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君并不知道我和那位死者之间的联系。
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闲聊,她也有一句没一句的答应着我。
比起我接触过的女性,婉君的脾气显然更奇怪一些。
病床上,她拿了一本故意挡住封皮的书,静静的看着。配上她黑黑的眼圈,就好似她多么用功的似的,全因为读书将自己读进了医院里。
因为她只有一只手能用,所以翻起书页来比较麻烦,要两条腿轻轻夹住书面,又不能将书完全合住。不然整本书都要从头再翻找一遍,才能从自己刚看到的地方接续上去。
“你是来专程看我的吗?”
婉君突然开口,正在剥橘子的我,略略反应迟钝。
“你在跟我说话?”我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因为从进了病房以来,都是我在故意和她挑起话头,她可是从没主动跟我说话过。
她看看我,又看看四周:“曾队长说你能看见死人,我可看不见。”
她这话摆明了是在回呛我,我赶忙道:“你突然问我,我有点受宠若惊。我当然是你来看你的,不然还能来看谁?”
在电梯口意外出现的婉君,是因为预知到了那个女孩会死,才突然跑来的。她并不知道我会在那里,也不知道我来医院的原因和目的,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和电视电影里表现出来的预知不同,婉君的预知眼似乎从来不会预知与自己相关的事情,这是她在闲聊中跟我说的。
婉君眼睛转向我,略略眯了一下,我还以为她是在凝视我,却没想到她说:“能帮我拿一下床头柜上的眼镜吗?”
若是她不说,我还真没有注意到,床头柜上摆着一副黑色边框的眼镜。
我放下手中剥好的橘子,用纸巾擦了擦手指,欣然将眼镜拿起递给了她。
婉君的手从我手前错过了一次,第二次才将眼镜拿到,戴了起来。
“额,你的眼睛是近视吗?”我试探着问婉君道,她刚才错手的动作,明显是估算错了我拿眼镜的位置和距离。
婉君一只手将眼镜戴好,又对着我看了几秒:“你比我想象,要帅一点。”
“哈?”我这才恍然明白,婉君的近视程度十分严重,严重到根本看不清我外貌的程度。
近视并不至于盲瞎,就算看不清人脸,也能凭借衣着和五官位置大致判断对方是谁。
怪不得前天夜里她一定要让我来开车,原来她没有戴眼镜,压根和瞎子差不多,根本看不清路况。
偏偏是这样一个视力有问题的人,却拥有一副能透视未来的眼睛,真不知道该感叹造物主的神奇,还是造物主如此喜欢胡闹。
婉君将手中的书合了起来:“我想你来找我,应该不是专程来陪我散心的吧?从刚才开始你就问了很多,和我眼睛有关的话题。你很想了解我这双眼睛吗?”
她说话的口气毫无兴趣,变成了略带悲意。我感觉自己好像触碰了她情感的某一处禁地,仿佛与她谈及眼睛的话题,就像是解开某种伤疤一样。
她这一双眼睛确实有太多让我想不透的地方,但我也并非不解人意。
随即说道:“要是你不想谈的话,我们不妨聊聊你刚才看的书......”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从曾队长那里听到很多你的事情,我觉得公平起见,也应该让你更了解我一些。毕竟我们现在也算是......同事,不是吗?”
正常人说这样一句话,中间少说也会有三五次情感和语气的转着,而婉君则不会
我觉得用冷漠形容她并不合适,更准确的说,她的态度其实更像是漠不关心。
“很小的时候,我就能看到那些我不想看到的东西,我说给我爸爸妈妈听,他们觉得我是在说胡话。”婉君似是在对我说话,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在一开始我便听婉君说了,她的预知眼虽然能预知一个人的死亡,看到那人死亡的瞬间,但并非什么人她都能看到。她所看到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死于非命。
这么想,当日在老屋里的四个盗贼被朱厌所杀的四个盗贼,也都属于死于非命。婉君能看到他们的死亡也实属正常。
如果换做是我,跟我的爸妈说我看到一些我们素不相识的人被杀,在大人听起来,其实更像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的确不会放在心上。
“谁也不会相信我,我也就不再说自己看到的事情。就这样一直相安无事的到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天,我看到我的同学会出车祸......”婉君娓娓讲述,头不由的低了下来:“这是我第一次预见到自己认识的人会死,我打电话她那天一定不要上街,因为会出意外。她却没有当一回事,还在茶余饭后将这件事当作笑料讲给了她父母听。结果那天下午,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好像只是她心中隐藏之事的开始,她的讲述中从平静逐渐带上了情绪。
“然后呢?”我问道。
“然后她的父母怪罪上了我,同学之间开始疏远我,各种流言蜚语甚至传到了我爸妈的耳朵里。”婉君微微摇头道:“后来就像是所有被排挤的学生一样,我被迫转学了,在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城市上完了高中和大学,进入了警局。”
“等等......你后半段故事发展的太快了。”我忙摆摆手道:“曾警官可是跟我说过你有预知眼的,他怎么会知道。你又是怎么进入特殊部门的?”
却见婉君手指纯间一比:“秘密。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没有熟到能分享这些事情的程度。”
隐约见她嘴角扬起,很快又被无精打采的神情所掩盖。
这个看似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的女人,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我对“女人千面”这个词的认知,又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随手拿起一旁的橘子,我递给婉君:“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和阿雪可能真就死在那了。”
婉君一手拿过橘子,声音略显低沉:“你谢早了。”
“什么?”她又是话说一半。
“从我知道自己拥有这双眼睛之后,我尝试挽救过很多人的性命。你知道我成功过几次吗?”婉君忽然问道,又自答说:“一次也没有。”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雪和我的确没有如她所说的被朱厌杀死,这难道不算是她救了我们的命吗?
却听婉君接续道:“死亡是已经注定的,它不会更改,只会延后。”
“你是说我和阿雪并没有摆脱死亡的命运,只是时间推迟延后了吗?”我皱眉反问道:“那会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你能看到吗?”
如果知道我们会死亡的时间和地点,甚至知道原因的话,我相信我和阿雪还能再次躲过所谓的死亡。
却见婉君摇摇头:“我虽然有这双眼睛,但是它能看到什么,看到的是什么时间的事情,看到的是谁,全都不由我决定。”
我终于明白了她她眼镜下为什么会有那么深的黑眼框。她漠然一切的外表,是无能为力的掩饰。漆黑的眼眶是尝试努力又无果,留下的痕迹。
这个女人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恐怕承受着我无法想象的压力。
“我听曾队长,你就过他很多次命是吗?”
我看着她略略出神,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什么?”
“其实是我主动把我有这双眼睛的事情告诉曾队长的。”婉君话风忽然一转:“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皱起眉头,不知道她为何如此问我。
就听婉君道:“半个月前,我看到了曾警官死亡时的景象。我以为就像以往一样,他会在出勤任务时牺牲。但是他没有......”
半个月前?好似是我和曾警官一起去城郊医院清除蛊虫的时候,那时候我和曾警官数度陷入危险,不过最后还是保住了一条命。
“我问过他,他说救他一命的人是你。”婉君脸上忽然出现我无法想象会出现在她脸上的表情:“我无数次试图反抗过命运的抉择,但是我从没有成功过。所有我尝试去救的人,最后只会以更加凄惨的方式死去。唯有曾警官是例外,而他是被你救的。”
说着婉君一把抓起我的手:“在那以前,我从不相信有人能够打破命运的枷锁,直到我从曾警官口中听到你的事情。”
她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又松手回到床上:“如果有人能够拯救你那位叫阿雪的朋友,只会是你。”
看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我很想再和你说一会话,不过好像你必须要走了。”
听门口“咳咳”两声,我转头看去。
见一位护士正端着一盘药剂,很是不耐烦的看着我。
我这才注意到三个小时的探病时间,竟然在我与她的聊天当中,就这样飞速的度过了,以至于我没有一点时间流逝的感觉。
赶忙站起身,我抱歉一笑,冲病房外走去。
“下次......我们可以换一个更适合聊天的地方。”婉君重新捧起了她的书,一边低头翻着书页一边说道。
她的话好像是说给我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