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舒望着桌桉上堆积起来的一千份答卷,彷佛回到了当初随高澄在各地主持考试的时候。
那时候小高王身边缺人,尤其紧缺文士,于是将他与杨愔、陈元康一同关了禁闭,让三人翻书出题,禁止与人接触,而考试后一开始负责阅卷的也是他们三人。
如今的青州刺史赵彦深,那时候也只不过是高级一点的文吏而已。
老资历就是这样,哪怕小崔到现在也才二十四岁,可无论看谁都是后辈。
这一次与他一同受命担当阅卷官的崔暹除外,按辈分,他本来就是崔季舒的老侄子。
第一批阅卷管一共有四人,由已经离开高澄幕府的崔季舒、崔暹、崔昂、王士良四人组成。
下朝后,四人就已经被守候在宫城外的侍卫们带来了中书省一处厢房,总计四千份答卷均分给了他们,要求在两天内各自从中选取一百二十五份答卷,共计五百份。
任务很艰巨,但对于崔季舒来说,一千份答卷,洒洒水而已。
当年招募卑官小吏四五万人,前后所要审核的考卷更是难以计数。
崔季舒记得当年应考的人数实在太多,甚至只能搬去城外大营考试。
高澄充分信任自己这群心腹,哪怕阅卷的厢房离他没几步的路程,也没有过问他们阅卷的情况。
在崔季舒等人被留在中书省阅卷,隔绝消息的时候,无论是查漏拾遗的张师齐、封子绘等人,或是优中取优的高隆之、司马子如、孙腾三人,高澄并没有限制他们的自由。
可哪怕是司马子如、孙腾这种有贪腐劣迹之人,也是休沐在家,闭门谢客,断绝与人往来。
他们清楚高澄对这一次科举的看重,都不敢在这上面捞钱,以小高王的脾性,谁又知道明面上对自己等人不管不顾,暗地里是否有听望司的探子监视。
这一点倒真没猜错,高澄就是明松暗紧,就想看看谁不拿自己的态度当回事。
两天后,当崔暹神色疲惫的走出中书省,没来得及回府休息,又被人架去了吏部,高澄将被裁撤的河南十余州府吏,尽数交由崔暹安置。
小高王这个吏部尚书就突出一个甩手掌柜,只有往紧要职位安插心腹的时候,才会记得自己是吏部主官。
随着崔季舒等人重获自由,张师齐、封子绘等大将军府幕僚也被召去中书省,封闭在厢房。
就在高澄一边等待查漏结果,一边在中书省检阅南巡期间朝中诸事的时候。
‘冬!冬!冬...’
一阵急促的鼓声传了进来。
高澄凝眉望向门外,上一次鸣冤鼓被敲响是崔娘以为自己强抢冯氏,今日又是为何?
不需要高澄遣人出门查看究竟,不久,有文吏急匆匆跑了进来。
“是谁击鼓?”
文吏听见高澄询问,立即回答道:
“启禀大将军,来者是建州人,状告建州刺史郑伯猷。”
高澄闻言追问道:
“告他什么罪?贪腐?”
“贪腐只是其中一罪。”
文吏没有半点迟疑,荥阳郑氏再大还能大过小高王不成,他如实回禀道:
“来人声称建州刺史郑伯猷与其妻罄阳公主,以反叛罪肆意诬陷州中民众,男子无罪被杀,妇女充为官奴,以此私吞百姓家财。”
高澄闻言脸色涨红,他抬起手,指向文吏,咬牙一字一句道:
“去将苦主给我带来!”
文吏不敢耽搁,但他领回来的不是一人、两人...高澄粗略扫过,竟然足足有二三十人。
从建州逃难来的百姓有老有少,多是妇人,风尘仆仆,人人面有菜色。
大堂上两侧的亲卫们为了防备刺客,尽皆手挎钢刀,严阵以待,气氛肃杀。
“大...大将军?可是大将军当面?”
一众畏惧的人群中,一名妇人大着胆子询问道。
高澄挥手上一众亲卫放松下来,又对妇人道:
“我就是高澄,诸位尽可与我诉说冤屈,若事情属实,我必为诸位做主。”
听高澄这般说,苦主们如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向高澄哭诉。
吵吵嚷嚷,高澄根本听不清楚,只能高声呼喊道:
“诸位,静一静,一个个来!”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你望我,我望你,最终还是先前的妇人先与高澄陈述冤情。
一个接一个,众人说到愤恨处,嚎哭得肝肠寸断。
高澄越听脸色越是难看,最终满腔愤慨化作一声怒喝:
“尉兴庆!”
“末将在!”
尉兴庆应声道。
高澄厉声道:
“我命你领亲信都五百骑从往高都城(山西晋城),捉拿郑伯猷夫妇入洛!”
“末将遵命!”
尉兴庆领命而退。
高澄却不罢休,他继续吩咐道:
“薛虎儿!”
“卑职在!”
“你速将司州牧可朱浑元召来。”
“喏!”
高澄做出安排之后,长吸一口气,尝试和颜悦色安抚逃难来的一众百姓,但心里的怒火根本无法平息。
“纥奚舍乐!”
“卑职在!”
“你将苦主带去安置,务必着人好生照料。”
堂下全是谢恩的感激与磕头声,高澄目送他们被纥奚舍乐带走,再也压抑不住怒意,拔出腰间配剑,一声暴喝,将长桉斩为两段。
可朱浑元来到中书省大堂的时候,这里已经是满地狼藉。
高澄并未与可朱浑元多做寒暄,将建州之事尽数相告,直言道:
“可朱浑公,此桉必然牵连甚广,我要你领麾下三千部曲渡河,为我控制建州,如查证属实,但凡参与其中之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可朱浑元能够理解高澄的愤怒,建州虽在山西,离洛阳并不远,几乎是有人在眼皮子底下为恶。
这无疑是给了一直强调不许伤民、虐民的高澄脸上一巴掌。
才出中书省,可朱浑元立即召集三千部曲家兵出洛阳,一时半刻都不敢拖延。
高澄从未想过就自己南巡这几个月的时间,居然能发生这样的恶性事件。
尉景当年征召民夫打猎,害死三百余人,但也不是出于主观意愿,与郑伯猷夫妇完全是两码事,高澄如今恨不得立马剖开郑氏夫妇的胸膛,看看他们的心究竟是什么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