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靠在阊阖门外的空地上,元善见一家先后走出了车厢,望着自己曾经生活了十余年的宫城,元善见感慨道:
“还是这般破败模样。”
洛阳宫城是由北魏孝文帝时期建造,距今不过七八十年,可北魏末年,洛阳几经战火,先后有尔朱荣、尔朱兆、高欢等人兵临城下,洛阳宫城如今已是破败不堪。
一旁的元怀仁笑道:
“圣人体恤百姓,不愿驱使民力修缮宫殿。”
话音刚落,元善见已经转过身,看向瑶光寺方向,戏谑道:
“那座尼寺倒是越发金碧辉煌。”
元怀仁哑口无言,高家大姐见状狠狠揪了一把元善见腰上的软肉:
“你若是觉得我家日子过得太舒适,尽可在阿兄面前继续阴阳怪气。”
元善见连忙告饶,苦着脸道:
“我与你阿兄相识三十余年,深知他的为人,若真要杀我,哪怕我整日朝洛阳三跪九叩,也得被人灌下毒酒,若无害我之心,不过戏谑几句,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元怀仁与妻子南平公主早已背过了身,元怀仁心道:都当祖父母的人了,怎地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打闹。
高家大姐也知道在儿子、儿媳面前失了礼,终于放开了手。
此时戍守宫门的是高澄亲信,领军将军尧师,王士良已经转任兵部尚书。
尧师当然认得高家大姐,他赶忙走了过来,行过礼后恭敬道:
“圣人已经等候长公主多时,快请入宫。”
“有劳尧领军了。”
高家大姐颔首道。
元善见一家经由阊阖门入宫,先往灵堂拜祭太后娄昭君。
在灵堂上,高家大姐望见了一众弟弟妹妹,以及侄儿、外甥,就连已经瘫痪的高洋都被高恒带来了宫中,就是没有见着高澄。
高家大姐走到高洋面前,怜悯地抚摸着二弟的脸庞,当初在娘家做女儿时,家中便只有她与兄长高澄、二弟高洋以及二妹四人,哪有后来这些弟弟妹妹们。
“皇兄让你戒酒,你就是不听,如今倒好,落得这副模样。”
高家大姐语气中,三分埋怨,三分怒其不争,其余全是心疼。
高洋口不能言,只能张着嘴‘啊、啊’作响,口水沿着嘴角流下。
高家第三子,生父不详的永安王高浚朝侍奉高洋的宦官喝道:
“何不为二哥擦拭!”
高洋转头看了一眼所谓的三弟,眼中蕴藏着深深的厌恶。
这么多年了,他始终不服气,自己与高澄分明才是嫡亲兄弟,但高澄就是偏爱这个野种。
宦官拿出了手帕,高洋想躲,却躲不过去。
一旁的高殷见了,从宦官手中接过手帕,耐心为父亲擦拭口水。
高家大姐见状,心中稍有宽慰,暗道:阿洋虽然口不能言,行动不便,但好在殷儿是个孝顺孩子。
将注意力从二弟身上移开,才发现不见了丈夫的踪影,高家大姐问向元怀仁,元怀仁不以为意道:
“圣人将阿爷唤去明光殿。”
明光殿内,高澄打量了元善见好一会才缓缓道:
“记得第一次见你,那时你才九岁,一眨眼三十余年了,你都是当祖父的人了。”
元善见笑道:
“当时你也才十二,比我大不了多少,又怎么一副长辈口吻。”
高澄也乐了,他笑道:
“如今你不怕我了?”
元善见摇头道:
“不怕了,已经十五年了,真要杀我,我今日哪还能站在你的面前。”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高澄问道。
元善见沉吟片刻,才道:
“还不错,小时候你逼迫我学医,学医救不了大魏,却能造福一方百姓。”
高澄颔首,他在元善见住所周边安排了密探监视,正如元善见所言,这些年他不问世事,一心为人诊脉施药,没当成明君,倒做了良医。
“如今四海平定,人心归顺,你们也无需再束缚在县城,趁着如今腿脚灵便,以后带着大姐儿四处走走,寻访名山大川,我会命人沿途护卫。”
元善见当然知道高澄所言护卫,其实就是监视,但依旧为高澄的好意而心怀感激。
他这辈子几乎都是在囚笼中度过,时年九岁便入宫做了傀儡天子,先是在宫城囚禁了十六年,又被送往属地,在那里居住了十五年。
元善见对于自由的向往,是常人难以体会的。
“谢谢你。”
“你为何不说谢主隆恩?”
“你当年不是说过许我面圣不称臣么?”
“我有说过吗?”
高澄疑惑道,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准备先去哪里?”
高澄问道。
元善见不假思索道:
“江南。”
“江南,江南好啊。”
高澄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