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袭于北魏的东魏不同于其他朝代,在高澄打击士族之余,贯彻均田制,百姓生活殷实。
无论按户收取,还是按人收取,暂时不可能存在逃税现象。
毕竟人可以逃,但分配给你的田亩,却带不走。
户调一匹布还要300钱的时代,一夫一妻240钱的税赋已经低了原有税收60钱。
纵使多生育了些子女,相较所得露田、桑田、麻田。
孰轻孰重,都能分得清楚。
真要抛弃这么多田产,只为躲那点税收,那也确实没得办法去追讨。
天子元善见不顾大将军高澄的劝阻,强行废除奴婢与耕牛授田,立即招致关东上百万奴婢的谩骂。
虽然田产所得大部分都归了主家,但多少也会有自己一口汤喝。
黔首愚民不知道这项政策最终受益的还是他们自己,他们没这么长远的眼光。
在他们大肆谩骂朝廷,谩骂元善见的时候,因为畜奴无利,虽有三年免税,考虑到吃穿用度,世家大族开始大量释放奴婢。
而高澄则立即接手这批人口,将他们编为税户,把刚刚从这些人手中夺回的公田,再度重新分配给他们。
把别人田亩收走,又还给人家,看上去多此一举。
但这意味着,奴婢们过往缴纳了租税与户调后,大头归于主家,自己只喝汤的局面被彻底改变。
成为良民税户的他们,交够国家的租金,留足朝廷的税收,剩下都是自己的,再也没有主家从他们手上拿走大头。
对于下令为他们重新分配田亩的高澄自不必提,尽是歌功颂德。
就连之前挨骂的元善见,也落着了些好。
高澄倒也没有自个儿独吞好名声,相较于撕破脸皮赤裸裸对世家大族下手,高澄更愿意把戏演下去,让元善见在民间得这一点好名声,反正恢复汉制又会被毁了去。
元善见才是这场打击世家大族的主谋,他人美心善的小高王又能有什么坏心思。
说到底还是河北士族在高氏发家的过程中提供了许多帮助,过往括检隐户、改革官制也就罢了,如今明晃晃地向士族拥奴下手,必须有元善见来当这个幌子。
而他高澄至少在表面上要与这群士族站在一起,哪怕大家对彼此立场心知肚明,但政治表演就是这样,看破不说破,真把这事情说穿了,就是彼此撕破脸皮。
由幽州途经定州、殷州,重回邺城的高澄在主持了奴婢编户以后,终于结束了第三次巡视河北,启程返洛。
毕竟奴婢编户齐民以后,整件事情已经不容更改,获得良民身份的奴婢们会自发维护这一份利益。
未能获释的奴婢们,眼看过去的同伴们得到这么多利好,甚至巴不得自己主家谋乱,他们得到立功的表现机会。
高澄离开河北前,将两万盐兵派往信都,交由娄昭代为统率与操训。
为了表示对自己舅父的绝对信任,高澄甚至将负责组建盐兵的大将军府司马张亮调回幕府。
并未在明面上留人监视。
至于暗地里,还是有些许动作,例如早在巡视各地前,就安插了不少亲卫在盐兵之中任职中低级军官,总计百人。
由于当日盟誓以及随他巡视河北各地,又有亲卫任职军中,高澄早已经在盐兵之中建立了影响力,这也是他放心将这两万人交给娄昭的原因。
因薛虎儿所部百人加入而扩充的亲卫都,随着百人充任盐兵军官,高澄亲卫再度重回千人之数。
高澄安抚的重心始终在河北,对于河南多有疏忽。
过往北魏汉族四姓太原王氏、荥阳郑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的格局,早就在信都建义后被改变。
为高氏起家做出巨大贡献的河北四姓五族跃居最顶尖的士族。
太原王氏与荥阳郑氏无可避免地沦为二线,与深度参与信都建义的渤海封氏在政治上获得的待遇等同。
这种局面不是高欢娶两个寡妇所能改变,例如荥阳郑氏的郑大车,以及疑似带孕进门的王娘。
毕竟四姓五族在河北大起义中干的是提头买卖,付出多少,收获多少。
没道理荥阳郑氏,甚至一直到尔朱兆逃回秀容才归附的太原王氏,仅靠两个寡妇就完成逆转。
于情于理,这些人都必须退居二线,为四姓五族让路,所幸两族主事之人明白这个道理,也可能是被高氏兵锋所凌迫。
门望的升降并没有出现太多的摩擦。
如今河北四姓五族尽皆表态支持洛阳政令,河南士族又怎会在大将分镇各地的情况下,起身反抗。
当然,就算河南河北乱成一锅粥,太原王氏也不会有所动作,谁叫他们身处并州,高氏倚仗的就是陆续被迁入的那群并州胡。
太昌六年(537年)十一月初七,高澄回师洛阳,过往只是寡妇们投瓜相迎,如今却多了许多被放为民户的婢女。
高澄不得不使用疑兵之计,大军大张旗鼓由建春门进门,自己则领着亲卫与家卷及兄弟们绕道城北,走大夏门入城,让一众热情的妇人们扑了一个空。
没办法,身为外妇的元静仪获封东海公主,这样的殊荣太具诱惑。
河阴之变死难公卿两千余人,距今也不到十年,妻妾之中,有的是出于各种原因不得已守寡的妇人。
一旦被高澄相中,所有问题迎刃而解,不少元姓霜妇也盼着能如元静仪、元玉仪两姐妹得一个公主封号的风光。
甚至就连收纳妃嫔的瑶光寺,也有不少带发修行的女尼也动了俗心。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有得选的话,谁又愿意大好青春常伴青灯古佛。
只是她们相较于寺外之人,还是拘谨了些,只敢暗地里让婢女请高澄往瑶光寺进香。
高澄忙于政务,且畏惧人言,并没有堂而皇之的赴约。
至于私底下是否与元诩、元朗、元恭、元晔等人的皇后及妃嫔有过接触,不得而知。
兴许是没有的,毕竟小高王不好女色。
忙于政务并非高澄的托辞,回到洛阳的他立即前往中书省,以中书监的身份拟定政令:
规定食盐禁止私人买卖,盐商直接按市价扣除税金,直接兜售给各地官府商铺,官府商铺再继续以市价贩售给民众。
这一行为相当于产销分离,产盐的盐商不参与贩售,有官府这个大客户一口吃下,加快了资金周转。
而官府以市价代为销售,但进价已经扣除了税金,从而防范盐商逃税。
食盐也是硬通货,不愁销量。
无需担心积累大量食盐滞销的可能,大不了送来洛阳,让高澄充作军饷、官俸。
更无需担忧乡民老死不出乡这一问题,其他朝代说到底是民众贫困。
这一点在如今的东魏暂时不存在,虽然不可能人人都能得到最高额度授田,但是日子确实过得舒适。
有了盈余之后,也会产生贸易需求。
其它朝代穷得两股叮当响,往县城跑什么。
高澄没有让商铺派人下乡兜售,在市场销售有市司、税吏等人的监管,所贩价格大体能维持市价,真要下乡售卖,谁知道能喊出什么价格来。
不必无视底层民众的生存智慧,纵使没时间进城,他们也会组织信得过的人统一进城购买。
他们或许缺乏长远目光,但小人物的小聪明从来不会少。
高澄考虑过是否明文推动这一行为,然后将这一类人任命为乡吏,从而使得权力下乡。
但仔细思考一番后还是放弃,暂时莫要把士族们逼迫过甚,钝刀子割肉,慢慢来。
而且这一行为带来的可能后果也值得好好思量。
高澄为了防止出现胥吏牟利的可能,在充分考虑到如今的食盐市价,特意为食盐暂时恒定了一斗20钱的价格,只做薄利多销。
主要关东、河北、淮北都有产盐地,运输成本低。
能不能定更高?当然可以,武则天时期食盐最高一斗500钱,是唐太宗时期一斗20钱的25倍。
到了开元盛世盐价降至一斗10钱,为了敛财,实行食盐专卖后,盐价立即张至一斗110钱。
唐朝中后期食盐售价也大体维持在200至300钱之间。
相比于唐朝的敛财手段,高澄那点人头税也只是人家一斗盐的价格。
这也是他必须恒定盐价的原因,市价是有波动的,谁也不知道在地方诸多势力的勾结下,胥吏们能喊出多么离谱的市价。
武则天时期一斗500钱,比高澄治下四名成年人一年的人头税还要高了20钱。
高澄关于盐务的政令一经推出,并未掀起任何反对声音,用市价扣除税额,直接兜售官府商铺,再由官府以市价转售民众。
这样的行为,谁也指不出哪里的不是。
薄利多销之下,盐贩们赚得是少了,但有官府这个大客户,不愁销路,而官府为盐商提供这样的便利,若还要反对,用意昭然若揭,无非是想逃税,或者扰乱市价。
这两种行为都将被重拳出击。
高澄在四州煮盐,置盐灶2666座,也是他打低盐价的底气。
百姓们对于恒定盐价的行为更是交口称赞。
高澄做了这么一件大好事后,也难得放松自己,领着亲卫趁夜应北魏第十五任天子元朗的皇后之邀,往瑶光寺外一处别院互相参禅。
小高王这样的正人君子肯定是不会进瑶光寺的。
但一想到元朗年仅19岁便让自己老丈人元亶用棉被闷杀。
高澄觉得自己身为元亶的女婿,有义务替元朗照顾家卷。
老丈人造的孽可太多了,六年前一连闷死三个皇帝,19岁的元朗、23岁的元晔、34岁的元恭。
这些人的妻妾,不都等着高澄这个女婿去赎罪吗?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