郎有心了。”
郭宗谊回礼,又命内侍搬来一个大箱,从中取出各种金玉美器,象牙制器,给在场众亲戚挨个送了一圈。
郭威得了一对翡翠龙钩,据说是刘成宫中珍藏,他高兴得当场解下腰间玉带,要内侍去把带钩给换上。
不多时内侍去而复返,郭威系上换了钩头的玉带,大手一挥,命令左右:“人都到齐了,快摆宴吧。”
众人按次落座,郭宗谊看见冲他挤眉弄眼的李未翰,正要上前与他同席,却被郭威叫住,他指了指阶上右侧的一席,道:“谊哥儿,你坐那儿。”
郭宗谊只好从命,这是皇帝右手边的位置,在御座之下,御阶之上,对面是郭荣夫妇,但高出他一大截,离皇帝更近。
这是郭威有意安排,在场者心知肚明,郭荣心中大定,扭头看看阶下落坐的符彦卿,又悄悄朝郭宗谊递了个得意眼色。
郭宗谊感动不已,郭威、郭荣对他的宠爱,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