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惠风和畅,杨柳依依,湖畔道路两侧,结草相倚,高者至腰,低者没膝,郁郁葱葱,衔水而生,枝头鸟雀啼鸣,水中双鱼傍游,一派祥和之景。
忽然,闯进了一个须发白生的暴躁小老头,一脸怒容,挎着宽大的白儒袍,拄着竹棍,风风火火,怒气冲冲,衣袍竹棍左右大开大合,一路碾草折枝断花,怒上山去。
眼瞅着一场大热闹在即,可谓难逢的吃瓜者幸事,胖老八领着一帮不嫌事大的族弟蜂拥而出,看着一脸澹定的萧钦之,大手指向前,忙不迭问道:“四哥,这不看看去?”
腹黑的萧钦之手捏一枚棋子,轻轻落下,心想:“我怕不想好了,才会去凑这个热闹。”遂澹定道:“山路崎区,路不好走,崔先生年纪大了,莫摔了跌了,你们随着去吧,沿途多照看照看。”
胖老八兴致勃勃,咧着嘴笑,吆喝着一行七、八个族弟,跟上了崔老头,去山上看热闹。
学堂里顿时空空如也,只余萧遥一人,踱步而出,面带思考,萧钦之闻声侧脸一瞥,笑道:“五弟,你怎不去瞧瞧?”
萧遥坐下,挠着脑袋,憨憨道:“我问题还没想出来呢?”
“什么问题?”
“四哥你方才一说:荆人有遗弓者,崔先生就发大火,这是为何?”
“原是这个啊,呃—《吕氏春秋》有言:荆人有遗弓者,而不肯索,曰:“荆人遗之,荆人得之,又何索焉?”孔子闻之,曰:“去其‘荆’而可矣。”老聃闻之曰:“去其‘人’而可矣。”
“如此可明白了?”
萧遥拧着眉头,摇了摇头。
萧钦之解释道:“无人失弓,则无人得弓。对于‘道’来说,便无得无失。万物包括人,都是道的产物,因此老子达到了大公无私之境。孔子言:人遗弓,人得弓,乃以人为贵。故两者想比,道家的人与万物一齐的平等思想,比儒家的人为贵更公平、更彻底,立意也更高。崔先生是儒士,岂能任由道家欺压呢,如此,可明白了?”
萧遥憨笑道:“我明白了,四哥你是故意说与崔先生听的。”
萧钦之笑嗔道:“我给你解释了这么多,你单就明白了这个?其他的呢?”
萧遥瞬间止笑,呆呆的摇了摇头。
“唉——”萧钦之叹着气摇头,只好简洁明了的言道:“儒家在人,道家在天,天与人,孰大孰小?”
萧遥疑惑道:“按四哥所言乃天大,可人常言:人定胜天,岂不自相矛盾?”
萧钦之无语凝噎,一口气憋在胸口,却是被问的难倒了,若是用诡辩自是可以解答,但对于“人与天”这个高深的哲学问题而言,实乃蚍蜉撼树,自欺欺人。
只好照着自己粗俗的理解,坦言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天’,也就是个人能力所能达到的目标,因个人能力不同,故目标亦是不一。有的人一身都被束缚,无法超越自己,谓之人不可胜天。有的人逆境迸发出决心,完成超越自我,谓之人定胜天。”
萧遥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就像四哥你将来要做大官,飞黄腾达,光宗耀祖,而我就只能在家娶妻生子,闲澹度日。”
萧钦之又语塞,心想:“合着将来,我过得日子倒不如憨憨了,聪明人就活该操劳烦心,这是什么TM的道理?”
萧遥憨笑,搞懂了这个问题后,疾驰如风,白衣遁入绿里,往山上跑去。
学堂里寂静安谧,只余悠悠鸟鸣声作响,湖面吹来的穿堂风,勾着人往北面的幽绿深里探寻,萧钦之负着手,沿着学堂门口的坦道,往北漫游,一路的牛筋草、益母草、车前草,狗牙草以及许多叫不上名的植物野花,无人问津然寂寞生长。
几十步后,来到了一片初生的荷塘前,这一片湖较浅,数年前,族长命人种植了清荷,如今已繁育出了一大片绿,待到六月份,这里将会是成为一片“荷海”。
如今,却是只有新生的绿圆以及刚破水而出的尖尖小荷,稀稀疏疏的绿,已初具规模,三两只蜻蛉,数尾游鱼,偶尔从小荷下钻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是野鸭子。
再往前走上几十步,乃是一片芦苇荡,这里就比较热闹了,去年旧岁的芦苇依然挺直,洋洋洒洒一大片,枯萎的黄中,抽出了一根根的稚嫩的尖绿,亭亭玉立,倩影婆娑,张着尖尖长长的叶片。
放眼望去,青山绿水,湖光山色,绚烂的色彩错落有致,一层湛蓝,湛蓝之上是云白,一层枯黄,一层草绿,黄绿相间,一层青黛,青黛之下是深邃的湖水。
随风的杨柳,摇摆的黄绿,脚下有几根新生的芦苇,萧钦之俯身摘下了其中一根,剥去了外衣,将嫩绿叼在嘴中,有一丝甘甜入味,是芦苇独有的清香。
萧钦之叼着芦苇,心情舒畅,目光跨过湖面往上,隐隐约约看到了一间红墙青顶的道观,心想:“此时的道观应是非常热闹了,臭老道敢乱言我的人生幸福,我就让崔老头找你麻烦,嘿嘿,今晚就把蔓菁吃了,实实在在破了臭老道的计谋。”
想及此,萧钦之便如春天里的芦苇,一发不可收拾,只盼着这天快点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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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在萧钦之姐弟下山后,与老道又絮絮叨叨了一阵,下山时刚好与上山的崔老头错开了,叫停了祖祠上施工的人员,领着六叔,兄弟俩一道往凤栖湖东畔而来。
话说老道被族长缠个不休,便只好算了一卦了事,言明金牛山风水已改,原祖祠建在西楼与东楼之间,背倚金牛山,形成了向南的“卧虎”之势,然如今山阴面,红运冲天,萧氏中兴在北,建议祖祠建在凤栖湖东畔,最好是缘水而建,半水最佳,门户向正北偏西,朝向长安、洛阳方向。
要是萧钦之听到了,定会嗤之以鼻,以为这老道又在瞎忽悠,听过人家将祖祠靠着山建,或水前水后,或筑高台,从未听过缘水而建,半水最佳的,但想那萧氏的老祖宗,常年生活在水边,迟早得风湿病。
但族长偏偏就信了,且不容有疑,带着六叔立刻就来寻场地,路过学堂,见无一人,甚是好奇,又往北走,忽见芦苇荡旁,萧钦之黑衣绿里,倚着杨柳,叼着芦苇,面含春波,似是想入非非,怔怔入神,似是欲行不轨之事。
族长的一声呼喊,吓得魂游的萧钦之差点一个不慎,滑到水里。
“你在想什么鬼点子?我问你,学堂里怎一个人没有?”
萧钦之指着山上,有些心慌,言道:“崔老头说要与千道人论道,他们都去看热闹了。”
族长一听,有感不妙,又问:“你怎不去?”
萧钦之道:“我嫌吵,想清净清净。”
“你会嫌吵?”族长却是不信,转念一想,似是明白了什么,面色有些古怪,言道:“随我回学堂等崔先生回来。”又手指着芦苇荡道:“六弟,就在这一片建吧,你谴人着手施工就行。”
萧钦之刚出来散会心,就被族长擒回了学堂,又被逼着对弈,于是连屠了族长三局,毫不手软,气的族长吹胡子瞪眼,自讨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