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高澄在厢房中商谈许久,直至天色将黑,挺着大肚子的娄昭君带人来送饭食,他们才停歇下来。
高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毕竟父子俩都喜欢用抵足而眠的套路,来向心腹表示亲近。
用餐时,高欢没有再提公务,只与高澄说起了家事:
“这次回洛阳,阿惠将晋阳的兄弟都带上,要好生教养。”
高澄以外,高欢在晋阳还有四子,元氏所生第五子高浟,才满四岁。
娄昭君所生第六子高演才将将满了两岁。
韩智辉所生第七子高涣与娄昭君所生第八子高淯,都是去年所出。
“演儿年纪还小,还是让他在晋阳多养几年。”
一旁的娄昭君并没有提未满周岁的高淯,反而希望能将高演留在身边。
“我需操持军务,你又有孕在身,无暇照看,不如让阿惠带去洛阳看顾。”
高欢没有答应,他的苦心娄昭君不可能理解。
虽然这么小的年纪就赶去洛阳未免不近人情,但让他们跟着高澄长大,没有坏处。
娄昭君不乐意了,先前高欢没有处死高岳,在她心里多多少少就积累了些怨气,如今又要赶走自己喜爱的高演,这让她如何甘心
低头看着隆起的肚子,娄昭君垂泪道:
“妾身辛苦怀胎,生出来的孩子却不能留在膝前承欢,我还冒着性命危险生他作甚!”
站在娄昭君的角度,她说的不无道理,只不过目光浅了点。
不过也能理解,若她是个眼光长远的人,又怎么会将高氏权力继承弄得一团糟。
面对妻子的哭诉,高欢默然不语,许久,才对高澄开口道:
“阿惠的侧室们产期也快到了,长孙满月后,让人送来晋阳,交给你母妃抚育。”
谁不希望儿孙绕膝,尤其是高欢这种刚受了巨大打击,心境衰老之人,但为了这些儿子的将来,还是忍痛将他们送走。
所能期盼的,只有高澄那四个侧室的肚子争点气,早些把长孙生出来,也好让他贺六浑能够含饴弄孙。
经他一说,高澄才想起自己真的快要当爹了。
宋氏、大尔朱、元明月、小尔朱都是在八月底接连被确认喜脉。
如今已经是二月中旬,按照时间来推算,产期会在四月中旬前后,也就是两个月的时间。
对于高欢的要求,高澄一口答应下来。
总不能真让高欢与娄昭君在晋阳当一对孤寡老人。
娄昭君听到这话,眼前一亮,她向高欢提议道:
“妾身这一胎若是男孩,就让他留在晋阳与孙儿作伴,一起长大,郎君以为如何?”
高欢闻言,隐隐有几分意动,娄昭君的产期也在四月前后,若这一胎真是男孩,与长孙相伴长大,感情自然深厚。
这个小叔父将来或许是孙儿的好助力。
当高欢把目光投向高澄,征询他的意见时,高澄满心只有一个想法:开什么玩笑!
虽然不知道这一胎还会不会是人渣老九,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任存在高老九可能性的男孩在晋阳长大。
老六、老九成功政变,以及之后老九坐稳皇位,其中有没有自小在晋阳长大积累下的人脉发挥作用,不得而知。
但真让这个时空的长子跟老九一起长大,谁知道会是个什么模样。
高欢的目光望向高澄,高澄却闭口不言,其中意味,高欢了然于心。
拒绝娄昭君之余,不禁暗自感慨,他就不明白,这儿子究竟像了谁,怎地这般大的疑心病。
一家三口在厢房说了许多家事,但却没有人提及远在洛阳的高洋、高浚、高淹三人。
打着进学的名义送去了洛阳,却对三人的学业不理不问。
对于高欢来说,尤其是十二岁的高洋,漠不关心就是他作为父亲的爱护。
而就娄昭君而言,高洋素来不得她的喜爱,另外两人又都是庶子,哪有即将被送走的高演重要。
这不,才陪着高家父子用了膳,便立即寻她的心肝儿高演去了,一想到就要把他送去洛阳,免不了一面走,一面抹泪。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关心,高澄刚到晋阳的时候,王氏、穆氏没少拉着高澄打听高浚、高淹的境况,非让他说些两人的趣事。
而每每离开时,那幽怨的目光,总让高澄头皮发麻。
之后的日子里,索性避而不见,让人转告两位姨娘,下次再来晋阳时,一定把兄弟们都捎上。
王氏与穆氏这才罢休。
入了夜,高欢也没有再与高澄论事,只是叮嘱几句让高澄一定要照看好这些年幼的兄弟,便去了郑大车的屋里歇息。
高澄也得了自由,正想出门去寻陈元康,但转念一想,考虑到他今天才回的晋阳,只怕有点私人问题要处理。
又担心陈元康在家等候,便遣人去陈府报信,告知今夜就不登门拜访了。
旦日,用过早膳,高澄便寻了斛律光、高季式、陈元康三人往孙腾府上串门。
其实见不见元玉仪都无所谓,主要是太想念孙腾了。
毕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老孙注定是要辅左高家两代人的肱骨之臣。
一年逛两次孙腾之家,每次都有新发现。
在孙腾府上,高澄撞见了元玉仪的同母姐姐元静仪。
元玉仪给孙腾做了义女,也没忘了一同被赶出家门的姐姐。
今天正巧元静仪带了年幼的儿子来孙府看望妹妹。
历史上元玉仪为了讨好高澄,把姐姐也介绍过来,对于这位大龄美妇,原主也是钟爱万分,不止为元静仪请封东海公主,还为她的丈夫、儿子悉数封官,赏赐甚厚。
其中元静仪的丈夫崔括在高澄的庇护下,官路顺通,一路官至给事黄门侍郎。
给事黄门侍郎可不是什么微末小官,是尚书、中书、门下三省之一的门下省次官。
同样是觊觎人妇,对比高洋让元昂肉身借箭,还一借就是一百多支,原主也算对得起崔括了。
然而,小高王这次是真的没有非分之想,虽然元静仪姿容不下其妹,并且更多了他最喜爱的妇人风韵。
但人家元静仪有夫有子,何必要破坏人家家庭。
这点道德观念,高澄还是有的,他眼神清明的与元家姐妹说了会话,才对元玉仪说道:
“方才我向咸阳公求娶女公子,咸阳公却要我来问元姑娘的心意,不知元姑娘可愿随我去往洛阳安身。”
元静仪自从知晓高澄身份,已经是暗自不安,此时亲眼见了他要纳妹妹进门,更是讶异。
这妹妹的嘴也太紧了,这些天就没跟她这个姐姐透露一点风声。
也终于知道孙府的下人为何对自己这般殷勤,原来是妹妹被高澄瞧上了眼。
其实这一点,她倒是猜错了,孙府上下的殷勤,并不全是因为元玉仪,更主要的还是元静仪自己的姿容,以及她的妇人身份。
高家父子名声臭,两人互相嫌弃是对方拖累了自己,但说到底,确实是相互成就。
父子俩尤好妇人这件事,并不是秘密,高澄倒还好,这几年家里多了些清白女子。贺六浑府上除了娄昭君与抢来的游氏,其余一水的寡妇。
孙府上下众人瞧见了元静仪的身段相貌,都认为小高王抵不住姐妹花的诱惑,又哪敢怠慢了她。
就连孙腾特意让高澄来询问元玉仪,也是存了牵线的心思。
这种事他没少干,给高澄牵的大小尔朱且不提,当初洛阳之变后,高欢闻知尔朱英娥飒爽英姿,对劝说自己的孙腾大为不满。
也是孙腾另辟蹊径,为高欢寻访美艳寡妇,才没有失了恩宠。
“玉仪蒙大将军青睐,心中不胜欢喜,又怎会拒绝。”
元玉仪不敢犹豫,唯恐高澄突然转变了心意。
她迫不及待想要随高澄回去洛阳,再登高阳王府。
让曾经鄙夷自己,将她们姐妹赶出家门的兄长元斌,好好看看她现在的荣光。
要让那张高高在上的丑恶嘴脸,在她面前一脸讨好地卑躬屈膝。
高阳文穆王的孙女,高阳文孝王的女儿,现任高阳王的庶妹,居然沦落到给人做家伎。
哥哥做大王,妹妹当家伎,这样的反差下,还对元斌生不出怨恨,只怕高澄的新妇,出场自带圣光。
彷佛是与元玉仪心意相通,高澄见她应了下来,起身走了近去,握着元玉仪的手,笑道:
“回了洛阳,我会带你走一遭高阳王府。”
闻言,元玉仪一张绝美的容颜,已经挂满了泪珠。
元静仪瞧着高澄为妹妹拭泪,内心羡慕自不必说。
元玉仪急着想回高阳王府展现荣光,这又何尝不是元静仪所期盼的。
“娘亲,那人欺负小姨,将她弄哭了。”
年幼的儿子指着高澄向元静仪告状。
元静仪赶紧堵了他的嘴。
高澄却笑道:
“无妨,以后他还要唤我一声姨父,都是自家人。”
一旁才擦干泪的元玉仪羞得脸色通红,把头埋低了不敢见人。
元静仪见高澄不止相貌俊美、身份贵重,待人处事居然也都这般平和,不由暗恨:
为何自己要这么早的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