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祖叫作张紫府,可是却没有修习紫府,”李如拙透过辽河冰面上残留的血色,看着一颗颗已经熄灭成灰色斑点的星辰,说道,“自道宗留下紫府秘法,每代总有人尝试修习,可是从未有人成功,所以近百年来,再未有人入此法门。”
孟一苇偏坐在小黑驴的背上,望着辽河中心的大坑,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是与吞天鱼同源的荒王眼纹,可是还有一股污腻的味道,仿佛从九幽中飘出来的腐臭,孟一苇紧皱起了眉头。
他在努力感知这股邪恶气息的来源,但是与李如拙的讨论也在继续着,“你可以换一个思路。或许,你师祖已经知道了修习紫府秘法的诀窍。或许,你种师叔,就是你师祖传授的紫府秘法,只是他没有完全修炼,半路还是修起了阳神。或许,正因为你失去了阳神,才能在体内成功开辟了紫府。”
“或许?”李如拙猛然抬头,“或许,阳神和紫府,只能修炼一个?”
“这个,我也不知道。需要你以后去慢慢钻研,毕竟你可能是道门第一个开辟紫府的道人。”孟一苇始终找不到那股邪恶气息的来源,只能将目光望向辽河南岸,“至于现在,我们要去见一见,一直在等着我们的人了。”
李如拙闻言收神,向南望去。
只见白色的帷帐像滚动的白色沙丘,那座最大的山丘前,身披黑色大氅的镇北侯,也正向他们望来。
虞潜陆和孟一苇的单独会谈,位于主帐之内。
营门外,李如拙随意倚靠在小黑身上,看着熟悉的情景有些发呆。几天前,也是这座营帐,黑氅观雪的军侯,同样是在风雪等人来。但是,和自己一起登山的少女,却没能一起下山。想到这,李如拙又生出一股无力感。但是,这种无力已经不再是绝望,胸腹间逐渐充盈的紫府,让他看到了另外一条大道。
“你是道门的小天师?”裘成一直守在主帐门外,不知何时走到了李如拙身边。
李如拙轻轻站直身躯,稀疏的浮尘,被他随意抱在怀内,霎时间重拾起道门小天师的气度,微微颔首,“正是,小道。”
裘成不可置否的笑了笑,从腕带中取出一片桃花,递给李如拙,“这片桃花,我在风雪中获得,或许是你道门前辈的遗物了,交予你,算是我对这位前辈的敬意。”
转交种道人留下的桃花后,裘成便转身进了营门,留下李如拙怔怔地看着掌心的花瓣,又想起剪云山上那道挑水种桃林的身影。
这片桃花是种道人神识所化,此时种道人已然身死道消,由他神识幻化的桃花,理应随之消散,可是这片桃花却无比真实。李如拙拈起花瓣,轻轻摩挲,触感如羊脂润玉。稍微用力,花瓣就出现一道裂纹。李如拙心中一惊,刚想松开手指。裂纹就快速蔓延,眨眼间,桃花就碎成了点点光尘。
随着桃花的消散,李如拙感觉自己体内多了个东西。那是在他新开辟的紫府中,青白天地之间,那团漂浮的红色之气,开始围绕着一颗种子团聚。
“种师叔留下的花瓣,变成我紫府中的一颗种子?难道,能长出一颗桃树?”李如拙荒谬的想着,可是紫府中的种子真的就在红气的滋养下,慢慢抽出了嫩芽,再找出躯干,枝叶,又挂满了一树桃花。
桃树一出,充盈的神识重新出现在李如拙的体内,而且这种神识与曾经的阳神不同。阳神是虚幻缥缈,依托紫府仙树重生的神识,却给了李如拙一种渊水沉静之感。
想到师父封闭山门,想到种师叔种了一辈子的桃树,再联想起彤阳山上见到的仙人嘴脸,和道宗传下来的紫府秘法,李如拙似乎理解了历代天师的苦衷,与道门的真正传承。
中军大帐内,孟一苇和虞潜陆聊了一个时辰。随后,虞潜陆将孟一苇送出营门。
孟一苇瞄了一眼坐在小黑驴背上入定的李如拙,发现他本已枯竭的识海,重新变得充盈,不禁笑了笑,他是着实替骤遭坎坷的道门小天师高兴啊。
没有打扰李如拙,孟一苇顺手牵过小黑,将挂在驴屁股上的神铠赤焰竣倪吼取了下来,朗声说道,“我只是书院夫子,管不到帝国军方,但是神铠是书院打造的利器,是不该流入江湖的。虞侯,这是你的不该!”
孟一苇虽然闭着双目,但是站在镇北侯身后的裘成,却能感觉两道极具威压的目光,直接射进自己的识海。
“小夫子说的是,事出突然,是本侯心急了。”虞潜陆的姿态放得很低,用眼神制止了亲卫,自己亲自上前接过了神铠。
“好了,此间事了,虞侯军务繁忙,我就先行一步。”孟一苇牵起驮着李如拙的小黑驴,向镇北侯告辞。
虞潜陆微微躬手,“那小夫子就先行南下,我们翼阳城再见。”
孟一苇轻轻颔首,便一步跨上驴背,在小黑的抗议声中,晃悠悠的向南走去。
等到一驴两人逐渐消失在天边,裘成才感觉那股强大的威压散去了。
“这就是书院的意场?”裘成拿手掩饰着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这就是书院武夫子的威压?”
“这就是我为何恭送他南下的原因之一,”虞潜陆摩挲着手中的神铠,感受着铠甲上被人破坏的神识印记,将心中的惊骇掩藏的极好,“再说,彤阳山的变故,或许还需要这位小夫子的证词呢。”
裘成识趣的没有问彤阳山上的细节,只是问道,“侯爷也要回京?是否需要属下陪同。”
虞潜陆将神铠交给亲卫,摆了摆手,“算了,这次北疆上的事情有些大,需要我亲自向陛下交代。你只要派一队人马,将我送至栖鸾山口,然后本侯独自进京,请罪!呵呵,”说道这里,虞潜陆突然干笑了两声,“这也是孟小夫子的建议,谁说书院的夫子们都是不食人间烟火呢!”
两个时辰后,大营开拔。当头一只五千人的先遣队,离开大部队,护送镇北侯南下。
先遣队的领队正是林峥,身边的马上则是一脸倦色的王天德。
“林将,”王天德有气无力的说道,“你说将军为啥将我踢出了他的亲卫营,难道就嫌弃我丢了一只眼睛和耳朵?”
见林峥没有回答,王天德转而自我安慰道,“应该不会的,我是将军从裘家老宅带出来的家丁,跟着将军从西北转战荒原。将军不会不要我的,一定是看在我这次伤了元气,让我到南边修养一阵。等我好了,一定会召我回来的,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王天德的唠叨没有进入林峥的耳朵,他此时一直在回忆刚才与将军的见面。
北疆的天色暗的早,裘成的脸始终隐藏在大帐的阴影中,让林峥始终看不清他的面目,可是从他扯动的嘴角,林峥荒诞的感觉将军的表情应该是似笑非笑着。将军的声音倒是正常,却给了奇怪的军令。
让林峥点奇五千名精锐,护送侯爷到达栖鸾山口。然后不用在返回乌干大营与大部队集合,就在铁环山脉以南择地驻扎,除非镇北侯令牌亲至,不得再进入北疆。
林峥想问清此举的用意,但是突然看到裘成似乎咧得更开的嘴角,便将到嘴角的话又咽了回去。
躬身退出军帐,林峥深吸了一口气,不愿再多想,他信任裘成的安排必有深意。可当他点起五千精锐即将出发,看到悻悻而来的王天德时,那种怪异的感觉,就变得越发明显了。
将军在有意调开他,还有王天德?为什么要调开他们二人呢?
带着满腔的疑问,林峥护送着镇北侯的马车也向南行去。
距离林峥两百公里外,小黑驴正在奋蹄狂奔。以小黑的速度,今夜他们应该就能达到乌干木乡。
驴背上,李如拙已经从入定中醒来,“小夫子,为啥我们要如此赶路?”
“虞潜陆,对我们是动了杀机的,而在几万名镇北军精锐阵前,就算白河愁重生也难以脱身。”孟一苇紧了紧青衫,身体不冷,心中却满是寒意。
“虞潜陆,敢同时与书院和道门为敌?”李如拙有些不信。
“看到你我二人,彤阳山上的变故,他已经猜测到七七八八。找两个有分量的四人,来当替死鬼,他是敢冒这个风险的。”
“那为何他最终未动手?”
孟一苇苦笑一声,“因为我拿意场一直威压于他,只要他动了杀意,或许会死的更早一点。”
听到这个理由,李如拙也不禁哑然失笑。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主要原因。”孟一苇脸色有些沉重,“我多散播出来些神识,让他误认为皇族断掉的气运在我身上,抹杀掉我,这份气运就会彻底消散,所以他不敢。”
听到第二个原因,李如拙也皱紧了眉头,不禁替小夫子微微担心。此次南下,或许小夫子的处境,将会变得极为微妙。
“各嘎”,看到自己辛苦跑路,背上两人却在闲聊,小黑不满的叫了一声。
听到小黑的叫声,李如拙一扫郁结,不禁笑自己居然担心起小夫子来了。孟一苇则没好气的骂了声憨货,将最后一袋豆料挂在小黑的脖子上。
小黑驴欢叫一声,跑一阵吃一口,南下的路途又短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