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灵梧府,大莽山麓。
傍晚时分,沉浪步出山林,抬头望天,见空中黑云压顶,山雨欲来,正待择地宿营避雨,前方探路的小昭,忽然心灵传讯:
“沉浪,快来,这边有个山神庙,虽然已经废弃了,但屋顶还是完好的,可以住上一晚。对了,我还打到了几只山鸡,又肥又壮,快来做叫花鸡呀!”
沉浪呵呵一笑,回一句:“马上过来!”
循着心灵感应,向小昭所在飞掠而去。
绕过一道山梁,又步入一片密林,林中有条荒草丛生的山野小道,沿小道走了一阵,果然看到了一座小庙。
这小庙看上去已经荒废很久,屋檐下的台阶缝隙中,长出了一尺多深的杂草。连屋顶瓦愣之间,都零零散散长着不少杂草。
庙门也早已倾塌,门槛都不知被谁撬走,小昭就蹲坐在空荡荡的大门前,悠雅地舔着爪子,面前堆了七八只彩羽斑斓的肥硕山鸡。
“辛苦了!”
沉浪向小昭道声辛苦,走进庙门查看一番,就见里面也空荡荡的,只一尊彩膝剥落大半,露出大片泥胎的神像杵在庙里,神像前连张供桌都没剩下,更别提香炉了。
“这废弃得还真够彻底的,连香炉、供桌都给人搬走了。这位山神看起来不怎么灵验呀!”
沉浪呵呵一笑,又抬头看看屋顶,见屋顶果然大体完好,只两处隐隐有些透光,便出了庙门,纵身跃上屋顶,把那两处透光处修补了一番。
补好屋顶,沉浪满意地点了点头,下去处理小昭猎到的山鸡,做起了叫花鸡。
当庙外变得一片漆黑,大雨哗哗落下时,沉浪已经在庙里和小昭、小鱼一起吃起了香嫩可口的叫花鸡。小骨也拿着只鸡爪,蹲在火堆前,象征性地啃着鸡爪皮。
就小兔叽不沾荦腥,抱着只烤山药,小口小口吃着,仪态格外优雅。
正吃得带劲时,小骨忽然侧首望向庙门外:
【有人,过来了……】
在这雨夜当中,它的感知比猫咪还要敏锐。
猫咪的目力、听力、嗅觉都会受到大雨干扰,小骨的“灵魂视野”却不会受到任何干扰,隔着浓重夜幕、厚厚雨帘,都能看到远处活人那明亮的“魂火”。
【魂火,很耀眼,很有精神,不是,普通人。】
沉浪默默颔首,大手一挥,就把小妖们统统收进空间当中,连啃剩的鸡骨头都收了起来,只留下自己手上的半只叫花鸡,慢条斯理地吃着。
不多时,庙门外传来脚步声,许是看到庙里的火光,门外来人略微停留了一阵,方才重新举步,步入庙门。
沉浪侧首看去,就见来者是两男一女。
两个男人都是三十多岁的彪形大汉,穿着黑色劲装,各背一口阔背大砍刀,皆是呼吸绵长,双眼湛然有神。
沉浪现在亲手干掉的武者都有上百人,修为超过六品的也有好几十个,他自己也已六品大成,因此很清楚六品以上武者的特征。
此时只听那两个大汉的呼吸节奏,观他们眸中神彩,就知道这二人都有六品以上修为。
至于具体是六品还是五品,就不是一眼能看出来的了。
这两个大汉当先步入庙门,警惕地四下环顾一阵,尤其盯着沉浪审视了好一阵,或许觉得他没什么威胁,方才侧身将身后的女子迎了进来。
那女子打着一把油纸伞,穿着一袭澹青长裙,面容佼好,黑发如瀑,身姿婀娜,行走之间没有任何会武功的特征,看上去就像是个弱不禁风的纤纤弱女。
但当青衣女子视线落到沉浪身上时,尽管她并没有直接针对沉浪的敌意,只是有一些看见陌生人的本能戒备,沉浪那愈发敏锐的灵觉,还是立刻生出一股澹澹的威胁感,本能感知到,这青衣女子能对自己造成一定的威胁。
至于这威胁是否致命……
除非真正动起手来,否则单凭感觉,还真不好判断。
“没有武功,却能让我本能产生威胁感……这女人是个道术修士?能对我造成一定威胁,那最低也有七品修为……”
沉浪心里暗自滴咕着,没有多看那青衣女子,兀自津津有味啃着鸡肉。
那青衣女子也未多打量沉浪,很快就带那两个黑衣大汉到了庙中角落,席地而坐,闭目养神。两个黑衣大汉则垂手侍立她左右。
“以六品以上的武者为护卫……这女人看来真是修士了!”
正思忖时,门外又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青衣女缓缓睁开双眼,侧目看向庙门。
沉浪也侧首望去,就见一个身高接近两米,胳膊比常人大腿还粗,手提方便铲,披着破旧袈挲,露出大片胸毛,满脸横肉的光头和尚,大步走进庙门。
这光头和尚身高体壮,肌肉发达,还拿着“重武器”,可观其步伐,听其呼吸,分明又是没有任何武功在身。
不过当这和尚一双凶光四射的眼睛往庙里一扫,视线自沉浪身上扫过时,沉浪又油然生出一股澹澹的威胁感,且威胁感比那青衣女还要稍强一两分。
“又一个修士?”
沉浪心中惊诧:
“这破庙怎么回事?在瀛州府城都难得一见的道术修士,怎这一个小小破庙里面,就一下来了两个?”
正惊诧时,那和尚视线落在青衣女身上,嘿地冷笑一声:
“青竹蛇?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衣女亦冷眼看着大和尚,冷声道:
“我想在哪里便在哪里,关你灭门僧什么事?”
大和尚冷笑道:
“你青竹蛇在别处发浪洒家管不着,但这里,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此言一出,她身边两个黑衣大汉顿时呼吸一缓,眼神一凝,抬手握住了背上的刀柄。
就在双方气氛渐渐紧绷,颇有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架势时。
门外竟又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名为“灭门僧”的大和尚皱起浓眉,回首看了一眼,也不知看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冷哼一声,大袖一甩,提着方便铲走到庙里一角,背靠墙角坐了下来,双眼死死盯着庙门,身上肌肉紧绷,一副高度戒备模样。
名为“青竹蛇”的青衣女亦皱眉望着庙门,神情比方才与灭门僧对峙时更显凝重。
见他二人这副模样,沉浪亦不禁好奇看向庙门。
很快,就见四个十五六岁,梳着童子髻的灰衣少年,抬着一架小轿,迈着小碎步进了庙门。
那小轿上,坐着一个看上去年仅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女。
那少女姿容极美,肤色却苍白近乎透明,透着几分惹人怜惜的病容。身姿亦单薄瘦弱,好像一阵风便可吹走。膝盖以下更是空荡荡的,竟然没了小腿。
可就这么一个单薄瘦弱、满脸病容,还没了一双小腿的少女,当其病恹恹的双眼,自庙中一扫而过时,沉浪都不禁心中一凛,再次油然生出一股威胁感。
这次白衣少女带给他的威胁感,比青衣女和灭门僧都要强烈。
无需动手,沉浪也本能地知道,一对一单挑的话,自己很可能不是这白衣少女的对手。
“又一个道术修士啊,修为还比青衣女、灭门僧更厉害!唔,虽然威胁很大,但‘精神种子’并没有受到等级压制的感觉。所以此女修为品级,应该还是只有七品。但她可能已经修满了所有法术,并且所有的九品法术都能瞬发……”
一个七品修士,如果修满所有法术,将拥有三个七品法术,六个八品法术,九个九品法术。比李应、葛清云、韩春那等法术不曾修满,甚至七零八落逮啥学啥的“从七品”可要厉害许多。
而沉浪虽然修为相当于六品,却没有法术可修。
六品法术一个都没有,七品法术只得一个,还是辅助型的,八品也只得一个“火焰刀”,九品法术只会四个。
真跟已将所有法术修满,且全部九品法术都能瞬发的七品修士斗法,一对一单挑,他还真打不过。
好在白衣少女也跟青衣女、灭门僧一样,只随意地扫了沉浪一眼,并未流露出任何针对性的敌意,便将视线落到了灭门僧、青衣女身上。
“灭门僧、青竹蛇?你们也来啦?”
白衣少女声音清脆婉转,听着倒是挺有精神,不像她病恹恹的外表那般虚弱。
青衣女没作声,只微微一点下巴,双眼兀自紧盯着白衣少女,一副高度戒备模样。
灭门僧亦只是冷哼一声,不眨眼地盯着白衣少女,同样满脸紧张戒备。
“呵……”
白衣少女以袖掩口,娇笑道:
“别这么紧张嘛,人家又不会吃了你们……”
说着轻轻一摆手,那四个灰衣少年便轻轻将小轿落到了地上。
白衣少女抬起纤纤皓腕,小手虚握成拳,轻轻捶着膝盖,以一种自我怜惜的语气说道:
“哎,一到阴雨天,人家这双残腿,便疼得好厉害呢……”
没人接茬,这白衣少女也不觉尴尬,兀自笑嘻嘻说道:
“对了,你们听说了吗?有人在黑市悬赏十万银元,要一个神捕堂爪牙的性命呢。”
听得此言,沉浪立刻精神一振,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见那白衣少女似乎真没什么敌意,那“灭门僧”也终于强打精神,缓缓开口:
“听说了。十万银元买一条人命,如此高额赏金,已能排进黑市史上前十。也不知谁这么大手笔,跟被悬赏的那家伙,又有多大的仇恨。”
青衣女也缓缓呼出一口气,略显好奇地说道:
“我最近闭关修法,却是未曾听说此事。不知被悬赏的是谁?又有何本领,值得这么大一笔悬赏?”
灭门僧道:
“一个叫做沉浪的神捕堂爪牙。本领嘛,嘿,说是什么法武双修,本事不小。”
我去,居然是我?
沉浪心中暗自惊愕:
谁他妈这么大手笔,出价十万悬赏我性命?
七品县尊的年薪正俸,外加年节奖金,都只三百银元一年啊!十万银元,都够给三百多个县尊发俸整一年了。
这么豪横的,不会是皇帝老儿吧?
可他不是挺缺钱的么,怎么舍得花这么多钱悬赏我?
不过十万银元,都只是所谓“黑市”史上前十的一笔悬赏,那其他几笔悬赏,尤其是最大的一笔悬赏,赏金又该是多少?
悬赏目标又会是谁?
虽然身上挂了天价悬赏,且这庙里至少有两个人知道这笔悬赏,沉浪却是一点不慌。
因为他现在已经化了妆,不再是原本模样。
他左眼戴了个海盗眼罩,扮成独眼龙。脸上贴了一部大胡子,武器也换成了两把三尺长的铜锏,打扮得跟个江洋大盗似的。
就他现在这模样,除非是陈玉娘、慕清雪等少数几个非常熟悉他的人,其他人单凭那种素描画像,是不可能认出他了。
这时,青衣女噗嗤笑道:
“法武双修?真是太年轻了,简直异想天开。哪有人能既修法,又练武的?”
灭门僧笑着摇摇头:
“你可别小看那个叫沉浪的小子。据说他武道已有七品。道术修为嘛,他会施‘火焰刀’,以此术斩过一个五品武者,至少也有八品修为。”
青衣女笑着摇摇头:
“我虽不修武道,却也知道,武道六品以后,每日都需花很长时间,打坐吐纳,积蓄内力,还要修炼拳脚兵刃等招式杀法。
“道术更不必说,每天都需至少两个时辰,观想修炼元神。此外随便一个九品以上的道术,也都需要花费不少时光钻研修炼。
“姓沉那小子,既修法,又练武,他哪来那么多时间、精力修行?哪怕他是什么绝世天才,若是不肯放弃一门,成就也就仅止于此了。或能凭着七品武道、八品法术纵横一时,却永远无望更高境界。
“发悬赏的那人也真是可笑。就这么一个注定文不成、武不就的小子,居然舍得豪掷十万银元……与他有灭门夺妻之仇,杀子灭父之恨不成?”
灭门僧嘿地一笑:
“洒家倒是喜欢这等豪客。但凡天价悬赏,都是难度极高。像史上最高的那笔悬赏,已经挂了整整十年,赏金更是从十年前最初的二十万银元,涨到了当今的百万银元。
“可谁敢去接那笔单子?钱再多,也得有命拿不是。
“而这笔史上前十的悬赏,对咱们来说,就是天降横财了。只要能找到那小子,十万银元唾手可得。当然,若是秦妖……前辈也对这笔悬赏有兴趣,洒家退出便是。”
那白衣少女呵呵一笑:
“想叫‘妖女’便叫,人家可从不忌惮这个。悬赏嘛,我自然有兴趣。不过那小子贼得很,据说他以机关陷阱,全灭南海剑派之后,便已不知所踪,已经有一个多月未曾现世。
“人家可懒得费那功夫特意去找他。若是意外撞到,倒是可以顺手摘了他首级去领花红。撞不到的话,便算他好运喽!”
说笑一阵,三人之间的气氛,已不像之前那般剑拔弩张、紧张兮兮,反而显出几分融洽。
但就在这时,白衣少女忽然话风一转:
“说起来,你们也都是为那前朝大真人遗府而来的吧?”
此言一出,灭门僧、青衣女同时沉默,方才还其乐融融的气氛,又一下变得沉重压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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