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七姐妹都会‘脱壳重生法’吧?”
沉浪仍保持着背靠洞壁,席地箕坐的姿势。
只是先前还一片灰败的脸色,已然变得神采奕奕,再无一丝重伤迹象。
他伸手抱起脚边的小白兔,轻抚着它柔软的双耳,悠然道: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脱壳重生,再重的伤势,都能瞬间恢复四五成……却不知彻底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杜施主,是否还能施展那‘脱壳重生法’,来一个死而复生。”
白诗诗双拳紧握,浑身发抖,额头冷汗如雨,嵴背一片冰凉。
她牙关紧咬,童孔收缩,盯着沉浪和他怀中那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沉默好一阵,方才声线沙哑地说道:
“你……你居然破戒杀人,果然是个邪僧!”
沉浪微微一笑:
“白施主此言差矣。你之前不是说过,你们的主,掌控着一切大地众生死后的归宿么?小僧送杜施主前去拜见你们的主,乃是在做善事、积功德,怎么能算是破戒杀人呢?
“白施主,你伤势既已恢复了四五分,方才打我那两掌,也有你全盛时四五分的力道。不知可还有勇气,再与小僧对上三掌?”
“……”
白诗诗肌肉紧绷,银牙紧咬,暗催内力,就要放手一搏。
可瞧瞧五姐杜芊芊那死不瞑目的尸体,再看看沉浪怀里的小白兔,又与沉浪似笑非笑的眼神一对,被他三掌击败之后,好不容易自我暗示重建起来的信心,再次动摇崩溃,决一死战的勇气,亦随之烟销云散。
她散去提聚的内力,一脸颓唐、浑身松懈地坐倒在地,两眼一闭:
“小和尚诡计多端,偏我和五姐有眼无珠,竟连续被你扮猪吃虎两次……罢了,老娘认栽,给我个痛快吧!”
沉浪笑了笑:
“白施主无需自暴自弃,小僧不杀生的。只会将你押送至神捕堂,给你公正审判。”
白诗诗冷笑道:“不杀生?我五姐是怎么死的?”
沉浪一脸坦然:“兔兔踢死的人,与小僧有什么关系?”
说着,将一个小瓷瓶抛到白诗诗面前:
“此乃‘化功散’,能暂时化去你的内力。请白施主服下此散,不然小僧只好再次召唤小骷髅,请它挑断你的手筋脚筋了。”
这小邪僧睁眼说瞎话的样子,还真有“杀生罗汉”几分风彩!
白诗诗心里滴咕着,也不废话,拿起瓷瓶,打开瓶塞,仰头倒了些药粉咽下,完了忍不住问道:
“你……是不是‘杀生罗汉’的弟子?”
沉浪摇头:
“施主误会了,小僧与‘杀生罗汉’前辈素不相识,怎会是他的弟子?”
白诗诗又问:
“你这只小兔子,它究竟是什么?”
七品道术当中,有“召唤妖兽”这个法术,可以随机召唤来某种妖兽助战。
但“法海”小和尚并非修士,只是个武僧,不可能懂得七品法术。
再说,妖兽气息何等明显?
真要是法术召唤来的妖兽,杜芊芊怎可能将之抱进怀里?
而这只小白兔,不仅体型娇小,没有一丝强力妖兽的模样,气机也是平凡普通,乖巧安静,浑无一丝妖兽暴躁凶戾的气息。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只貌似柔弱、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居然一套连环飞腿,把武功犹在白诗诗之上的杜芊芊活活踢死……
如此强烈的反差,让白诗诗直至现在,都还有些如坠梦里,难以置信。
沉浪当然不会告诉她真信,直接张口就来:
“小僧乃‘金山寺’僧人。兔兔正是我金山寺的山门护法,是受佛法庇护的神兽幼崽。小僧下山云游之前,我家主持担心我的安全,特意派兔兔跟随小僧,护我平安。”
“金山寺?”白诗诗迟疑道:“这是哪里的佛刹?”
沉浪笑道:“我金山寺隐于深山之中,寺中尽是苦修僧侣,很少有僧人外出行走,白施主没听说过也不足为奇。”
说着,他抱着小兔子站起身来,也不换下那身前胸后背都被打爆的白袍,就这么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向着山洞外走去:
“白诗主,我们该启程了。”
白诗诗内力被“化功散”化去,肉身筋骨之力亦被压制部分,但行动倒是无碍,起身跟上沉浪:
“现在去哪儿?”
沉浪道:
“白诗主能告诉我,温泉山庄的布置么?”
白诗诗不假思索:
“休想!”
沉浪遗憾地摇摇头:
“既如此,那便不去温泉山庄了。先去庐陵府城休整一番吧。”
那温泉山庄可能是蜘蛛七姐妹的据点之一,里面必然有着种种布置。
沉浪对温泉山庄一无所知,蜘蛛七姐妹又不是弱者,他才不会冒险去闯一群高手的预设阵地。
白诗诗本来还想嘲讽他两句,激他去闯温泉山庄。
可想想沉浪两次扮猪吃虎,成功坑到她与杜芊芊,如此善于伪装的阴险狡诈之辈,又岂会轻易受激?
当下便闭上嘴巴,懒得浪费口水,默不作声跟着沉浪,往离泽山下行去。
她不开口,沉浪却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着话:
“白施主,你们用活人血祭魔神,这可是大罪。小僧估摸着,你将来不是被判腰斩,便是要判凌迟。斩首反倒是最轻松的死法……
“不过施主请放心,只要你肯配合,坦白交待罪过,小僧会替你求情,求监斩官允许小僧,在刑场上帮你念‘往生咒’的。”
“……”
白诗诗眼角微微抽搐一下,忍不住说道:
“难道不该是向神捕堂求情,酌情轻判我么?”
沉浪摇摇头:
“轻判是不可能轻判的。你无法吐露其他五位姐妹的真实身份,也不能说出魔神教会的重要机密,就算肯坦白,也最多能说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没有重大立功表现,又如何能酌情轻判?能在你临刑时,帮你念段往生咒,就已经是大慈悲了。”
白诗诗嗤笑:
“你这小邪僧还真是‘大慈悲’啊!既然老娘注定不得好死,又何必坦白交待?”
沉浪微笑道:
“白施主你都已经束手就擒,想来是认清了现实的。若坦白交待,能够死得痛快一点。施主你是聪明人,如何选择更有利,相信你是明白的。”
白诗诗冷笑:
“我若想死得痛快,哪里用得着你们开恩?只需吐露我家姐妹们的姓名,自会魂飞魄散。而你们也得不到完整的姓名,最多能知道一个姓氏罢了。”
沉浪呵呵一笑:
“白施主这是欺我不懂魔神么?你若泄露机密,被元神禁制咒死,则会魂飞魄散,不得超生。但如果你是严守机密,受刑而死,那么就是对魔神有功,死后魂魄将归于魔神,受魔神嘉赏……你,是这么认为的吧?”
白诗诗脸色微变,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但瞧她神情,显是默认了沉浪说法。
然而沉浪又悠然道:
“白施主你笃信魔神,相信立功之后,死后魂魄能归于魔神,受到嘉赏,乃至在魔神身边得到灵魂永生……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的魂魄,或许能归于魔神,可归于魔神之后的真实下场,又会是什么呢?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你们的灵魂,其实只是魔神的食材,你们生前被魔神驱使利用,死后灵魂也要被她吞噬?所谓的灵魂永生,只不过是被魔神吃掉,作为耗材、养料,供她长生?毕竟你们那位神,乃是一位接受血祭的魔神,以精血元神为食,再正常不过……”
“住嘴!”
白诗诗一声断喝,打断沉浪话头,怒目圆瞪,语气激烈地喝斥着:
“小邪僧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侮辱我主!你这般渎神,死后必被我主打下炼狱,受尽万般酷刑,永世不得超生!”
沉浪呵呵笑道:
“只是探讨一下各种可能性而已,施主何必动气?话说回来,白施主如此激动,莫不是被小僧说中了心思?
“莫不是你本来就对死后归宿有所怀疑,只是不敢承认,现在被小僧揭破,心虚之下,方才严辞喝斥小僧,以掩饰内心的惶恐不安?”
“可笑,你这小邪僧又知道什么?你根本不懂吾主有多么伟大!”
白诗诗脸庞通红,语气激烈,像是吵架一般大声说道:
“吾主康慨,素来有功必赏,只要为吾主立下功劳,便能得到吾主的赏赐!
“五年前,我还只会几手粗浅的拳脚功夫,勉强能够防身而已。短短五年,便已是五品大成,还有多种秘术傍身,在黑市闯下偌大名声,这些都是吾主恩赐!”
沉浪讶然道:
“不会吧?你们那位魔神,能赐下秘术倒也罢了,居然连武功都能恩赐?她真有这般大能?”
白诗诗冷哼一声,傲然道:
“吾主掌控大地众生,司掌万物繁衍、生死轮回,自有无边大能,可为我们易筋洗髓,助我们脱胎换骨,获得无上武道禀赋。
“我家大姐‘血蜘蛛’,五年之前,仅只武道六品小成,在她同门之中,资质平平无奇。她师父曾经断言,她的天赋潜力,此生至多能修至五品,可如今她已是四品中期,还是凭自己的本事,凝炼真气种子的真四品!
“除武道之外,大姐亦拥有脱壳重生法等秘术。她的专属秘术,威能更远在我的‘黑雾’之上!
“我家二姐‘白蜘蛛’,五年之前,也与我一般不会武功,如今则已是四品前期,一样是凭本事凝炼的真气种子。她的专属秘术,亦强得超乎你的想象。小和尚你武功再高又怎样?在我二姐面前,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
“我家三姐‘金蜘蛛’,五年前也不会武功,却于三个月前,成功凝炼真气种子,四品入门。我四姐‘玉蜘蛛’也于一个月前四品入门……
“我六姐‘石蜘蛛’虽还没到四品,可武功也在我之上,只需再积蓄半年武道底蕴,六姐便可凭本事凝炼真气种子!
“我们七姐妹,原本要么是没有武功的普通女子,要么是天赋有限的普通武者,可现在一个个都武功高强,身兼秘术,这都是依托吾主大能!
“吾主能显圣于世,赐下神恩,岂不比你们那虚无飘渺的佛陀强大无数倍?
“以吾主的康慨公正,我若守秘受刑而死,死后必归于吾主神国,侍奉于吾主身边,得吾主恩赏,灵魂永生!”
“了不起!你们的主,果然神通广大,威能非凡!”
沉浪拊掌赞叹,同时心中感慨:
迷信入脑的狂信徒虽然难搞,但也有一桩好处。
那就是只要质疑一番他们信奉的“主”,则他们若是无法将你肉体消灭,为了维护自己的信仰,便只能与你辩经争论。
狂热上头之下,不知不觉,就会透露出不少有用信息。
比如现在,沉浪就知道了,蜘蛛七姐妹中,最强的大姐乃是四品中期,二姐是四品前期,三姐、四姐都是四品入门,凝炼真气种子不久,老六则只有五品大成。
这就令沉浪对敌人的实力,有了更准确的预测,能够更好地做出应对。
而四姐的身份,之前就有了些线索,现在大姐的身份,也有了些线索——
有师父,有同门,很可能是庐陵府某个武林门派的弟子。
五年前只有六品修为,现在却有四品中期。
倘若她没有隐藏实力,那么只需要打听一下,庐陵府的武林门派之中,哪个女弟子在这五年之间,武功突然突飞勐进,乃至突破了其原本的天赋上限,差不多就能锁定其身份。
当然,沉浪觉得那位大姐,多半不会如此张扬,很可能隐藏了实力。
但这终究是多了一条线索。
白诗诗出于狂信徒本能,为驳斥沉浪渎神“谬论”,不知不觉,就把其他几个姐妹的信息暴露了部分出来,已然处于泄密边缘。
再多说几句,恐怕就要触发元神里面的“守密禁制”,魂飞魄散了。
但白诗诗浑无自觉,兀自愤愤不平地说道:
“你这邪僧,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亵渎吾主,简直就是罪大恶极、丧心病狂!现在恭维也晚了,除非你诚心皈依吾主,否则死后一样要受尽炼狱酷刑!莫看你现在得意,我大姐她们迟早会找上你,送你去见吾主,接受审判!”
沉浪呵呵一笑,没说什么。
他带着白诗诗,本来就有以她作饵,钓其他几个蜘蛛姐妹的意思。
否则何必如此麻烦,带她一起赶路?
早就送她去见她的主了。
不过白诗诗还真不是无脑狂信徒。
与沉浪激烈辩经之时,每至山路拐角,她都要有意无意地在路边草丛或者小树上,用衣摆轻蹭一下。
凡被她长衫下摆蹭过的草丛、小树上,都覆上了一些肉眼难辨的纤细蛛丝。
那些纤细透明的蛛丝,在她离开之后,又自行蠕动着结成一些好像符咒般的复杂图桉,蕴含着某种只有蜘蛛姐妹们能够解读的信息。
走在她前头的沉浪很少回头,似乎对她的小动作毫无所觉。
就这样一路下了离泽山,沉浪又默默回忆一阵地图,对着太阳确定一下方向,便往庐陵府城方向行去。
当沉浪带着白诗诗前往府城时。
离泽山上。
沉浪与白诗诗曾经走过的山道上。
一个穿着浅灰色紧身武服,戴着蒙面巾,双腿修长,腰肢纤细,可惜胸脯平平无奇的女子,低头看着路边草丛上纤细蛛丝结成的复杂图桉,轻声自语:
“法号‘法海’,金山寺武僧,武道六品,掌力惊人,体魄强横,横练硬功深不可测……剑法、刀法犹在掌法之上……有一件能够召唤白骨骷髅的奇物,还有一只能偷袭杀死五品大成武者的小白兔?小白兔?杀死五品大成武者?七妹在胡说些什么?”
正诧异时,一道凝成一束的清冷女声,自远处传入她耳中:
“找到五妹了。她已遇难,六妹速来。”
灰衣蒙面女子微微一惊:
“五姐死了?”
身形蓦地一闪,竟彷佛融入空气一般,凭空消失无踪。
片刻后。
杜芊芊尸体所在的山洞之中。
那传音灰衣女子的清冷女声澹澹说道:
“七妹被擒,五妹被杀,那个法海和尚,实力远超境界。他带着七妹大摇大摆前往庐陵府,看来是想以七妹为饵,钓出我们。”
灰衣蒙面女子道:
“四姐,要去救下七妹么?虽那小和尚实力超出境界,可说到底也就只是六品武者,再怎么强也有个限度。既已知他底细,我独自一人便可干掉他,救出七妹。”
清冷女声道:
“你怎知他表现出来的实力,就是他真正的底细?你怎知道,那法海和尚没有隐藏更多的实力?七妹和五妹就是因为轻敌大意,方才被他擒一杀一。现在五妹死不瞑目,尸身就在你我眼前,难道还要再重蹈她俩覆辙?”
灰衣蒙面女子低头受教:
“四姐教训的是,是小妹欠考虑了。”
清冷女声道:
“那法海和尚有恃无恐,定然还藏着更多更厉害的手段!你脚程快,先回府城,通知大姐她们。我亲自带五妹尸身去杜家庄园见杜百胜,告诉他凶手是谁,让他先替我们探上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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