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佝偻着身子去找他的手杖,看他步履迟缓的样子,我又觉得心有不忍,我问他:“您这是要干嘛?”
我父亲赌气说:“我还是回去北平做我的汉奸,你做你的民族英雄,咱们互不打扰,才不会污了你一世英名!”
我说:“您不是说山本丸一死了,您回不去了吗?”
我父亲气哼哼地说:“就算回去挨枪子儿,也好过受自己儿子白眼!”
我心里好笑,表面上还是一本正经:“没人给您白眼,您喜欢住在这儿,谁也拦不住你,只不过您最好不要动不动的,就把什么汪先生的话拿出来说教,就算我只当没听见,你让别人听见了这些附逆的言论,都会拉你去游街示众!”
我父亲默然半晌,才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我今后不再提了,也就是了。”
我见他情绪已经平复,又问他:“到底是谁跟您说的,我们杀了山本那帮子人?您是瞎猜的还是听人胡说的?”
我父亲看了一眼桌子上刺刀,说:“你刺破了汽车油箱,又极力劝说日本人和你们换车,还拿什么巡逻队来吓唬人……这些欲盖弥彰的把戏你瞒得过别人,瞒得过我?”
我有些惊讶:“您看见我刺破油箱了?”
我父亲说:“我没看见。我是过去和你说话的时候,闻到了汽油味儿,再看你的目光闪烁的样子,我就知道你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从小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子,说谎的时候眼睛不敢看人!山本丸一其实也是个精明的人,只是乐昏头,不然你做的这些伎俩,是逃不过他的眼睛的!”
我以为自己已经很谨慎了,想不到在我的父亲眼里,根本都是无用功,我的阴谋诡计完全蒙蔽不了这个把我养大的人。
我父亲冷哼着,说:“也就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虽然你不愿意认我这个父亲,但是毕竟血浓于水,我坏了你的事,我怕是会要了你的命。换做其他人,我是一定会当场揭穿他的!”
现在有一种汉奸,他们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汉奸,他们对汪精卫所倡导的曲线救国理论,深信不疑推崇备至,我父亲无疑就属于这类汉奸。他住在北平的家里,深宅大院鸟语花香,所遇到的日本人,都是对他热情周到彬彬有礼,这些表面的东西,这就更加深了他对自己所做事情的认同。
到了吃饭时间,阿妮给我端来了我的份饭和黄文烈特意给我父亲的加餐,其实加餐也没有什么特别,无非是多一勺子菜而已。
我见阿妮放下饭菜要出去,忙问她:“你去哪里,你不吃饭了?”
阿妮说:“我到外面吃,团长说让你们父子享受一下什么伦之乐……”
我追出去拦住阿妮说:“什么伦之乐也不影响你在这吃饭,你走了,我们才没什么乐可言。”
阿妮一头的雾水,她是不会明白我和我父亲这种复杂的父子关系的,给她说了我想她也不会懂。虽然听不懂我在说什么,阿妮还是端着自己的饭菜跟着我进了营部。
我父亲看了一眼阿妮,然后问我:“这是你的勤务兵?”
我说:“让她做勤务兵可是大材小用了,阿妮是我们团最厉害的狙击手!她可以六百米外打下敌人的军旗!”
我父亲脸上现出惊讶之色,只不过他的惊讶并不是因为我说阿妮是最厉害的狙击手,也不是因为她能打掉六百米外的军旗,他是惊讶我对阿妮的称呼。
“阿妮?这,是个女的?”我父亲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黑瘦的“女的”。
阿妮放下了饭盒,对我的父亲怒目而视。
我对我父亲说:“您还总说我是少不更事,您这么大年龄了,都还没有确实人家是男是女的情况下,哪好这样说话?阿妮是个女孩子,是我们团唯一的女兵!”
我父亲连连道歉:“这位……姑娘可不要见怪,我这老眼昏花的,也是这屋子光线太暗了些,实在是失礼了,失礼了。”
阿妮的生气就是一会儿,根本就不往心里去,见我父亲直陪着小心,就抄起筷子开始吃饭,边吃还边说:“安叔叔,哪有什么失礼,我这样子是总被人认错哩。”
因为有阿妮在,我和我父亲还算融洽了一些,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吃过了饭我就带着他去临勐,军营是不可能长时间的容留闲杂人。
我以为住惯了天子脚下的父亲会看不上临勐这样的小地方,没想到他对临勐的建筑风格人文风景,居然是赞不绝口,一边走一边说:“这里倒像是回到了明清古代,古朴、典雅,意境非凡!实在是一处修心养性的好处所!”
我带着他去了英慧住过的地方,这院子因为租期还没到,也一直在这里空置着。我打开院门走了进去,院子里因为无人打扫,看起来有些荒芜。不过,屋子里基本还是没有变化,英慧买的那些零碎物件,还摆放在各处,只不过一切都是物是人非,我站在门里被记忆萦绕着久久无言。
我的父亲是一个对衣食住行要求很高的人,对我给他随便找的这处住所很是不满意,硬逼着我带着他又去看了几处房子,最后相中了一处带着阁楼的双层宅子,这宅子在本地就算是很有身份的人家才住得起。
虽然还不是特别满意,但是听我说在临勐再也找不到比这宅子更好的地方时,他才算勉强同意租住在这里。
因为是准备长期居住,我父亲他老人家在当天就购置了大量的家具和生活用品,他甚至还雇佣了一个佣人,负责生火做饭打扫居所卫生。
我看着出来进去搬运家具的小工,在我父亲指挥下摆放安置,到是忙的不亦乐乎,街坊邻居看热闹的还以为是某财主喜迁新居。
我凑到我父亲跟前,说:“您合着是算准了这次出来就回不去了,所以您这是把全部家当都带出来了吧……要不然你哪来这么多的现钱?”
我父亲眼睛一瞪:“我要是能算准这次是有来无回了,我就把北平的老宅子卖掉!……唉,可惜了我那所三进的大宅子,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去……对了,你是我的儿子,从今以后,我的吃穿用度自然是要你来孝敬,我听说你这营长的军饷也是不少的,到了月份不要忘了才好。”
我苦笑着,看来无论我们父子的关系如何冷淡,也不能扭转我是他儿子的事实,他说的血浓于水,到确是不能改变的事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