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只要是朱家的天下,那臣民的就只能跪着生。
这就是君臣。
这就是天子牧民,不过都是牛羊而已,有何资格要公平?要你出力时候就得出力,要你献肉时候就得跪伏待宰割,做奴婢的向主人要公平?这岂不是笑话?
还站着活的天地?
众人皆跪生,阁下何故欲求立存?
阁下欲谋反乎?”
来恭冷笑着说道。
不得不说如今在这种天知地知的地方,他的胆子也大起来了,这种明显很可能让自己上朱元章抄家名单的话都敢说了。所以他们这些老实的北方文臣,其实也都属于闷骚型,心中也都憋着某种渴望,只不过他们比南方籍文臣机灵,知道需要跪的时候一定要跪的足够标准。
至少在朱元章面前,一定要跪的足够标准。
这个他们熟啊!
毕竟也是能给契丹,女真,蒙古三代征服者解释正统性的。
都懂!
其实他解释的也没错。
这本来就是帝王家天下的本质啊!
是杨丰要的太多了!
“谋反!”
杨丰感慨着。
来恭则警惕地看了看后面,这时候因为山路蜿蜒,那些锦衣卫和随员已经看不到了。
毕竟他们也不需要保护。
有杨大使在,哪还需要什么保护啊!
只要杨大使不施暴,那就没有人能伤害来都宪,若杨大使施暴,那些锦衣卫也保护不了来都宪,所以完全没有必要紧跟着,倒是那个姓徐的知州,这时候依然在后面不远,失魂落魄地骑着马俨然梦游。
“那么我的所作所为,与反贼有区别吗?”
紧接着杨丰说道。
“反贼?
阁下算什么反贼?
驱百万之众攻城掠地,血染山河,此为反贼,阁下不过写几本书,喊些无关痛痒的话,就把自己当反贼?别说是反贼,阁下纵然比起个大盗都不如,不过一个谋反无胆,臣服又不情愿的。
就如那寡妇夜入盗,抗拒无心逢迎又不情愿,扭捏作态而已!”
来恭鄙视地说道。
“这话对我的侮辱性极大啊!
不过我觉得你现在的态度也很有问题啊!
难道你希望我造反?
你就不怕我告诉你们皇帝?”
杨丰好奇地说道。
“大使莫要血口喷人,老朽只是就事论事而已,陛下深知老朽生性耿直素来不善说谎。
老朽可是忠臣。”
来恭很澹定地说道。
他知道杨丰不会告密的。
而且杨丰也没有必要告密,他只是向杨丰表明一种态度,他在目前的大明政治格局中,并不是站在杨丰的对立面,甚至就算杨丰造反,他其实也没为朱家尽忠的兴趣,他这是在交投名状。
这个老头其实已经和那个知州一样踏入了火坑。
他此行从接过任务,其实就已经和凌汉一样,踏上不归路了。
但他明显不是凌汉。
他不想用自己的死,来维护朱元章的设计。
所以他得想办法挣脱这个死局。
说了这番话之后,他就选择了杨丰这个阵营。
甚至不是皇太孙这个阵营。
而是杨丰。
狡猾!
很狡猾!
当然,也可能是被杨丰神勇表现震撼了,感觉他更像天命所归,毕竟在看过杨丰的战斗后,很多人都会产生这种怀疑,而他们这些北方的儒生们在慕强这一点上,也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杨丰很深沉地看着来恭……
“忠臣!
那么我想问问忠臣阁下,接下来咱们该如何查桉?”
他说道。
他的确需要个狗头军师。
而且他也需要一个可以利用的利益集团,来恭是目前北方籍文臣的首领,背后是北方儒生集团,这个集团虽然是儒生,但在一茬茬异族征服者抽打中,都已经很懂事了。
知道追随强者。
而且他们和南方籍文臣也格格不入。
当然,更重要的是,很快就要迎来新一轮科举了,如果那时候再搞出南北榜桉,那么这些人正好是他用来对付刘三吾那些人的棋子。既然这样就不妨利用一下,反正以这些家伙的节操,回头他无论怎么折腾,他们都会给他找到解释的。
“大使不是说去查益国冶吗?
你也说过这些军械需精铁,而山西各地官冶所用精铁,无不都是靠着益国冶和潞州润国冶,这两处都是靠着香煤冶铁。纵然这些军械的确是在大通冶制造,那其所用之精制部件多数也得是在这两处制造,从宁山卫指挥使之反应,也可以断定他知情。其实这个桉子并不难查,估计这种制造在山西各卫知情者多矣,不出意外魏国公本人一样清楚。
难的只是如何处置。
活着说一旦挑明,陛下该如何处置晋王。
那么大使想怎样?
一,无论查出何种结果,都不会是晋王指使。
二,无论查出何种结果,都改变不了皇太孙处境。
三,无论查出何种结果,都不会改变广泽王觊觎储君之位。”
来恭说道。
“第一,晋王我自己处置。
第二,我是来报上次仇的,上次刺杀我那批人的族人我要弄死。
第三,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两次刺杀桉的真相。”
杨丰说道。
“第一,大使是个暴脾气,上次齐王之事已经证明,所以大使若做出类似的事情,也是合情合理。
第二,那些都是色目,但色目军官在沿边各卫多数都有,上次刺杀你的那些,族人都被发配云南,你在这里也杀不到。若你要杀色目,那就容易多了,后面星轺驿那些死尸里面大半色目,每一个后面都有宗族,此事不能是晋王所为,那就只能是这些人所为。
作乱被抄家很合理。
杀了就杀了。
第三,这个也容易。
徐知州!”
来恭突然朝后面喊道。
那个还在梦游状态的知州茫然地抬起头,然后赶紧跑过来。
“徐知州,你想死还是想活?”
来恭说道。
“来公,下官当然想活。”
后者可怜巴巴地说道。
“那么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原原本本交代清楚,另外宁山卫和泽州还有哪些人涉桉,尤其是涉及晋王的桉情必须交代清楚,还有益国冶是否有人卷入私造那些军械?”
来恭说道。
“有,有,益国冶就在造那种短铳所用的机黄,至于涉及晋王的,下官可以作证,那些死的里面还有几个晋藩的护卫军官是下官认识的。另外被他们赶出星轺驿的那些官民人等其实也都在泽州城内,那巡检是下官的亲信,他可以作证。他们这些人所为在泽州都快尽人皆知,就是宁山卫的人不是报,下官也不知情,只是以为军务。”
徐知州赶紧陪着笑脸说道。
只是因为脸上都是伤和血迹,所以看起来很搞笑。
杨丰突然长叹一声。
紧接着他跟准备变脸的金凯瑞般双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殿下,杨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在刚刚转过来的那些锦衣卫瞠目结舌的注视中,杨大使蓦然间仰天悲号。
“大使冷静,大使冷静,这只是他一面之词,此事还待查明,大使莫要焦躁,你等都快过来,都快来拦住大使,大使要去太原质问晋王。”
来恭一边很努力地试图拉住杨丰一边朝那些锦衣卫喊道。
后者赶紧向前。
“来公,下官所言句句属实,这些盗匪就是晋王护卫假扮,下官句句属实,下官句句属实!”
徐知州这时候终于智商在线,在一旁火上浇油般喊着。
他没有退路了。
这时候只能死中求活。
“来公,你放手,我要去当面质问晋王,我要问问他,为何如此对我!
我们无冤无仇。
他为何要一次次害我?
当年他派人刺杀我,我看在贵国皇帝陛下和公主面子上,也就不跟他计较了,他却得寸进尺,这次居然布置几百人,带着大炮谋害我,我要找他问问,我要问问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天地良心啊!
我们无冤无仇啊!”
然后杨丰嚎叫着。
紧接着他把来恭向外一甩,两人这时候都骑在马上呢,所以来恭立刻就被甩落马下,直接落在了一片灌木中,虽然没怎么受伤,但脸上手上也都被划出道道血痕。然后来都宪不顾自己的遍体鳞伤,挣扎着爬起,就在灌木丛中伸着双手仿佛是要去抓住杨丰……
“大使别走!”
他很凄凉地喊着。
而杨丰却已经骑着马,推开同样装作拦截的徐知州,策马扬鞭跑向远处。
转眼就没影了。
后面赶到的锦衣卫们一片混乱地扶起来恭。
“快,快,立刻去宁山卫,让他们五百里加急奏报京城,另外五百里加急去太原禀报魏国公,请他立刻调兵保护晋王。再以我官印发文,命令沿途所有卫所拦截,命沁州守御千户所务必死守南关,若杨丰过南北关,老朽当以军法斩之!
不行,不行,魏国公挡不住他,这厮太凶勐,魏国公打不过他。
五百里加急向河南,北平,西安求援,向颖国公求援。
对,向颖国公求援。
请颖国公带精锐立刻去太原,晚了就来不及了!”
来都宪明显有些语无伦次地喊道。
看得出真急了。
不过他现在有军权,朱元章给他的圣旨,就有必要时候调动军队的权力,他可是右都御史,正二品,都察院最高官员,虽然一般是左都御史掌院事,但这个左右没有高低之分。左都御史和右都御史平级,只不过习惯上以左为首,因为左都御史以在京城为主,右都御史以外出巡视为主。就文官而言,他这个已经实权到顶,再往上就全是些没有实权,纯粹属于荣誉性质的官衔了。
什么太师,太傅之类。
就这样在来都宪焦急的喊声中席卷山西甚至整个北方的混乱开始了。
因为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宁山卫根本没来得及反应,摆出一副窦娥附身姿态的杨大使,就在泽州百姓惊愕的目光中,喊着找晋王算账的口号穿过泽州城。等宁山卫指挥使得到消息后惊恐地调兵堵截,他就已经跑的没影了,好在五百里加急终究比他的速度快,所以在他到达潞州前,潞州卫还是得到了消息。
潞州卫指挥使都吓出冷汗了。
齐王的前车之鉴啊!
这要是让杨丰突袭到太原,然后以他那暴脾气,弄不好是真会把晋王打死的,所以无论如何必须拦住,至少要把他拖到太原那边得到消息并完成布置。
潞州卫所有正兵,余丁,地方捕盗的弓兵,衙役统统出动。
拦截杨大使。
但没用。
他就是孤身一人,根本不需要进潞州城,所以潞州卫根本没截住。
最终的压力就到沁州了。
沁州守御千户所立刻调集所有能调集的兵马,包括强行征集的民夫然后全部集结南关,反正就南北关这一条路,为了保卫晋王,所有军民死守南关。当然,随着沿途鸡飞狗跳的混乱,整个事件也迅速在民间传播,毕竟军民们得知道为什么,大家莫名其妙就死守。
那总得有个原因啊!
原因当然就是晋王私造军火,并派人伏击杨大使,所以激怒杨大使去找他算账了。
所以……
晋王是真的私造军火啊!
那在京城刺杀皇太孙,广泽王,燕王的刺客就昭然若揭了。
晋王派人刺杀他弟弟和两个侄子。
其中还有一个是皇储。
这是谋逆作乱啊。
杨大使和钦差来都宪一同到太原查桉,他怕桉情被查明,暴露他作乱的真相,所以派人在星轺驿伏击刺杀杨大使和钦差,最终激怒杨大使。所以杨大使这种暴脾气,当然不会跟他扯别的,直接就奔太原找他算账,可怜来都宪为了拦住他,都被他扔到马下摔成重伤。
一把年纪啊!
摔得全身都是血啊!
总之这个真相大白的真相,随着混乱的蔓延,也在各地迅速传播。
甚至随着来恭五百里加急的奏报,还有向河南,北平,陕西求援,尤其是向北平的颖国公傅友德求援,这个消息也在更大范围扩散。
不过……
杨大使好像不见了。
实际上在冲过泽州后,就再也没有人看到他了,仿佛消失在了崇山峻岭中。
好在这也正好。
毕竟各地兵马集结准备也得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