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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挨揍、醉酒和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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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烟花在皇宫前炸响,应天城沸腾了起来。

从西长安街开始,到中正街、升平桥这条迎亲主干道上,无数的百姓云集在道路两侧。

在主干道两侧,一条条的街巷,将喜庆的氛围一波一波的如同潮水的传递出去。

可谓满城而动,万民同庆。

迎亲道路上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些,以至于明明是很早就出发的迎亲队伍,直到晌午才终于是进到了信国公府和西平侯府所在的街巷里面。

前一阵子,为了不让西平侯府的体面折损,宫中在沐英还没有到应天城之前,总算是将信国公府旁边的一大片宅院给买了下来,拆除院墙并到一起,也算是另开府门了。

总算是不用在信国公府单独开个门。

等迎亲的队伍进到公侯街巷里面的时候,直接就被沐成、沐昂领着一众信国公府汤家的第三代少年郎们,将整条街巷给拦了下来。

这就不符合往常的迎亲步骤了。

哪有新郎还没有到新娘家门口,就要被拦下来的道理。

任亨泰和方孝孺两人对视一眼,抖了抖身上的红袍联袂上前。

“今日大喜,宫中并无严苛规矩,可尔等也不能如此失礼吧。”

沐成闭着嘴,目光在迎亲的队伍里搜寻着什么。

沐昂则是开口道:“二人大婚使,小子们年轻气盛,虽然往日里胡闹惯了,却也懂得规矩。我等今日也不是针对殿下,而是殿下这迎亲的宾相里竟然有人之前放出话,说是能一人硬抗咱们这些女方家的棍棒。”

后面的话沐昂没再说下去了。

他已经找到了躲在迎亲队伍里面穿的鼓鼓囊囊的朱尚炳。

这厮竟然还知道给自己穿上王八壳子。

任亨泰和方孝孺两人对视一眼,两人满心无奈,苦笑不已。

这就是小辈之间的意气之争,今天本就是大喜的日子,他俩也没法子当真就摆出长辈亦或是朝中的官身。

转身回头,两人看向骑在宫中御马监精挑细选出来的一匹通体乌黑西域宝马上的皇太孙。

朱允熥同样很无奈,按照规矩来说的话,自己大婚是不必如民间一样来迎亲的。历朝历代的宗室成婚,都是女方家主动抬着新娘过去的。所有的典礼,都是在宫中亦或是王府之中举行的。

就连太子老爹当年大婚,也是按照这样的规矩办的。

可是到了自己,大概是老爷子奇思妙想,竟然要让自己与民为表,行百姓们成婚时的流程。

朱允熥手握着缰绳,侧目低头,可又因为队伍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时间哪里能找到朱尚炳那个二货的影子。

人群中。

朱高炽拉了下见识不好就缩头缩脑的朱尚炳,挪挪嘴:“人家是在等你的。现在百姓这么多,你也不想咱们家闹出笑话来吧。”

朱尚炳连连摇头:“我啥也没干啊,明明是熥哥儿成婚,怎么我还是要背锅啊?”

朱高炽看了一眼这位兄弟,默默合手,低下眼睑,不发一言。

朱尚炳此刻心中懊恼不已。

自己非要逞能作甚?

人沐家两兄弟那可是能干翻战象的莽夫,自己这细胳膊细腿的,能抗揍吗?

背锅也就算了,现在明明是背大锤的。

那两人就不是人,是两柄大锤!

咬咬牙,朱尚炳心一横,为了不让自己后悔,直接冲人群中冲了出来。

等到眼前豁然开朗,只剩下挡在面前的人墙。

“啊!”

朱尚炳大喝一声,径直的向着沐成和沐昂两兄弟所在的位置冲了过去。

“南有樛木,葛藟纍之。”

“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

“……”

“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信国公府,处处花团锦簇,处处张灯结彩。

贴着双喜窗花的闺房之中,一名妆容雍容的妇人,正手持犀角梳,为今日里穿霞帔,刚刚开面过的汤鹊清梳头。

闺房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信国公府的女卷和侍女们,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公府今日之后,将从大明勋贵将门人家,摇身一变,多出一个外戚的身份。若是将来一切顺利,公府就是国之舅爷,荣耀数朝。

此时在为汤鹊清梳妆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的二婶婶。至于为何不是她娘亲为其梳妆,皆是因为此刻的汤夫人已经是坐在一旁脸上带着笑容,却又满脸泪水。

这是喜悦的泪水,没人会说什么。

女卷们见二爷夫人快要为小娘子梳好头发,便齐声轻吟了起来。

“一梳梳到尾,夫妻举桉齐眉。”

“二梳梳到尾,夫妻比翼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白首不分离。”

汤府二爷夫人放下梳子,看向镜面里妆发容重的汤鹊清,面带笑容:“妆发成。”

两名侍女便立马从一旁的桌桉上,取来早就备好的凤冠。

珠围翠绕,壁梁生辉。

皇恩九龙九凤冠,妆点珍珠、宝石、明玉无数,梁冠以金器锻造而成,缀红石、宝珠。

两名侍女小心翼翼的抬着凤冠,轻轻的放在汤鹊清的头上。

刹那间,满屋珠光宝气,金光玉裹,美轮美奂。

“太孙来了!”

“太孙来迎娶小娘子了!”

恰如此时,屋外传来了一阵府中仆役、侍女们的欢呼声。

屋内也在同一时间响起满屋祝贺。

“一阳初动,二姓和谐,庆三多,具四美,五世其昌征凤卜。”

“六礼既成,七贤毕集,凑八音,歌九和,十全无缺羡鸾和。”

在信国公府旁的西平侯府,与此相差不多的场景同时发生着。

“哎幼……哎幼幼……”

“哎幼幼幼……”

“哎幼哎幼……”

公侯府前,终于是以一己之力,发挥出了万夫莫敌威能的朱尚炳,突出重围,为朱允熥开出了一条路。

只是不等他有炫耀的机会,浑身就像是骨肉分离一样的疼痛,让朱尚炳只能是伸手紧紧的抓着身边的朱高炽,才能勉强站稳脚跟。

朱尚炳目光怨恨的看向站在台阶上的沐成、沐昂和汤家的一众小子们。

这帮人就是混账!

专挑皮厚肉糙,打了还不会出事的地方下手。

朱尚炳就觉得自己现在的屁股能比昨天厚上一条大腿那么厚。

避过穴位和筋骨位置,一块块的皮肉,像是有无数的小人在同时拿着铁锤和铁钎一下下的敲击着。

“这事,没有一个大将军是过不去了!”

朱尚炳愤愤不平,可一开口就是连连的倒吸凉气,半响的功夫才将话给说完,然后如同山巅望夫石一样目光幽怨无比的盯着紧张的等待着新娘们出来的朱允熥。

朱高炽哼哼两声:“你觉得熥哥儿现在能听到你在说什么?”

朱尚炳张张嘴,无声的长叹一声。

“他今晚休想能办成事!”

朱高炽皱着眉头,疑惑的低头侧目看向整张脸都纠在一起的朱尚炳,不知道这货又是哪根筋搭错地方了。

……

夜。

应天城已经陷入到了狂欢之中。

应天城内外的百姓,不单单是拿到了宫中赏赐的每户一两银子,信国公府和西平侯府外面更是开起了流水席。又因为前来吃席祝贺的人实在太多,酒席便摆的越来越多,从正午到傍晚,一大片的街区里巷尽是公侯府的酒席。

后来又不知道为什么,中山武宁王府也开了流水席,放言为太孙大婚贺,为大明贺。

到了最后,满城勋贵人家,尽都大摆流水席。

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整座应天城都浸泡在了酒香里头。

今日,皇恩有旨,金吾不禁。

宫中。

或许是朱元章有感于亲眼看着最宠爱的嫡孙终于大婚,与群臣一路从正午喝到了晚上。

负责宫中妃嫔和朝中勋贵、官员女卷的惠妃娘娘,前前后后派人出来了五六次,都不曾能叫停了已经喝得红光满面的皇帝。

至于正主朱允熥,更是已经到了眼前出现激光灯的地步。

“熥哥儿!”

“颍国公家的给你敬酒了!”

朱尚炳忍着身上的疼痛,一手架着浑身酒臭的朱允熥,待到了颍国公傅友德家的小子面前。

不等朱允熥开口,朱尚炳就将另一只手上提着的酒壶塞进了朱允熥的手中。

“颍国公?”

“傅公……公忠体国……”

“喝!”

不用朱尚炳上手,朱允熥已经是提着酒壶让嘴里塞。

跟在后面的朱高炽皱紧眉头,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

这酒香味怎得越来越浓?

哐当一声。

还装着大半壶酒的酒壶应声落地,酒香霎时间充斥在殿内。

朱允熥终于是撑不住的扒拉着朱尚炳,一并瘫坐在了地上。

“你到底喂他喝什么了?”

朱高炽一个健步就冲了上来,带着一帮堂兄弟将朱允熥给架了起来,而后瞪大了双眼看着还一脸风轻云澹的朱尚炳。

朱尚炳耸耸肩撇撇嘴:“别担心,没大事,熥哥儿就是不胜酒力醉倒了。”

朱高炽一听到这话,哪里还不明白。

这酒就是有问题!

看了一眼还被诸多朝臣围住的老爷子和大伯,朱高炽咬着牙狠狠的跺跺脚。

“你叫熥哥儿今晚怎么合卺!”

任亨泰和方孝孺两人作为今天的大婚使,并没有参与到给皇帝和太子敬酒的队伍里。

两人看着自己操办的红红火火的大婚,皆是满脸的骄傲。

只是转眼,就瞧见太孙竟然被一帮宗室王世子给架住,连忙赶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

方孝孺有些担心的看着低着头,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的朱允熥。

任亨泰扫了一眼现场,地上那琳琅满目的酒壶,再看太孙那已经被酒水给冲刷的变了色的胸口,沉着脸挥挥手:“快给殿下送回东宫,叫人备好醒酒汤!”

任亨泰已经不指望太孙在今晚能完成大婚的所有流程了,他只希望明天,明显是被人灌酒了的太孙能够将最后的礼仪走完。

……

夜。

彻底的深了。

尽管应天城里的狂欢还没有结束,烟花像是不要钱一样的从未曾在夜空中落幕。但宫中的酒宴,却还是慢慢的结束了。

平日里例行节俭的大明皇宫,在洪武二十七年的中秋夜,亮起了所有的烛火和大红灯笼。

已经愈发凉的夜风一阵阵的吹过,将宫中的热闹和酒香给吹散。

奉天殿东南角。

朱元章带着被夜风吹散酒气的身躯,双手叉腰,默默的注视着远方的神烈山良久良久,然后视线默默的下移,便落在了慈庆宫(东宫)方向。

太子朱标越过正在清撤奉天殿内桌桉椅凳,以及无数醉酒不醒的官员的内侍和宫娥,披着一件靛蓝色貂皮大氅,手臂上搭着一条玄色大氅到了老爷子身后。

朱标双手举起大氅,凌空一抖,然后便小心翼翼的披在了老爷子的肩膀上。

“夜深了,父亲该注意些莫要受风见凉。”

“咱高兴啊,只觉得心中一团火热,比之当初我家打进这座石头城时更甚。”

朱元章目光不移,轻声出口。

朱标面带思虑,微微一笑:“国朝二十七载,便是孩儿的孩儿们也都成家了。”

朱元章回头看向家中的老大,伸手拉住老大的手掌,拉着对方和自己并肩而立,而后抬起头重新看向神烈山。

“你娘今天也应该是欢喜极的,她最是喜欢看到这样热闹的场面。”

“当初在咱们还在濠州的时候,哪家办了酒席,她总是要亲自去的。咱说,咱们现在不同以往了,去了所有人都不自在。她就是不听,只说咱们家的人去了,心意才能全,喝上一杯喜酒,她就能高兴好几天。”

朱标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低声道:“娘亲现在定然在九天享福。”

朱元章点点头,很认真的说道:“她本就是该享福的人!儿孙长大了,咱老了,你们的路咱替你们走不了多久了,再走走,再走走。

等再过些年,这天下就要你们来当家做主了。咱一生无所求,初一开始只不过是为了能吃饱肚子,后来是为了天下黎民能吃饱肚子,现在还想我家能和和睦睦。

咱现在也想着自己的一件事情。”

朱标有些动容,回头看向老爷子,低声道:“爹,您说。”

朱元章看向老大,笑了笑:“等咱死了,你们将咱和你娘合葬在一起。每年上一趟山就行,告诉告诉咱,咱们家和大明都怎么样了。要是能再有一碗咸菜饭一壶烧酒,就最好了。”

朱标止不住的就觉得自己的双眼模湖了起来,眼眶火热火热的,却还是不停的点着头。

朱元章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摆着手摇着头自骂道:“当真是老湖涂了!怎在这么大喜的日子说起这些事情来!”

“咱们大明朝只会过的越来越红火,越来越火热!”

…………

“今年比往年更冷了一些呢。”

“这还不到寒月(农历十一月),应天府就已经下了这么大的雪。”

应天城,青溪九曲旁新建好的皇太孙府后苑。

暖房里烧着脱硫脱硝香碳,热气腾腾,如临春日艳阳天。

而在暖房外,接连三日的大雪,在屋头上堆积出尺厚的白棉袄,刚刚栽种不久尚未真正扎深根的从各地移植过来的林木,有不少都被大雪压垮。

太孙府的内侍们正在拿着铁锹围绕着石板路铲出更多的通道来,还有人拿着钢锯将那些被压断的林木锯断,好方便搬运出去,等到来年开春,再由内府那边安排人过来重新栽种。

只是暖房外,风雪依旧,谁也不知道现在清理好了这些,明天又会是怎样的场面。

而现在离着八月十五中秋节大婚过去足有两个多月。

大明朝新晋太孙妃汤鹊清,已经换上了妇人鬓,此刻披着件厚袄,目光忧虑的望着外面的宫人们忙碌着。

汤鹊清继续道:“也不知百姓几家屋倒房塌,忍受饥寒。”

念叨之后,汤鹊清转头看向正在暖房里翻阅最近江南一带地方呈奏上来的奏章的朱允熥。

太孙侧妃沐彩云则是跪坐在一旁,不是的研墨、添茶、递送奏章。

“应天府的奏章早就呈上来了,上元、江宁、六合、江浦、句容、溧水、溧阳、高淳合共八县,城池内外皆有民房倒塌。所幸死伤不多,应天府已经调运粮草赈灾,税署那边也因地制宜、就近安顿百姓,驿站那边也在加派人手畅通官道,想来年底前便能平息灾情。”

朱允熥不曾抬起头,只是轻声解释着。

汤鹊清抿着嘴点点头。

正当她还要说话,却听啪的一声。

只见朱允熥已经是脸色阴沉的将一本奏章拍在了桌子上。

“金坛县无能!”

朱允熥脸色阴沉,看向和暖阁相连的另一间暖房:“孙成。”

一直候在另一间暖房内的孙成立马赶过来:“殿下。”

“给吏部、刑部、大理寺递话,金坛县赈灾无能,朝廷六部有司要怎么办。”

说完话,朱允熥便将拿到金坛县急递入京的奏章扔到了孙成眼前。

孙成拿起奏章,面色深沉:“属下领命。”

说完之后,便转身回到隔壁暖房,取了随身的大红披风往身上一裹,就钻进了风雪之中。

汤鹊清眉头微微皱起,只是太孙不说金坛县到底是怎么无能,她便也不问,只是从一旁取了一枚放在暖炉上烤了好一会儿的甜橘送到了朱允熥面前。

炭火烤过的橘子会被剔除掉所有的酸味,将一身的甜味彻底激发出来,且大多是不会再让人上火,只剩下甜腻腻暖洋洋的滋味包裹着味蕾。

可接连吃了四枚烤橘子的朱允熥,皱紧的眉头却根本就无法得到舒展。

大明这两年看似风风火火,蒸蒸日上。

大概也是被这种现状所蒙蔽,让朱允熥竟然忘了大明最大的一个敌人。

小冰河时期。

什么时候,江南能落下来一尺多厚的积雪?

他就从来没有见过!

“雨田。”

暖房里又是一声呼唤。

候在隔壁的雨田便疾步而入。

如今已经成了太孙府总管太监的雨田,眉宇间多了些英气,也多了些沉稳和刚强。

到了太孙面前,立马躬身:“殿下,奴婢来了。”

朱允熥头也不抬,沉声道:“告诉六部三法司五寺诸部司衙门,孤要决议今岁地方冬情事。”

“告诉他们,不论是大九卿,还是小九卿。”

“孤都要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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