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阴云密布。
法租界。
恺自尔路和敏体尼荫路交叉路口。
三辆小轿车缓缓停在街边。
前后两辆是警卫车,中间是冈村适山乘坐的专车。
路口左手边是一条弄堂,弄堂口钉着标识牌:钧培里1号。
这里就是黄津荣的宅子。
也被称之为黄公馆。
钧培里1号对面,是黄津荣创办的黄金大戏院。
戏院的人正在张贴海报。
海报上一行醒目的大字:应云卫导演,袁牧之、陈波儿、魏鹤龄联合主演,话剧《怒吼吧,中国》第十七次公演。
票价:散座半元,定座一元。
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看了一会,忽然振臂高呼:“怒吼吧,中国!怒吼吧,中国!怒吼吧,中国!”
张贴海报的人吓了一跳。
随即也就释然了。
这种人经常能看到,见怪不怪。
口号式的呐喊,引来了围观。
应和声也渐渐多了起来。
“怒吼吧,中国!”
“怒吼吧,中国!”
“怒吼吧,中国!”
轿车里,冈村适山皱了皱眉,问道:“许翻译,他们在喊什么?”
坐在副驾驶座位的许延麟回答道:“他们在喊话剧的剧名,怒吼吧中国。”
冈村适山冷笑:“一群无知的家伙!”
一名警卫快步来到轿车旁。
冈村适山摇下车窗一道缝隙。
警卫说道:“少左,黄公馆的管家说,黄津荣病重,谢绝会客。”
冈村适山板着脸说道:“告诉他们,我是特意来探病的,如果黄先生拒不见客,我会一直等下去!”
“是!”
警卫匆匆进了弄堂。
许延麟说道:“少左,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冈村适山微微一笑:“你是不是想知道,是谁推荐你来宪兵队的?”
“是的。”
“以后你会知道的。”
“那、左藤社长那边……”
“武田少尉会处理好的。”
“………”
警卫再次返回。
身后跟着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
警卫对冈村适山说道:“少左,他是黄公馆的管家。”
管家躬身一礼:“冈村少左,家主身体欠安,特命我前来请少左进去。”
警卫打开车门。
冈村适山迈步下了车。
许延麟紧随其后。
在管家的引领下,穿过一进院子,来到一间宽敞的会客厅内。
茶几上摆放着各式水果点心。
客厅中间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四个大字:文行忠信!
落款被一块红布遮住。
除了平假名,日文和汉字大致相同。
冈村适山也能看懂这四个字。
他饶有兴趣的看了一会,伸手指了一下红布,问一旁垂手侍立的管家:“这是什么意思?”
许延麟翻译了一遍。
管家恭声说道:“家主说,这样能免去很多麻烦。”
“我明白了,这是你们中国的巫术!”
冈村适山哈哈大笑。
管家陪着笑脸说道:“少左,您请坐,家主马上就出来……”
冈村适山坐下来,拿起一块点心看了看。
许延麟低声说道:“少左,不能吃。”
冈村适山愣了一瞬,随即笑道:“许翻译,你想多了,就是借给黄津荣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公然毒害皇军!”
话虽这么说,许延麟能替自己着想,冈村适山心里很满意。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在仆人的搀扶下,黄津荣步履蹒跚的走了进来。
四月的天气,别人都穿着单衣,黄津荣依然裹着棉外套,不仅一点汗都不出,身体还不停的打颤。
冈村适山站起身,微微颔首致意:“黄先生,鄙人来的冒昧,打扰了。”
“黄某、咳咳,何德何能,劳驾冈村少左亲自、咳咳咳,亲自登门探望,黄某这里谢过了……咳咳咳……西客厅阴冷,请少左移步到东客厅,哦,东客厅也不是很远,就在隔壁。”
冈村适山四处看了看:“现在是下午,西客厅应该暖和才对,就不必来回折腾了。”
“那也好、那也好,咳咳咳……”
黄津荣一副句偻气喘的样子。
冈村适山直皱眉,看黄津荣的状态,随时咽气都不奇怪。
担任维持会长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许延麟注意到,黄津荣落座时,不着痕迹的瞪了管家一眼。
就是说,管家做错了一件事。
当着冈村适山又不好说出来。
结合黄津荣提到换客厅的话题,许延麟多少猜到了。
本来,应该在东客厅待客。
或许是粗心大意,管家错把冈村适山让到了西客厅。
两个会客厅有什么不同吗?
许延麟的目光,落到了那块牌匾上。
刚进来时,他就觉得,牌匾上的红布有些突兀。
管家的解释也很勉强。
黄津荣曾经当众说过一句话:我黄某人一生坦荡,百无禁忌,什么神啊鬼啊,一概不信!
他是这么说的,同时也是这么做的,建造黄金大戏院时,有懂风水的告诉他,住宅正对戏园子不好。
戏园子上映时,人数众多,气聚一团。演出结束,观众离场。
这属于聚散无常。
久而久之,会导致运气流失。
对这种说法,黄津荣一笑置之,根本不当回事。
这样一个人,居然也有禁忌?
许延麟心里很是怀疑。
此时,黄津荣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噗的一声,一口热茶全喷了出来。
茶碗掉在地上摔成两瓣。
仆人赶忙拿来笤帚打扫。
冈村适山还不死心,说道:“黄先生,为了请您出山,皇军可以说是诚意十足。据我所知,光是交岛司令官就来过两次了,我今天登门拜访,一是探病,二也是想听一个确切的答复!”
黄津荣苦笑道:“承蒙厚爱,黄某十分感谢。只是、咳咳咳,身体欠佳,难以胜任。不瞒少左说,最近病体沉重,有时候大小便都无法自理,更别说当什么维持会会长了,咳咳咳、咳咳咳……”
“改天,我让军医官来给您看病。”
“交岛司令官派军医官来过了,唉……”
黄津荣长吁短叹。
冈村适山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了。黄先生门徒众多,可不可以帮我们推荐一个人选。”
黄津荣想了想:“让我推荐,我觉得季云青很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