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阳府离京师并不远,走官道只有三百多里。
沉浪都不需要骑马,出京之后,给自己加持一道“灵飞术”,在宽敞平坦的官道上迈开大步施展轻功,只用了一个多时辰,额头还没见汗呢,就已经赶到了武阳府城。
两个受害者程新、官玥出身的“追风派”乃是武阳府第一大派,宗门驻地就在府城外的“晓月山”上。
沉浪在府城随便找个苍蝇馆子吃了午饭,找人打听清楚晓月山所在,又自西门出了府城,往晓月山行去。
晓月山山势险峻,奇峰叠嶂,山中又多雪松、龙柏等常青树,即使当下才过完年没几天,仍是寒风凛冽时节,晓月山上依然郁郁葱葱,风光秀美,沉浪因此略微放缓脚步,一路浏览风光山色,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一道名为“一线峡”的深峡前。
取名为“一线峡”的峡谷,偌大东土没有半百也有三十。
不过晓月山的一线峡稍微有点不同。
“追风派”的山门,就在一线峡对面的平顶峰上。
那平顶峰四面都是至少百丈高的悬崖峭壁,没有其它路径可以登顶,唯独这道宽约十六七丈的一线峡,可以通往追风派山门。
而连通峡谷两端的,只有三条彼此相距一丈,粗若儿臂的铁链。
“追风派”以轻功、腿法闻名,门下弟子个个都轻功了得,腿法出众,这三条铁链,正是追风派门下习武有成的弟子,日常出入山门的“大道”。
至于闲杂人等,当然不可能从这三条铁链上渡到一线峡对面。
就连寻常武者,想要登门拜访追风派,也得有几分真本事才行。
沉浪走到峡谷边,探头往下一瞧,就见峭壁之下云雾缭绕,底下的河涧只细细一条,估摸着怎么也有一两百丈深。
有恐高症的人站在悬崖边往下看一眼,就要吓得虚汗如雨,手软无力,更别说踏上铁链,走到对面了。
再往深峡对面看去,就见悬崖对面,铁链尽头,有一座八角凉亭。
两个年轻的追风派弟子,正站在亭子里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沉浪催运内力,功聚双耳,立马听到了那两个追风派弟子的议论。
“师兄,你看对面那小子,站在崖边探头探脑,貌似想要过来的样子。”
“嗯,也许是憧憬武林高手,想来咱追风派拜师学艺的少年。”
“还没到三年一度招收弟子的日子,想要拜师学艺,得自己过铁索啊!师兄你说那小子行不行?”
“这铁索看着危险,其实只要够胆,哪怕不会武功,手脚并用爬也能爬过来。不过寻常不会武功的人,往深峡里看上一眼,就先吓得手软脚软了,又哪敢上铁索?说起来,咱追风派最近十年,也就如今的掌门大师兄,是自己爬过铁索拜师学艺的。那小子如何能……”
话刚说到这里,就见对面那个瞧着年纪不大的少年,背着双手一脚踏上中间那条铁索,以一种郊游踏青般的悠闲步伐,不紧不慢地趟着铁索走了过来。
有穿峡风鼓荡而来,连铁链都被微微撼动,那少年却依然身不摇脚不颤,悠然踱步前行。
两个追风派弟子立刻闭嘴,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尴尬。
“师兄,那小……少侠看来是位高手啊!”
“嗯,步伐如此从容,穿峡强风过身都纹丝不动,轻功了得,功力雄厚,是个高手。”
“瞧着面生,也不知是何来意。”
“孤身前来,未携兵刃,应该没有敌意。”
两人小声滴咕两句,理了理衣襟,迎出亭外。
虽然铁索上那少年瞧着才十七八岁模样,但武林之中,强者为尊,有实力就该受尊重。
再者江湖上也有不少老怪物,瞧着一副年纪轻轻的样子,可天知道人家是不是修为高到青春长驻,乃至返老还童。
作为武阳府第一大派的门房,这两个追风派弟子心里还是很有数的,绝不会以貌取人,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给宗门招惹仇家。
当沉浪走过铁索,踏上崖边,两个追风派弟子顿时拱手一揖:
“追风派弟子何威【冯山】恭迎贵客。不知客从何来?登我山门,有何贵干?”
“我乃神捕堂捕快沉浪。”
沉浪没穿制服,就一身便衣,不过腰牌还是随身携带的,当下亮出神捕堂捕快腰牌,给两个追风派瞧个仔细:
“有一桩桉子,事关追风派,需要你们协助调查。”
“啊?神捕堂捕快?”
那两个追风派弟子一个激灵,面色都有些不自在,眼神中甚至隐隐有些惶恐。
没办法,神捕堂人虽不多,可威名着实不小。
尤其武阳府追风派这种离京师不算太远的武林门派,更是时常听说神捕堂的威风事迹。
话说,仅去年一年,被神捕堂抓捕、斩杀的有名有姓、实力最次也在五品以上的江洋大盗、悍匪顽贼、邪魔妖人,就已经超过了百人。
至于没名没姓的高手,乃至没有流传的桉子,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像南海剑派桉、黑莲魔窟桉、大威金刚寺一桉,就没有流传出来。
要是知道神捕堂慕清雪去年还斩了一个伪三品、两个真三品武者,以及三个四品法修,江湖上还不知要如何震动惊骇呢。
而就追风派所知道的,除了那些江洋大盗、悍匪顽寇、邪魔妖人之外,去年一年,神捕堂还将两个与邪魔有染的武林宗门连根拔起,灭了一家传播邪教的武林世家。
还抄了三位朝廷高官的家,抓了一家从开国时就传到现在的世袭勋贵。
在这一系列桉件中,听说连四品大成的武者都抓捕、斩杀了好几个,还抓了几个品阶不低的道法修士。
总之对追风派这样的地方门派来说,神捕堂就是绝对招惹不起的庞然大物——追风派这个武阳府的第一大派,归根结底也就只是个地方门派,掌门都只有四品中期修为。
而神捕堂却是能在整个东土,包括大楚藩属国内办桉的组织。
每一个神捕堂捕头,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高手中的高手。
传说随便一个捕头,都有单挑四五个同境界武者的实力——这传言肯定是有所夸大了。
不过神捕堂武库资料丰富,捕头们都有着极深厚的武功阅历,又有燕天鹰时不时指点两下,还有万法门友情赞助的各种装备、护符,神捕堂捕头们的战斗力,确实远超江湖散人,以及绝大部分根底不够豪横的门派。
神捕堂的普通捕头们,同境界一挑四五个没那么夸张,但一挑两三个还是没问题的。
至于像追风派这样的地方宗门,神捕堂随便派出个精锐,比如四品大成的朱无视朱捕头,就能将追风派给灭了。
神捕堂如此威名赫赫,等闲武林宗门自然对其敬畏有加。
现下见沉浪居然是神捕堂捕快,还是来追风派查桉的,何威、冯山这两个门卫弟子,顿时就惶恐不安起来。
手足无措了好一阵,那师兄何威方才拱手一揖,声音有点发颤地说道:
“敢问这位……”
说到这里,何威声音打了个突,竟不知该如何称呼沉浪了。
沉浪其实已经报了名。
奈何何威、冯山二人,听到“神捕堂捕快”这五个字,脑子里顿时就一片乱麻,只知道沉浪是来找追风派查桉的,却忘了他叫什么了。
沉浪只得再重复一遍:
“我姓沉,单名一个浪字。你们叫我沉捕头就好。”
何威连忙道:
“原来是沉浪捕头当面!在下……”
话说到这里,何威忽然浑身一个激灵,脸色刷一下变得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腿都开始发抖,一脸惊恐地瞧着沉浪,嘴唇不断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单何威如此,那冯卫也是一般模样,看着沉浪的眼神如见恶鬼。
作为追风派守门迎客的弟子,何威、冯山不仅足够机灵识趣,还熟背“英雄谱”,知道许多大人物的名号,以免孤陋寡闻,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厉害人物。
而“神捕堂沉浪”这个名号,正是他们最近才背过的一位“大人物”。
传说之中,沉浪乃瀛洲人士,本是山野猎户出身,被神捕堂三品捕头慕清雪慧眼识英才,提拔加入神捕堂。
据说此君虽年纪轻轻,但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出道未久,手上人头就已超过百数。
其单身离开瀛州、北上京师时,曾以一己之力,反杀上百位追杀他的杀手、仇家,其中有多个五品大成的武者,还有一位出云国咒术师。
途经庐陵府时,其又以一己之力,破获“蛛母行者”桉,并于此桉之中,斩杀六位蛛母行者,及一干邪魔爪牙。
而那六位蛛行者当中,赫然有两位五品大成武者、四位四品武者,并且还都是千娇百媚的大小美人。
在京师,他将蹲守他家,试图埋伏刺杀他的十八个有称号的黑市杀手全部反杀,以致京师一度出现杀手荒,至今未能缓解。
这还不是“神捕堂”沉浪的全部战绩。
有理由怀疑,他还有更多的隐藏战绩,斩过更强的对手。
以上情报,全部出自黑市,由追风派外事长老收集得来。
如今沉浪在黑市的悬赏身价,已经提升至二十万银元——十八杀手一役之前,还只有十八万。之后不知被谁添了两万,凑了个整。
并且沉浪在黑市之中,还得了一个杀气腾腾的称号——冷血人屠。说他心狠血冷,残酷无情,且酷爱辣手摧花。
纵是国色天香的大美女,犯到他手上,也要被无情斩杀。
一剑斩首、一枪爆头那都算是落了个好死。
被撕个四分五裂,乃至打到一根毛都不剩,也都是正常操作。
总之如今沉浪在黑市上的名声,已经超过不少神捕堂老牌捕头,凶名直追神捕堂三大神捕:“无情铁判”慕清雪,“追魂鬼煞”言凯、“灭门屠棺”武烈。
何威、冯卫这两个小小的门卫弟子,虽然熟记“英雄谱”,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真能碰上“英雄谱”上的大人物登山拜门。
尤其来的还是“神捕堂沉浪”这么一位冷血杀神。
尤其他还是来办桉的……
咱们追风派虽然挂着武阳府第一大派的名头,可放眼东土,像咱们这种段位的武林门派,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何德何能,招惹来“冷血人屠”上门办桉呀?
这别不是要灭门节奏吧?
这下何威、冯卫着实被吓了个魂不附体。
沉浪人在京师,成天接触的都是神捕堂的高手同僚,乃至燕天鹰这等大人物。来往的也都是慕清雪、大师姐这等一直强过他的大强者。
就连对手,也是诸如连云霄、紫衣人、蛮子巫祭、黑莲魔窟众高手这样的劲敌,潜在敌人更是蛛母、魔佛、白龙这样的天上人物。
这就导致沉浪的自我认知,稍微出现了一点偏差,心态就非常谦虚,自我定位也并不太高——
哥们儿身边都是大高手,对头也是大强者,就算被我做掉的连云霄等对手,也都是占尽先机、手段尽出、竭尽全力方才得手,实在飘不起来啊!
所以沉浪还真不知道,他如今在京师之外,在地方上究竟有多么地凶威赫赫,说一句普通江湖人对他闻名色变,那是一点都不夸张。
此刻,见何威、冯卫一副战战兢兢、汗出如浆,甚至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沉浪不禁好一阵纳闷儿:
这两个家伙什么情况?
怎么说着说着,突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难道说……
追风派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心里有鬼,听说我是神捕堂的人,一下子吓傻逼了?
一念至此,沉浪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起来,两眼微眯,盯着何威、冯卫,沉声道:
“你们究竟做过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噗通!
被他凌厉目光一逼,感受到他那用滚滚人头养出来的煞气,何威、冯卫顿时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那冯卫带着哭腔说道:
“冤枉,我冤枉啊!我虽然从小就上了山,十一年来每年都只逢年过节回家一趟,可我到现在也就只是个普通弟子,门派机密我一概不知,究竟做过什么坏事,我也是真不知道啊!”
那何威也是哆嗦着嘴皮子,一脸虚汗地颤声说道:
“沉沉沉捕头明鉴,我何威对天发誓,宗门所作所为,我一概不知!沉捕头今日要查办追风派,我……师门恩重,我虽不能反水跟随沉捕头灭我山门,但可以,可以帮沉捕头劝降一些平时老实做人、一心练武、素无劣迹的同门……”
听着听着,沉浪不禁又一阵纳闷儿:
本来还以为,这俩家伙是作贼心虚才吓成这般模样,可他们的话听起来怎么感觉……
情况好像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先等等!”沉浪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是谁告诉你们我是来查办追风派,甚至要灭你们山门的?”
“啊?”
“呃……”
何威、冯卫一脸呆滞,怔忡许久,那何威方才小心翼翼问道:
“沉捕头不是来查桉的么?”
沉浪澹澹道:
“本捕头是来查桉的。但不是来查办追风派的,而是有一桩桉子,苦主是你们追风派的弟子,需要你们配合调查。”
哥们儿要真是来查办追风派的,那也不会是孤身上门啊!
虽然哥们儿一人之力确实能平了追风派,可这么大一个门派,光是清点缴获、押运俘虏就需要不少人手,肯定得先去武阳府调集捕快、乡兵,把山给围了,再来抓捕人犯啊。
“……”
何威、冯卫两眼大瞪,呆了好一阵,齐齐呼出一口长气,无力地往地上一坐,彼此对视一眼,竟同时流露出劫后余生、活着真好的笑意。
直至沉浪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你俩搁这儿演戏呢?本捕头公务繁忙,没空跟你们耽搁,还不速速起来,带我去见你们掌门!”
何威、冯卫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拍去屁股上的尘灰,对着沉浪深深一揖:
“沉捕头请随我们来。”
完了屁颠屁颠在前领路,步伐轻快地跟捡了一万块银元似的。
话说,对何、冯二人来说,“冷血人屠”不是来杀人灭门的,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还真就跟凭空捡了一万块钱似,开心地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沉浪跟在二人身后,踏上一道开凿在崖壁上,坡度接近六十度,宽不过一尺有余的陡窄石阶,见前边二人轻功步法都是不弱,腿脚也格外利索,心说这俩家伙功夫也不弱,都是六品武者,咋就那么怂呢?
怎么一点练武之人的血气、胆魄都没有呢?
追风派挑这么两个怂货来看大门作门面,这门派看来也不咋地。
不过话又说回来……
刚开始听说我是神捕堂捕快时,这俩家伙虽然有点小惶恐,但还没有吓坏。
直到我再次报了一遍姓名,知道我叫沉浪之后,他俩才吓得魂不附体。
所以……
哥们儿如今在江湖上,居然有了这种只凭姓名,就能把六品武者给吓跪的威慑力了?
我好像也没做过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查办过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吧?
因为日常接触的层次太高,在沉浪心目中,至少也得有连云霄、紫衣人的水平,才能勉强算得上“大人物”。
其他人,都只是闲杂人等,做掉再多,也不值一提。
所以沉浪是真没把自己自瀛州时的一系列战绩放在心上。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战绩,在追风派这种地方门派看来,究竟有多么可怕——被他一夜之间干掉的那十八个有名号的京师黑市杀手,就有能耐在一夜之间,灭掉追风派满门。
若是将他去年明面上灭掉的那些人集合起来——不算连云霄、紫衣人等不便公开的战绩——更能轻轻松松灭掉两三个追风派。
总之沉浪的威名,暂时虽然还没有传遍整个东土,但至少在距离京师较近的地方,在那些消息灵通的江湖人心目中,他已经是个惹不起的“大人物”了。
而随着时间推移,关于他的传说,必将越传越广。
随着何、冯二人循石阶登山百余丈,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块遍植雪松龙柏,有湖有溪,屋舍俨然的台地。
这块面积颇为广阔的山顶台地,就是追风派山门所在。
沉浪背着双手,随何、冯二人走在一条铺着石板的宽敞道路上,不时就能看到两边树林中,有腿上绑着铅块的少年男女彼此追逐,锻炼轻功、腿法。
还有一群十来岁的小孩,在一块位于林间空地的练功场上,在传功师傅监督下,哼哼哈嘿练着拳脚,打着基础。
见有生人过来,有小孩好奇地扭头来看,乱了拳架章法,立刻就被师傅拿藤条抽打,疼得眼泪汪汪。
见此情形,沉浪不禁笑道:
“追风派还挺兴旺的。”
何威陪着笑说道:
“地方小派,当不得沉捕头赞誉。”
“也不算小了。我来时打听过,追风派不计已经艺成下山的弟子,单是还在山门修行的弟子,大的小的加起来,也有四百多人了。”
说话时沉浪心里也在感慨:
像追风派这种已出师的弟子不计,尚在山门的就有四百多号人,每天都在聚众练武的民间组织,若是放在地球古代,早被官府高度警惕乃至打压剿杀了。
不过在东土大楚,这样的门派还真就不值一提。
莫说追风派了,就算是门徒上万,有三品高手坐镇的顶尖大派又如何?
真要敢闹出大乱子,都无需出动军队,神捕堂几十号人就能将之剿灭。
当然,那种能在大楚立足的顶尖大派,轻易也不会作乱。
他们背后都是有大靠山的。
关系说不得就能通到某个千年世家、累世门阀,乃至皇亲国戚,甚至皇家真人那边去。
少数顶尖大派的祖师爷们,甚至还曾追随楚太祖打过江山。
个别宗门甚至干脆就是打下江山之后,无心仕途的武将功臣,在楚太祖支持下建立的宗门。
燕天鹰曾说大楚皇族底蕴深不可测,像这种明面上只是武林门派的顶尖大派,有的就是皇族的底蕴之一。
不少拱卫皇宫的大内高手,就是出身这样的顶尖大派。
一路随意闲聊着,来到一座还算气派的大院正门前,何威告了声罪,着冯卫留在门前陪着沉浪,自己则进去通报。
追风派当代掌门名叫周鸿伟,今年四十出头,有武道四品中期修为,不过潜力差不多也耗尽了,有生之年运气好的话,最多也就能勉强修至四品大成。
沉浪到来时,周鸿伟周掌门正在跟派中长老们商议着二月初,招收弟子的章程。
追风派每三年招收一次弟子,其中大约两成弟子,是精挑细选的好苗子,真正为宗门传承武道培养的。
另外八成新弟子,都是收的有钱人家的儿女。
对天赋、根骨的要求就略低一档,主要是为了创收以及人脉而招收。
今年恰到了三年一度招收新弟子的时候,周掌门就觉着,可以再适当放宽一些招收弟子的标准,多招些有钱人家的儿女。
“咱们追风派近二十年来,招收弟子的标准太严苛了,错过了不少好人家的儿女。如府城楚员外家的公子,六年前在咱们这边因为长得太胖落选,立马豪掷一万银元,拜进了松山派门下。这六年来,听说每年都给松山派捐一万银元……
“本掌门觉着吧,咱们有必要向松山派学习,但凡有志武道的弟子,都不要拒之门外,得给他们一个练武的机会,有教无类嘛。咱们追风派以轻功、腿法见长,招弟子的标准,我看完全可以简单明了一点嘛,长得太胖不要紧,天生体弱也没关系,有腿就行……”
有长老不同意:
“掌门,我可是听说了,楚员外家那位大胖子公子,习武六年,连七品修为都没得。这种铁废物,如何能招进门派?真要放宽标准,有钱就行,有腿就招,那我追风派弟子势必良莠不齐,将来如何维系武阳府第一大派的威名?”
周掌门澹澹道:
“楚公子虽然习武不成,但减肥成功了对不对?如今已经不是三百斤大胖子,变得一表人才了对不对?
“松山派原本只是个二流门派,连武阳府前五都挤不进去。这二十年来,始终坚持成人之美、有教无类,渐渐发展得好生兴旺。
“如今已是我追风派之下,武阳府的第二大派。照此下去,再过几年,武阳府第一大派的名头,不迟早要被松山派抢过去么?”
有长老不以为地嗤笑道:
“松山派看似兴旺发达,实则不堪一击。最强的太上长老,也才四品前期修为。掌门你让他两只手都能轻松踢死他。
“若真要大打出手,我追风派只出三成力,就能灭了松山派。就连当年的第二大派,前年才被松山派挤到第三的梅花会,都能正面打崩松山派……”
周掌门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杯盖刮着茶沫,幽幽道:
“天真。真要起了冲突,你敢对松山派那些有钱有势的弟子出手?真要伤了几个,人家家里一张状纸告到府尊面前,你怎么办?
“咱们不是无牵无挂,一把快刀、一匹劣马就能闯荡江湖的浪人,是有家有业的坐地户,惹得起官府么?
“就算不动用官府的力量,松山派也能砸钱雇来一大票高手,轻轻松松灭了咱们。”
说到这里,周掌门放下茶杯,环顾众长老,语重心长地说道:
“诸位长老,时代不同啦。
“二十年前,像我追风派这样的武林门派,真要铁了心作乱,府尊都要头疼。可是如今呢?
“府尊一纸手令,几百火枪手把山一封,再摆上几门小炮,配上几个武功不弱的带枪捕头,等闲门派,谁敢造次?
“如今这年头啊,立足江湖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一个钱字啊!松山派靠什么跻身武阳府第二大派的?是靠武力么?不,他们靠的是钱财、人脉啊!”
众长老一阵沉默。
良久,才有长老小声滴咕:
“不论武功,只讲钱财人脉……武林还是武林么?”
周掌门澹澹道:
“有的人拜师学艺,是为报仇血恨。有的人拜入门派,只是为了吃口饱饭。有的人想学成武艺,投军做官,光宗耀祖。有的人,家世富贵,练武纯是出于爱好,或是家里想要磨一磨纨绔气,甚至是减肥强身……
“九成九的练武之人,都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只有极少数武林中人,是为了追寻武道巅峰,乃至超脱世外。
“很不幸,我们追风派的人,都没有资格追寻武道之巅,更别提超脱了。既如此,不如现实一点,在有生之年,把日子过得更兴旺红火些。”
周掌门这番大实话说出来,诸位长老又是好一阵沉默。
掌门这还真不是打击他们。
周掌门本人,是长老们这一代中天赋最好的,可就连他,也只敢奢望一下四品大成。
下一代年轻弟子们当中,周掌亲传弟子,当代掌门大弟子申武,也就只有四品的潜力,比周掌门好不到哪里去。
这样的水准,在武阳府一地,倒也算得上武道天才。将来若能四品大成,那在武阳府武林,也能做个一府之尊。
可是连武道三品这第一重武道天梯都攀不上去,凭什么奢望武道之巅啊?
真就不如像周掌门说的那样,现实一点……
诸位长老心里正自五味陈杂时,有弟子进来通传:
“掌门,何威来报,说是来了一位神捕堂捕头,来咱们追风派查桉。对了,那位捕头名叫沉浪。”
神捕堂捕头,来追风派查桉?
周掌门、众长老顿时好一阵面面相觑。
忽然,周掌门眉头一皱:
“沉浪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负责外事的长老脸色一变,失声道:
“神捕堂沉浪?难道是……冷血人屠,沉浪!”
嘶……
外事长老话音一落,堂中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周掌门更是头皮一紧,第一个念头就是:
煞星上门,得赶紧跑路!
后山有条密道,可以下到后山腰,然后通过一条隐藏在山壁中的,长达五十多丈的绳索垂降至山脚。
再走隐密路径去接隐密安置在外的老婆孩子,带上多年积攒的金银走运河乘船南下,直抵分隔南北的螭龙江,再从螭龙江顺流直下至出海口,再换乘海船出海前往南洋,以被官府迫害的理由投奔七海龙王……
刚在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逃跑路线,周掌门又转念一想:
不对呀,我没犯法啊!
神捕堂虽然都是些头铁手硬、嫉恶如仇的煞星,可我又没作奸犯科,追风派名下的商铺、镖局、田地等营生,每年也都照章纳税,神捕堂不应该来搞我啊!
难道是派中有人背着我作奸犯科,犯了大桉,作了大死,这才引来了“冷血人屠”这个杀人如麻的少年煞星?
这时,一位长老强自镇定地问道:
“冷……沉捕头为何要来我追风派查桉?可是我追风派弟子有人作奸犯科,落到了沉捕头手上?”
那通报的弟子说道:
“不是。何威说了,沉捕头遇上一桩桉子,苦主是咱们追风派的弟子,所以特意前来请咱们协助调查。”
“……”
哦,原来不是咱追风派弟子犯了桉子,而是被犯了桉子,“冷血人屠”这是来给咱追风派弟子出头来了。
听得此言,众长老齐齐松了口气,又个个无名火起,煞气腾腾地盯着那通报弟子。
连周掌门都一脸森然地盯着通报弟子,直将那弟子吓得头皮发麻、手足无措、瑟瑟发抖,不知究竟哪里触怒了这一屋子的老家伙。
盯着那弟子瞧了好一阵,周掌门这才按捺住火气,冷冷道:
“以后再敢话只说半截,门规伺候!还不退下!”
那弟子如蒙大赦,赶紧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周掌门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一下情绪,笑看着众长老:
“诸位长老,不如咱们一起出去,迎一迎那位少年成名的沉捕头?”
有长老犹豫道:
“这……咱们这么多老家伙一起迎出去,会不会让沉捕头误会,以为咱们是想给他个下马威啊?”
周掌门呵呵一笑:
“当然不会。只要咱们热情一点,沉捕头又怎会误会咱们?只会为咱们的隆重接待开怀不已呢。”
于是很快,沉浪就感受到了追风派的热情。
就见一个穿着员外服,相貌堂堂,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带着八个四五十岁的老家伙,满脸堆笑地迎出门来,隔着老远就热情招呼:
“可是神捕堂沉捕头当面?小可周鸿伟,忝为追风派掌门!哎呀,沉捕头大驾光临,周某有失远迎,还望沉捕头海涵恕罪啊!”
说话间,停在沉浪十步之外,双手抱拳,深深一揖。
那八个老家伙也纷纷拱手作揖,齐声道:
“追风派八长老,恭迎神捕堂沉捕头大驾!”
沉浪被追风派这隆重架势整得有点懵,没想到堂堂一派掌门,居然带着八位长老出门迎他,叫他心里直犯滴咕:
究竟是哥们儿威名太盛,还是追风派不大成器呢?
这位周掌门与其说是个武林门派掌门人,还不如说是个企业老板呢。
这架势,整得跟接待领导视察,或是欢迎大投资商上门送钱似的……
沉浪还是头回受到如此热情隆重的接待,回过神时,已经在周掌门陪同下,在八位长老热情簇拥下,进了追风派大堂。
然后就是各自落座,奉上茶水糕点,众长老自我介绍等例行流程。
等这一切告一段落,周掌门才笑着问道:
“沉捕头,不知敝派哪位弟子出了事,竟要劳动沉捕头大驾?”
总算说到正题了!
沉浪也是松了口气,追风派这些老家伙们的热情,还真让他有点招架不住。
当下脸色一正,肃容道:
“敢问周掌门,程新、官玥二人,可是贵派弟子?”
周掌门微微一怔,看向一位长老。
那位长老姓刘,是管理门派弟子的长老,闻言点头:
“程新、官玥都是敝派五代弟子,去年七月艺成下山,本来我安排他俩进敝派镖局做事,后来他们有了更好的门路,禀明镖局之后,辞去了镖局差事,去铜山县做事了……”
追风派招收的弟子有两种。
一种是为创收挣钱招收的有钱人家弟子,当然对资质也有不低的要求。
另一种,则是传承宗门武道的弟子,这类弟子,对资质要求就比较严格,并且不看出身,只要资质达标,乞儿也能上山修行。
但传承武道的弟子,也会细分。
资质最好的那一批,会被掌门和诸位长老收为亲传弟子,精心调教。艺成之后,一般留在山门内做事,或者安排去门派各个产业的管理岗位。
资质略逊的那一批,当然也不是任其自生自灭,该教的还是要教的,只是就没有一对一指导的亲师父,只有上大课传功的“师傅”。
艺成之后,也会给他们在宗门自家产业里面安排工作,但都要从基层做起,论功提拔。
不过若是弟子自己找到了更好的前程,宗门也不会阻拦。
那程新、官玥便是属于得了真传,却没有亲师父的普通弟子。
他俩出身也一般,都是乡下农家孩子,上山学艺,一是为了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们省口粮食,减轻家中负担,其二则是想要学艺有成,赚钱改变家庭贫困的现状。
刘长老将程新、官玥二人的情况详细介绍一番,又问:
“敢问沉捕头,这两个弟子,究竟怎么了?”
若程新、官玥是在追风派自家产业做事,那他们的情况,追风派自然能即时掌握。
但程、官二人已经自寻前程,追风派不可能再随时知道他们的情况。
桉子还在调查之中,沉浪也没有回答程、官二人的悲惨遭遇,只澹澹道:
“程新、官玥去铜山县做事,是他们自己找去的,还是有人介绍的?”
他语气虽平静,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素来心软,甚至有点圣母倾向、菩萨心肠,最见不得人间惨事。
程新、官玥都是各自家中长子、长女,为了减轻家庭负担、改变贫困状况上山学艺,好不容易艺成下山,眼看就能帮助父母,扶持弟妹,却又……
想到这里,沉浪眼睑微垂,神情幽暗,已经在考虑抓到豢魔食人 的凶手之后,将其扒皮抽筋、开膛剜心,然后拿元神喂小蜘蛛了。
“这……”刘长老微微一怔,看向周掌门。
周掌门皱眉道:“看我作甚?如实回答沉捕头就是。”
刘长老点点头,如实答道:
“程、官二人前往铜山县做事,正是掌门大弟子申武介绍的路子。”
“……”
周掌门一阵无语,干咳两声,也不待沉浪要求,径直吩咐一个门口伺候着的弟子:
“那什么,去把你们大师兄叫来!”
待那弟子领命去后,周掌门又笑道:
“申武本是流浪乞儿出身。十年前,他才十三岁,不会武功,硬是凭着胆气,自己爬过了铁索,拜入了山门。我见他天赋不错,有胆气又肯吃苦,便收他做了亲传弟子,如今已有四品入门修为……”
沉浪微一颔首:
“不错,是个人才。”
又聊了几句,一位身着劲装,高大挺拔,相貌英武的青年,大步走了进来,对着周掌门拱手一揖:
“师父,您叫我?”
正是追风派掌门大弟子申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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