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干净手后,叶阳便又一次开始给陆明月敷药。
这一次显然要比之前,所耗费的时间更多,叶阳擦上第一层的药膏后,陆明月脸上,很多血痂便开始呈块状脱落,敷好一层,居然掉落了一大半。
叶阳惊喜的说道:“明月姑娘,效果比预想的更好啊,药膏已经脱去大半的血痂了,不过……”
陆明月说道:“叶巡查是想提醒我,让我暂时不要去照镜子?叶巡查,我知道的,血痂脱落后,因为皮肤还没雨长出来,应该会看到里面的肉吧,叶巡查,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更难看了?”
说完,陆明月把头埋得更深了。
叶阳突然抓住陆明月的手,深情坚定的说道:“明月,你很美,真的,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当着我家老婆,我也是这样说的,她告诉我,既然如此,那便无论如何都要帮你恢复,明月,你要相信我,相信我老婆的药膏,我们,一定会让你恢复原样的。”
陆明月说道:“叶巡查,你和嫂子真的是太好了,叶巡查,我知道,以后,我再也不说这种话了,这几天,你帮我跟杨头告假,我就在家中等着伤口长好。”
叶阳笑道:“这就对了。”
叶阳松开她的手,然后继续敷药。
终于,药膏敷好了,然而抬眼一看,屋外却下起了一场暴雪。
陆明月说道:“叶巡查,这场雪太大了,要不,你今晚就住这里吧。”
叶阳看了看那漫天的白雪,说道:“你一个姑娘家的,我怎么可以住在你这里,我……”
“没关系,叶巡查,你留下吧,我,我可以在义庄里睡的。”
陆明月觉得,这场暴雨仿佛就是老天赐予她挽留叶阳的机会,不经意的,语气也有些激动。
叶阳看到陆明月挽留的神情,心下也是一阵不忍,突然想到,陆明月一个人在这里住着,晚上肯定也会担惊受怕。
于是,叶阳一笑,然后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留下,不过,你也不要去义庄里陪那些尸体了,反正我明天也不当班,你也要告假,索性,我们可以彻夜长谈,我睡在这里就可以的。”
“彻夜长谈,好。”听到叶阳肯留下来,陆明月更加激动了,她忽然想到什么:“叶巡查,你想喝酒吗?我家里有陈年的女儿红。”
“是吗?哈哈,那可太好了。”叶阳笑道。
陆明月端来酒,然后赶紧去厨房做了几个小菜,她手艺不太好,但叶阳却一点也没嫌弃,两个人说了很多话,陆明月觉得,好像自己二十五年来,都没有跟一个人说过这么多的话。
叶阳端着酒碗,看着窗外连天的白雪,忽然笑着说道:“明月,你会吟诗吗?”
陆明月低着头说道:“不会,我只是识字,会看书,没怎么看过诗文之类的。”
虽然叶阳自己也毫无文采,但此刻却也是诗兴大发,便说道:“没关系,我也不会,不过,眼下,有美酒,有美人。”他冲陆明月一笑,“而且这里似乎还有一股萧瑟之气,弄得我也想吟诗一首,呵呵,明月,你想听吗?”
陆明月立刻用力的点了点头,说道:“想。”
叶阳喝下那碗酒,站起来,推门走到屋外,陆明月赶紧跟上去。
“北风卷动夜色白,煮酒寒冬盼春来;炉火沉香美人榻,锦绣梦里明月台。”
叶阳念完这首诗,陆明月发现明月二字竟然在诗里,不由得一阵羞涩。
叶阳笑道:“呵呵,这诗若被我家子文听见,怕是又要笑话我了。”
陆明月说道:“不,叶巡查,这诗很好啊。”
叶阳却有自知之明,说道:“也就比打油诗上台面一点,走吧,我们进去,你冷吗?”
陆明月缩了缩身子,着实是有点冷的。
叶阳与她回到屋内,左右看了看,发现陆明月家中叶着实简朴,身上穿的叶比较单薄。京卫府验尸官的月俸并不高,陆明月告诉叶阳,有时,她便在此替人打理尸体,从而赚一些散碎钱银。
这夜,叶阳趴在桌上睡着了,而陆明月则彻夜未眠,一直坐在旁边陪着。
接下来的三天,陆明月觉得度日如年,她没有再去照镜子,只是觉得左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血痂覆盖,露出的肉也开始结痂,但就像叶阳说的那样,是那种很正常额度血痂了。
但比起这个,陆明月更盼望叶阳再次到来,也希望半夜里能再下起一场大雪。
她拿出自己不多钱,在外城买了上好的酒,还有小菜,从下午开始,便等在屋内,可是,入夜之后很久,叶阳却都没有到来。
到了午夜之时,外头居然下起了大雨,天寒地冻的,陆明月知道,今夜,叶阳应该不会再来了。
不知为何,眼泪忍不住的就流了下来,陆明月走到镜子面前,终于看向了自己,不由得,她吓了一跳。
镜中的自己,左脸上居然已经不见任何的血痂,只剩下一处暗红色印子,就好像是脸上的一块污迹那般,虽然古怪,但一点都不可怕。
一下子,陆明月原本就美丽异常的脸孔,终于如同破茧的蝴蝶一般,张开了翅膀,等到那暗红退去,她便可振翅高飞。
“不!”
陆明月突然冲着镜子里的自己喊道:“我不要这样,我宁愿是以前的样子,一定是因为我脸上好得快,所以叶巡查就不来了,不,我宁愿一点都没有好,我不要这样……”
陆明月坐在地上,大声的嚎哭了起来。
“明月姑娘。”
就在陆明月悲泣之时,忽然,叶阳的声音在瓢泼大雨中传来。
陆明月顿时站起来,朝着门外跑去,看到仍是站在远处,被大雨淋湿的叶阳,陆明月不顾一切的哭着跑了上去,一把扑进叶阳的怀里。
叶阳一愣,但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抱着陆明月向着屋内走去。
回到炉火温暖的屋子里,陆明月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那玲珑精绝的身子几乎毕露无疑,叶阳赶紧拿下身上的袍子,将她紧紧的裹住,然后摁在炉火边上,赶紧拿毛巾擦拭她的脸。
“傻丫头,你现在可不能淋雨。”叶阳说道。
陆明月哭着说道:“叶巡查,我,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叶阳放下手里拎着的大包裹,然后笑着说道:“我本来应该早来的,但是因为那件双尸案,所以耽搁了,哦对了,顺便告诉你,双尸案已经破了。”
陆明月问道:“凶手是谁?”
叶阳讲出了事情的经过。
之前,叶阳和其他人一样,原本一直怀疑这是一场因为偷腥而产生的情杀,后来因为那些书信,他发现了一些疑点,却在无意间,找到了破案的关键。
也就是朱家三少爷手里拿着的水轮车玩具。
根据朱家人供述,朱老爷在他的几个儿子当中,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小儿子,也就是朱家三少爷,而不幸的是,朱老爷并不太喜欢他的二夫人,也就是三少爷的娘。
大约两年前,在京都小妾的暗地里,朱老爷发现了林香,因为那一双柔滑嫩手而动心,于是花了大价钱,把林香给买进了府内。
但就在那天晚上,林香却听到了一个跟朱老爷关系重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一旦抖出来,朱家恐怕满门不保。
当时,朱老爷并不知道,这个秘密已经被林香无意间听到,之后也一直安然无事。
直到后来,林香在朱府的日子一直过得不好,为了有个人倾述,便与瓶儿来往密切,一次偶然,林香将那个秘密透露给了瓶儿,瓶儿大惊失色。
但林香并没有想到,朱老爷已经看上了丫鬟瓶儿。
甚至就算在外地做官,他竟然也冒着渎职的危险,偷偷从外地溜回来,所谓的,却是要在瓶儿满十八岁的时候,也就是三个多月前,给瓶儿开……
瓶儿自然不甘做丫鬟,于是,将事情告诉了朱老爷,朱老爷听到了,大为恐惧,所以,便利用林香在朱家不好的口碑,制造了一场情杀。
朱老爷是偷偷溜回来的,原本谁都不知道,那些所谓的书信,其实也都是他写给林香的,不过是闲来无事,在外思念娇妻而已。
原本这件事做得也算滴水不漏了,可惜,他却疏忽了两点。
其一,朱老爷没能忍住对小儿子的喜爱,偷偷的去找了二夫人,让他见了那位三少爷,而且还送了一个自己从江南带回来的玩具。
其次,朱老爷更没想到,林香是真的被着他,在与一个书生来往。
那书生也是会玩儿,他直接告诉林香,说他看上了瓶儿,于是林香就利用朱家人祭祖的时间,想要帮情郎得到瓶儿。
书生还没来,一直等待机会的朱老爷,却一不做二不休,把两个知道他秘密的女人都杀了,等那书生来享福的时候,却只看到了两具罗尸。
叶阳察觉到水轮车的问题后,立刻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杨达,杨达请示府尹后,府尹立刻派人前往江南道,毕竟,龙都距离江南道,就算使用最快的战马走官道,不眠不休,也需要整整五日,而管道上一路都有盘查,朱老爷如果是秘密前来,肯定不可能一直走官道,所以脚程一定会慢上许多,京卫府的快骑,很快便在江南道附近的要道上等候,没过两天,便抓住了一身素民打扮,准备返回江南道的朱老爷,其实,也怪朱老爷自己没有站对地方,他身为采办总督,原本可以亲近皇帝陛下,然而,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小人,对朝局一通分析之后,却厚颜无耻的加入了相党,成为了宰府大人的一条走狗,他这两年自然是混得风生水起,听说年后便要被提拔为户部侍郎,可惜,却栽在了自己手里。
要知道,以如今朝廷的局面,帝党和相党的官员,就算再如何刚直,也不可能在自己这边人犯事后,痛下狠手,眼下,正是所谓大局为先的时刻,如果朱老爷子从一开始就老老实实的亲近陛下,甚至,他都不需要刻意,因为采办府本来就是皇帝陛下的地方,只要他没有跟相党走在一起,京卫府府尹大人,绝不可能做得这么痛快。
甚至,在得知朱府出事之后,府尹大人,会在第一时间,想办法为朱老爷摆平这件事,因为眼下的帝党势弱,保全同党,也就是保全自己。
只可惜,朱老爷并不是帝党的人,而且,还不是站在中立的位置,做了相党的走狗,所以,府尹大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朱老爷从重处理。
听完事情的经过后,陆明月问道:“那,朱老爷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叶阳说道:“他是江南采办总督,却利用职权,贪污了上千万两的银子,而那些银子却察无所踪。”
陆明月疑惑的问道:“那,那这些银子去哪里了?”
叶阳笑道:“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朱老爷死也不肯说,所以,银子必然是在相党手里啊。”
陆明月点了点头,身子却因为被水打湿,就算裹着叶阳的大衣,也不禁冷得颤抖起来。
叶阳说道:“明月,你先坐着,我去烧一些热水,你洗个澡,然后再换一身厚一点的衣服。”
叶阳刚要动身,陆明月却突然说道:“叶大哥,不要……”
不要?叶阳有些疑惑,回过身来笑道:“明月,好在你这里没什么人,要是在城里,你这样大喊一嗓子,恐怕是要引来官差的。”
陆明月也知道自己失语了,但眼下,她是真的不敢让叶阳这样做。
见陆明月一脸犹豫,欲言又止的样子,叶阳觉得,她一定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陆明月当下面色羞红,仿佛觉得十分丢人一般,都不敢去看叶阳了,到后来,陆明月卑微的抽泣了起来,然后,便是一阵嚎哭。
叶阳连忙走回去,然后蹲下来,关切的问道:“明月,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说话的同时,叶阳一手轻轻的抚着陆明月的后背,另一只手为她拭去眼角温热的泪水。
叶阳轻柔的捧着她本就光滑细腻的右脸,问道:“明月,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